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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太震撼了。


    整座城池都被驚動, 來自於王的武器庫的耀眼金光最先出現在天邊, 還未等人們思索王是不是又和恩奇都大人打起來了, 就有更為奇特的異景陡然浮現。


    明明是豔陽天,幾乎從未見過雪景的烏魯克上空竟有一瞬被冰雪覆蓋。雖然, 也就持續了極短的時間,下一秒,肉眼難以捕獲的冰晶瞬間融化, 降落,宛如白日降臨的雨水。


    其後, 就隻聽得到仿佛要將土地顛覆的轟隆巨響了。


    作為“裁判”的恩奇都,目睹此情此景, 應是心中受到的震撼最深的人。


    他沒有在中途出言打斷,也沒有在動靜鬧得最是翻天覆地、整個空曠場地全都垮塌破裂之時嚐試阻止, 因為,對戰的雙方——無論是吉爾伽美什還是埃迪,其實都沒有用上全力。


    兩人都沒有穿上護甲,相當於沒有任何防禦的手段。起初還用得上武器, 但到了後來,幾乎全是赤手空拳, 憑借肉體的力量蠻橫地相抗。


    “這兩個人, 真是太亂來了。”恩奇都的低語被猛烈的撞擊聲覆蓋,他的神色終於不能保持平靜。


    如果要問, 為什麽不穿上盔甲——不僅沒穿, 還主動扯掉上衣的吉爾伽美什會揚手抹掉唇邊流下的血, 不以為然地迴答:


    “那個家夥不也沒有麽?都擺出這麽囂張的姿態了,本王怎麽可能任由他逞這一口氣!”


    不知不覺間,對埃迪的稱唿已經從“雜種”變成“那家夥”了,還真是不得了的進步。


    如果還要問,為什麽到最後要丟掉武器,變成單純的肉搏——埃迪會先咳出一口血,然後,同樣不以為意地迴答:


    “造成太大的破壞就不好了,周圍還有人在吧。戰鬥,難道拳腳相向就不算戰鬥了?更簡單,更直接,比起其他拐彎抹角的形式,我更喜歡這樣!”


    再加上,還有一個原因。


    雖然說出來,吉爾伽美什肯定會很不高興,並且很不願意相信——但埃迪發現了,恩奇都發現了,吉爾伽美什自己也意識到了。


    雖然沒有致命傷,但雙方都是傷痕累累。吉爾伽美什渾身是汗,咬著牙半跪在地,用板斧支撐著身體,這才勉強不會倒下。


    可埃迪這邊呢,他也很累,傷痛不見得比吉爾伽美什少。可是,他就是能夠站直身子。


    “唿……唿……”


    冰冷的汗水打濕了眼瞼,但吉爾伽美什還是高高地仰起頭,緊縮的瞳孔中,仍能映入對手的身影。


    埃迪的銀發勉強還能看見原本的顏色,但在戰鬥的過程中,早就變得格外淩亂。血與灰塵緊貼著他意外地——並不緊繃的麵容,黃金瞳中的神采竟比此前的任何時刻都要亮。


    “跟我想的一樣,你……很強,吉爾伽美什。”他喘了一口氣,眼眸微合,“聽人說,你是神和人的子嗣?這個世界也有神麽,聽起來似乎很厲害啊。”


    吉爾伽美什唾了一口血沫,終於也強撐著站了起來:“你是從哪個窮鄉僻野冒出來的鄉巴佬嗎。哼,神……人類隻能仰望,但確實存在。”


    “話說迴來——本王要詢問你!你這家夥,真的是純純粹粹的人類麽?!”


    吉爾伽美什就不是“純純粹粹”的人類。


    他有三分