訂閱率不夠  對於當事人,亦或者以另外的角度看到這一切的“我們”來說, 那些畫麵還能夠清晰地浮現。


    就比如吉爾伽美什。


    王至今還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被他用“那家夥的本質可沒表麵看著那麽純良”來形容的恩奇都, 他獨一無二的摯友恩奇都——就因為他們之前壓根沒有放在心上的“神罰”而失去了生命。


    “開什麽玩笑……”


    “不能原諒……不可饒恕……怎麽會讓你死去!”


    開什麽玩笑。


    開什麽玩笑!


    不久之前,還鬥誌昂揚地對他說“要認真地和你競爭了”的恩奇都, 此時竟在虛弱中破碎,就要迴歸泥土的形狀。


    實際上,到現在吉爾伽美什都沒意識到恩奇都所說的“競爭”究竟是指哪一件事,唯一占據他內心的便是無盡的後悔。


    他應該及時對摯友越來越明顯的變化進行誇讚,說著類似於總以兵器自詡的頑固分子總算活潑些了這種戲謔話, 但是。


    “恩奇都,你為什麽可以如此平靜地接受死亡, 而不是責怪。你, 難道——”


    王的悲痛在話音中彰顯無疑,與其說是對恩奇都的責怪,倒不如說是他的自責。


    然而, 就在眼前。


    沉默, 沉默,沉默之中,恩奇都終於開口了。


    恩奇都說——


    “吉爾, 他來了。”


    不是沒有根源的一句話。


    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正在激烈的碰撞中向這裏奔來。


    恩奇都是看不見吉爾伽美什的麵容的。


    他太過虛弱,身體崩潰的速度正在加快, 但某些特定的聲音卻是一如既往地, 能夠清晰地分辨而出。


    “我怎麽會責怪你們, 我又怎麽會怨恨你們。”


    “隻是有些……遺憾,而已。”


    這個時候,晚了一步才趕到這裏來的那個男人終於闖了進來,帶著外界冰寒刺骨的風。


    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突然之間就變成了這樣——大概會有人發出這個疑問吧。


    事情,隻能從不久之前說起。


    埃迪第一次聽到“天之公牛”和“伊什塔爾”這兩個名字,還是從吉爾伽美什的口中。


    他其實早就見過伊什塔爾,卻壓根就沒把那日掃一眼就忽略的妖嬈女神記在心上。


    這一次也一樣,名字聽完就擱置在一邊,許久沒有活動過筋骨的埃迪感到了手癢,捏了捏拳頭,隻問了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一句話:“所以說,又有厲害的家夥需要收拾了?”


    “沒錯。”吉爾伽美什頷首。


    “埃迪,一起去?”稍稍有些意外的是,這次是恩奇都率先向他提出的邀請。


    埃迪的目光隻在恩奇都的臉上多停留了一小會兒,便爽快地一笑:“好啊!”


    求婚失敗那點挫折也早就被埃迪忘了,他既然說了從此之後把恩奇都當做朋友看待,那就真的隻是朋友,不需要耿耿於懷。


    而關於“天之公牛”,這個有些拗口的名字在埃迪的眼裏就隻是一個代號——即將被他和摯友們除掉的獵物的代號而已。


    他不在意這天……啥牛意味著什麽。


    隻要那兩人提出來,或者不提也沒關係,他就會去,並且不留餘力地幫助他們。


    被女神伊什塔爾任性地放於大地的天之公牛可堪這世間最大的災禍,它會帶來滔天的洪水,將人類的文明吞沒。


    而且,天之公牛是那般地強大,甚至遠超了埃迪曾經殺死的芬巴巴。


    這一次,這個世界最強的兩個人類與最強的神造兵器聯手,才將天之公牛殺死。


    詳細的經過就不多加闡述了,隻需要知道,過程十分驚天動地,最後,他們三人都是筋疲力盡,齊齊躺在被天牛的血浸沒的地上,過了許久才緩過來。


    在齊刷刷躺在地上迴複體力的過程中,這三個人還是在交流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暢快!雖說像現在這樣躺在泥地裏很不符合王的形象,不過,能和你們兩個並肩作戰一場,也可以抵消本王心中的不爽了。”


    “是啊是啊……無論什麽時候,吉爾伽美什的笑聲都好吵啊。”


    “給本王閉嘴。”


    “我不。”


    “閉嘴。”


    “多大的王了,幼不幼稚啊。”


    “……”


    在這真的可以叫做幼稚的無聊對話中,冷不防地響起了額外的聲音。


    “——噗嗤。”


    埃迪:“笑了,絕對有人在偷笑吧。”


    吉爾伽美什:“可以老實交代了,恩奇都!你又在笑什麽!”


    在這裏再具體說明一下,他們三個很隨意地往地上一倒,實際上是並排挨在一起的。


    吉爾伽美什在最左邊,中間是埃迪,而此時,在最右邊的恩奇都睜著眼,定定地望著陰雲散去後恢複湛藍的天空。


    埃迪偏頭望過去,忽然發現,恩奇都漂亮的綠發早已經亂糟糟的了,白袍也被天牛的血染成了紅色,眸子裏倒映不出藍天的輪廓,可他的唇角微微翹起,卻是露出了極輕的笑意。


    “不要誤會啦,我才沒有嘲笑你們呢。”


    “隻是有些……遺憾,而已。”


    吉爾伽美什皺眉:“遺憾什麽,天之公牛不是已經被我們打倒了麽?”


    恩奇都道:“嗯,是呀,真暢快,也真欣慰。”


    他似乎藏著心事,這樣的表現落在恩奇都身上,著實有些異樣了。


    埃迪敏銳地抓到了一點影子,雖然還是不清楚恩奇都到底在想什麽,但他也不糾結,直接就問了:“怎麽了,心情不好?”


    “……唔。”


    恩奇都轉眼看了過來,無法映入天空的藍色的那雙美麗的眸子,卻能留下某個銀發金眼的男人的影子。


    沒有再開口,但就是看著詢問他的人。這就是默認了吧。


    默認了心情不好。


    埃迪稍稍犯了一會兒難,但隨後,他就想到了辦法。


    這時候體力還沒有恢複,他站不起來,但稍微抬抬手還是沒有問題的。


    隨後,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就發現,也不知埃迪從哪兒掏出來了一大捆花,窸窸窣窣拆成了不怎麽均勻的兩半。


    他把分量最足的那一半遞給了恩奇都:“來,你喜歡的花。看一看,心情就好了。”


    剩下的那一小半,自然就是吉爾伽美什的了。


    吉爾伽美什盯著花:“…………你這是什麽意思。”


    埃迪含含糊糊:“本來準備在求婚成功後取出來討人歡心的禮物,後麵的內容我就不說了。反正,放著放著就忘了,幹脆今天全部拿出來吧。”


    原本準備給情人的花,終於以朋友的身份送出去了。而且,既然兩個朋友都在,他也得公平公正,不能偏心——不著痕跡地偏那麽一點,應該沒關係吧?


    畢竟本就是送給恩奇都的。


    除了這些,埃迪也沒有想別的,他就是想要讓恩奇都高興而已。


    可是,出乎意料。


    恩奇都並沒有接受這個禮物。


    “笨蛋。”


    埃迪:“等等,你這是第幾次說我笨蛋了?!”


    恩奇都偏著頭,唇邊的淺笑漸漸加深,卻還是不給埃迪說明他真正的想法。


    想說明似乎也不行。


    因為,恩奇都自己其實也不怎麽明白。他隻是心裏清楚,並且,能夠品味到那陌生而甜美的滋味而已。


    “這個時候,送什麽花呀。”


    雖然這麽說,但是,他卻從埃迪的手中抽出了小小的一朵黃色的花。


    恩奇都的手肘也緩緩地伸了過來。


    他把嫩黃色、花瓣尤為嬌小的花兒插在了埃迪的耳邊,將手收迴的時候,指尖似還若有若無地撩起了幾絲銀發。


    埃迪微怔,直到耳邊輕微的癢意散去,都沒能反應得過來。


    而反應過來之後,他又覺得自己沒辦法扭頭,也不能動彈了。動靜若是大一點兒,這小花肯定得掉。


    “真是壞心眼兒。”


    他便是無奈地笑了一下,寵溺一般地默許了。


    恩奇都也對他微笑。


    然後……


    埃迪的笑意還未收斂,似是無比幸福地笑著的恩奇都,就在他的眼中……


    破碎了。


    幾天前他揪著盧卡斯的尾巴毛,便提前發出了以上這般若有所思的感歎。


    “老家”完全是冷冰冰的,那兒的人,除了他和那個未曾謀麵的妻子以外,大抵全都缺了點靈魂,不是完整的人。


    埃迪很早之前就覺得無趣,那個還未誕生就已經毀滅的世界太狹窄了,容不下他這樣個性鮮明得過分的人。


    烏魯克就不一樣。


    論事實而言,烏魯克就是跟他的“老家”截然不同的地方。他在這裏遇到的人,也跟“老家”的人完全不一樣。


    烏魯克有吉爾伽美什,金色的王雖然笑聲一如既往地吵鬧,但脾氣對他的胃口,也能和他暢快淋漓地打一場,舒展筋骨。


    烏魯克有恩奇都,那真是一個美麗的人啊,絕美外表下的剛強也很讓他喜歡——如果恩奇都能夠盡快答應他的求婚,就更好不過了。


    烏魯克還有一群也很合他胃口的人啊,無論男女老少,反正通通都很弱小。但不知為何,他覺得,這些弱小的人類身上有一種極其積極的力量,值得讓他喜愛。


    他能察覺到,有無數雙眼睛,無數道視線都在注視著他,其中有好奇,有尊敬,還有別的什麽——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嘛。


    就算此前沒有經驗,埃迪依舊是相當自然地默許了這些注視,就仿佛他本就應該吸引到這麽多目光,並沐浴其中,昂然地前進。


    現在,春祭的第一天已到了傍晚,慶祝的活動卻還沒有結束。


    埃迪想著,當眾宣布完他在追求恩奇都之後,按捺不了多久,他就要再一次正式地向恩奇都求婚。


    求完婚——肯定能夠成功,他完全沒想過自己會失敗——就該去神廟找被他們遺忘了半天的吉爾伽美什了。


    這麽美好的夜晚,如此值得紀念的日子,當然得拉上摯友,帶上愛人,沐浴著夜色痛快地喝酒啊!


    沒錯,埃迪把步驟全都想好了。


    而他唯一沒想到的,也就是最致命的那一個關鍵點——


    “恩奇都,答應我的求婚,成為我的妻子吧。”


    那個時候,埃迪半跪在恩奇都的身前,親吻了一下美麗之人白皙如玉的指尖。


    很難用具體的言辭來形容那樣的神情,與很少展露情緒的恩奇都比起來,感情時常外露的埃迪笑起來,真是格外地好看。


    有一種比通常意義上的“美”不同的美感,隻因這個桀驁的男人神采飛揚,眼裏除了刺人的光芒,更有婉轉地柔情。


    仿佛在用這樣的眼神告訴所麵對的人他的真誠:他真的愛上了他。


    也幾乎可以讓被他麵對的人徹徹底底地相信:他確實愛上了他。


    之所以是“幾乎”,便是因為,恩奇都差一點就這麽認為了。


    差點就被那永遠熾熱的感情——包括男人自己在內,將所有人蒙蔽的熱情一同蒙蔽,但他的心在莫名地刺痛過後,最終還是堅持了自己原有的判斷。


    “不要。”


    “婚禮就定在祭典結束之後吧,我……等等,你說什麽?”


    埃迪愣住了。


    埃迪驚呆了。


    他的聽力肯定是正常的,但為什麽會聽到不應該出現的話?


    恩奇都看到了浮現在男人臉上的似曾相識的神情——雖然這麽說似乎不大好,但是,能讓埃迪露出震驚到極點的呆滯表情,真的很不容易。


    於是,他默默地欣賞(是這樣)了一下,才給了埃迪同樣似曾相識地重擊:“抱歉。”


    “我剛才拒絕了你的求婚。”


    埃迪再一次驚呆了。


    “為什麽啊?!”


    恩奇都心想,理由很簡單,就是他不久前便對埃迪說過的那件事。


    他喜歡他。


    他真的很喜歡他。


    但那隻是“喜歡”,始於對美麗的欣賞和喜愛,此後,便產生了“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真是單純啊。恩奇都終於明白了,埃迪就是這麽單純的人。


    擅自用自己的熱情去填補人偶心中的空洞,完全無法阻擋,最後果真成功了,但導致的結果,卻並不那麽完美。


    恩奇都不想責怪埃迪,因為,不知從那一刻起,他確實被觸動了,也確實被融化了——


    可他也不願意就這樣答應。


    “笨蛋。”


    埃迪正迷茫著,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惹恩奇都不高興了,可這時,他就聽到從心上人的唇間吐出的輕柔字音。


    ——笨蛋。


    才被埃迪親吻過的手指稍稍抬起,沒過多久又落下。恩奇都學著之前埃迪的動作,摸了摸男人眼睛和眉頭就快擠到一塊兒去了的臉。


    埃迪按住了他的手背,不甘心地追問:“笨蛋什麽的先不管了。你,真的要拒絕我?”


    恩奇都:“嗯。”


    埃迪:“一點兒機會都不給了?”


    恩奇都:“不了。”


    埃迪:“…………”


    這,簡直是飛來橫禍啊!


    埃迪險些被砸懵了。


    以他的性格,此時大概還應該繼續追問,並且苦思冥想自己究竟在哪裏得罪恩奇都了。


    可此時,他仰頭,注意到恩奇都的神色,竟出乎意外地——恩奇都並非是麵無表情的,也並非顯露出生氣,或是冷漠。


    綠發少年絕美的麵龐甚至被一層淺淺的柔和籠罩著。


    他的眼裏有更加柔和的笑意,埃迪看得出來。但與笑意並存的,還有毋庸置疑的堅定。


    也就是在注意到這一點之後,埃迪才微怔地確定,恩奇都是認真的。


    認真地拒絕了他的求婚。


    也就是說——


    他被相當認真,相當幹脆地拒絕了啊。


    “好吧……你不願意,我也不能勉強你……等等,雖然你這麽無情地把我甩了,我還是得再問一句。”


    埃迪大概消沉了一秒,隨後便重新振作了起來,目光炯炯地看向恩奇都:“不做妻子也不做情人,做朋友總行了吧。第一要好的摯友……位置已經被占了啊,那,你和吉爾伽美什並列第一?”


    他一說到這裏,恩奇都便忍不住輕笑出了聲。


    “算了,吉爾會生氣的。隻要是朋友就行了,沒有必要分出個先後。”


    “……行吧。”


    恩奇都就此抽迴了手,像剛才拒絕埃迪一樣,幹脆利落地離開了。


    埃迪這次沒有去追。


    雖然明麵上看不出來,他心裏還是在鬱悶。


    想不明白啊,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往地上一躺,對著半圓的月亮苦思冥想,也還是不明白恩奇都為什麽要拒絕他。


    明明氣氛很好。


    明明他感覺得到,恩奇都的態度已經軟化了,而且,恩奇都——


    唔,該怎麽說呢。


    總而言之,他覺得恩奇都應該是喜歡他的。


    事實就是如此,現在的埃迪,無論如何都得不到正確的答案,也不會聯想到恩奇都隱藏在“笨蛋”之後的話。


    他什麽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恩奇都骨子裏深藏的驕傲。


    那可是個高傲不比吉爾伽美什少的人啊,即使如今的他還未完全脫離懵懂,但人類所擁有的部分情感,卻已經在某個男人的影響下,率先地蘇醒了。


    埃迪在地上躺了一陣,終於懶洋洋地爬起來了。


    慘遭拒絕的他決定去找吉爾伽美什喝酒。


    吉爾伽美什此時應該還在神廟,埃迪過去,也不出意外地找到了人。


    可是,和吉爾伽美什在一起的還有個人——哦,是神。


    祭典的期間,烏魯克城的守護之神,金星女神伊什塔爾自天空落下。


    春祭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就是“神婚”,本來應是由一國的君主與接受供奉的女神結合,但吉爾伽美什這個任性的王對女神不感興趣,此事就由祭司們代替了。


    然而,這一次,尊貴的女神竟主動來到王的麵前。女神喜歡強壯的男人,於是,她便含情脈脈地向強大的吉爾伽美什求愛。


    埃迪這一過來,剛好就撞見了這一幕。


    毫無疑問,伊什塔爾生得美豔絕倫,身材更是曼妙動人,能讓這世間所有的男人心醉。


    可被她的美麗醉倒的男人裏,卻不包括吉爾伽美什,也不包括埃迪。


    埃迪隻看了伊什塔爾一眼,就漠然地移開了目光。


    伊什塔爾倒是在他出現之時投來了視線,神色似是僵了一下,其後才仿若無事地也把他無視。


    而吉爾伽美什就做得更決絕了。


    王壓根就對伊什塔爾看不上眼,不僅拒絕了她的求愛,還當眾把她嘲笑了一頓。


    “少自取屈辱了,伊什塔爾,本王對你這樣的蕩/婦,一根手指也不想碰。”


    伊什塔爾大怒:“什——”


    埃迪為摯友鼓掌:“拒絕得好!”


    伊什塔爾:“……”


    最終的結果定然是,遭到羞辱的女神怒氣衝衝地消失了。她的到來沒影響到王的好心情,她的離開,倒是讓王的心情更好了幾分。


    拋下被王的肆意之舉驚得麵如土色的祭司們,吉爾伽美什和埃迪找了個沒人敢來打擾的僻靜角落,如約開始徹夜痛飲。


    埃迪真的是在“痛”飲。


    給肺腑帶來強烈灼燒感的烈酒就像白開水一樣,被他毫不停歇地灌了一瓶又一瓶,吉爾伽美什的速度被他完全壓住了。


    “怎麽,終於被恩奇都拋棄了?”王一開口,就是比刀子還紮人的語言。


    埃迪一口酒噴出去,之後用袖子把嘴一擦,不高興地瞪了過來:“你這早有預料的語氣實在是太欠揍了啊!”


    “那不是很容易想到的事情麽。”吉爾伽美什哼道:“你太小看本王的摯友了。那家夥,雖然最近變得有些……算了,反正就是這麽一迴事。”


    埃迪:“敢說清楚點嗎你們,全都含含糊糊的,煩死人了。”


    隻是,就算如此,負麵的情緒不會出現在他身上,他僅僅是有一點點煩躁而已。


    喝喝酒,僅有的煩躁也開始消散。


    埃迪幹脆一把摟住了吉爾伽美什的脖子。


    “唉——今天,我被恩奇都拒絕,你倒好,是把別人給拒絕了。有點不爽……不對,太爽快了!那女人看著就很不順眼。來來來,陪我喝到天亮!”


    吉爾伽美什沒有拒絕。


    月色之下,他的目光停留在埃迪的臉上。


    埃迪就這麽靠著他,淩亂的銀發擦著他的臉頰,直直墜到胸前去。男人還垂著眼簾,隱約與月光同色的麵頰浮現出象征著酒意的微紅,又讓向來淩厲的麵容軟化。


    “你這家夥,總算是能夠安靜一會兒,不讓本王覺得那麽刺眼了。”


    不知不覺間,王伸出手,指尖似乎想要在男人難得安靜下來的臉上停留。


    但是,他又在下一刻收迴,目光微凜,繼而轉向前方。


    恩奇都,就在那裏注視著他們。


    按照設想,今天本應是無比熱鬧,也無比高興的一天。


    雖然說,埃迪的心情從來都沒有黯淡過,但一係列的好事兒擠在一起湧來,還是讓他興奮了起來,以至於比往常更肆意飛揚。


    “這個地方還真是來對了。”


    幾天前他揪著盧卡斯的尾巴毛,便提前發出了以上這般若有所思的感歎。


    “老家”完全是冷冰冰的,那兒的人,除了他和那個未曾謀麵的妻子以外,大抵全都缺了點靈魂,不是完整的人。


    埃迪很早之前就覺得無趣,那個還未誕生就已經毀滅的世界太狹窄了,容不下他這樣個性鮮明得過分的人。


    烏魯克就不一樣。


    論事實而言,烏魯克就是跟他的“老家”截然不同的地方。他在這裏遇到的人,也跟“老家”的人完全不一樣。


    烏魯克有吉爾伽美什,金色的王雖然笑聲一如既往地吵鬧,但脾氣對他的胃口,也能和他暢快淋漓地打一場,舒展筋骨。


    烏魯克有恩奇都,那真是一個美麗的人啊,絕美外表下的剛強也很讓他喜歡——如果恩奇都能夠盡快答應他的求婚,就更好不過了。


    烏魯克還有一群也很合他胃口的人啊,無論男女老少,反正通通都很弱小。但不知為何,他覺得,這些弱小的人類身上有一種極其積極的力量,值得讓他喜愛。


    他能察覺到,有無數雙眼睛,無數道視線都在注視著他,其中有好奇,有尊敬,還有別的什麽——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嘛。


    就算此前沒有經驗,埃迪依舊是相當自然地默許了這些注視,就仿佛他本就應該吸引到這麽多目光,並沐浴其中,昂然地前進。


    現在,春祭的第一天已到了傍晚,慶祝的活動卻還沒有結束。


    埃迪想著,當眾宣布完他在追求恩奇都之後,按捺不了多久,他就要再一次正式地向恩奇都求婚。


    求完婚——肯定能夠成功,他完全沒想過自己會失敗——就該去神廟找被他們遺忘了半天的吉爾伽美什了。


    這麽美好的夜晚,如此值得紀念的日子,當然得拉上摯友,帶上愛人,沐浴著夜色痛快地喝酒啊!


    沒錯,埃迪把步驟全都想好了。


    而他唯一沒想到的,也就是最致命的那一個關鍵點——


    “恩奇都,答應我的求婚,成為我的妻子吧。”


    那個時候,埃迪半跪在恩奇都的身前,親吻了一下美麗之人白皙如玉的指尖。


    很難用具體的言辭來形容那樣的神情,與很少展露情緒的恩奇都比起來,感情時常外露的埃迪笑起來,真是格外地好看。


    有一種比通常意義上的“美”不同的美感,隻因這個桀驁的男人神采飛揚,眼裏除了刺人的光芒,更有婉轉地柔情。


    仿佛在用這樣的眼神告訴所麵對的人他的真誠:他真的愛上了他。


    也幾乎可以讓被他麵對的人徹徹底底地相信:他確實愛上了他。


    之所以是“幾乎”,便是因為,恩奇都差一點就這麽認為了。


    差點就被那永遠熾熱的感情——包括男人自己在內,將所有人蒙蔽的熱情一同蒙蔽,但他的心在莫名地刺痛過後,最終還是堅持了自己原有的判斷。


    “不要。”


    “婚禮就定在祭典結束之後吧,我……等等,你說什麽?”


    埃迪愣住了。


    埃迪驚呆了。


    他的聽力肯定是正常的,但為什麽會聽到不應該出現的話?


    恩奇都看到了浮現在男人臉上的似曾相識的神情——雖然這麽說似乎不大好,但是,能讓埃迪露出震驚到極點的呆滯表情,真的很不容易。


    於是,他默默地欣賞(是這樣)了一下,才給了埃迪同樣似曾相識地重擊:“抱歉。”


    “我剛才拒絕了你的求婚。”


    埃迪再一次驚呆了。


    “為什麽啊?!”


    恩奇都心想,理由很簡單,就是他不久前便對埃迪說過的那件事。


    他喜歡他。


    他真的很喜歡他。


    但那隻是“喜歡”,始於對美麗的欣賞和喜愛,此後,便產生了“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真是單純啊。恩奇都終於明白了,埃迪就是這麽單純的人。


    擅自用自己的熱情去填補人偶心中的空洞,完全無法阻擋,最後果真成功了,但導致的結果,卻並不那麽完美。


    恩奇都不想責怪埃迪,因為,不知從那一刻起,他確實被觸動了,也確實被融化了——


    可他也不願意就這樣答應。


    “笨蛋。”


    埃迪正迷茫著,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惹恩奇都不高興了,可這時,他就聽到從心上人的唇間吐出的輕柔字音。


    ——笨蛋。


    才被埃迪親吻過的手指稍稍抬起,沒過多久又落下。恩奇都學著之前埃迪的動作,摸了摸男人眼睛和眉頭就快擠到一塊兒去了的臉。


    埃迪按住了他的手背,不甘心地追問:“笨蛋什麽的先不管了。你,真的要拒絕我?”


    恩奇都:“嗯。”


    埃迪:“一點兒機會都不給了?”


    恩奇都:“不了。”


    埃迪:“…………”


    這,簡直是飛來橫禍啊!


    埃迪險些被砸懵了。


    以他的性格,此時大概還應該繼續追問,並且苦思冥想自己究竟在哪裏得罪恩奇都了。


    可此時,他仰頭,注意到恩奇都的神色,竟出乎意外地——恩奇都並非是麵無表情的,也並非顯露出生氣,或是冷漠。


    綠發少年絕美的麵龐甚至被一層淺淺的柔和籠罩著。


    他的眼裏有更加柔和的笑意,埃迪看得出來。但與笑意並存的,還有毋庸置疑的堅定。


    也就是在注意到這一點之後,埃迪才微怔地確定,恩奇都是認真的。


    認真地拒絕了他的求婚。


    也就是說——


    他被相當認真,相當幹脆地拒絕了啊。


    “好吧……你不願意,我也不能勉強你……等等,雖然你這麽無情地把我甩了,我還是得再問一句。”


    埃迪大概消沉了一秒,隨後便重新振作了起來,目光炯炯地看向恩奇都:“不做妻子也不做情人,做朋友總行了吧。第一要好的摯友……位置已經被占了啊,那,你和吉爾伽美什並列第一?”


    他一說到這裏,恩奇都便忍不住輕笑出了聲。


    “算了,吉爾會生氣的。隻要是朋友就行了,沒有必要分出個先後。”


    “……行吧。”


    恩奇都就此抽迴了手,像剛才拒絕埃迪一樣,幹脆利落地離開了。


    埃迪這次沒有去追。


    雖然明麵上看不出來,他心裏還是在鬱悶。


    想不明白啊,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往地上一躺,對著半圓的月亮苦思冥想,也還是不明白恩奇都為什麽要拒絕他。


    明明氣氛很好。


    明明他感覺得到,恩奇都的態度已經軟化了,而且,恩奇都——


    唔,該怎麽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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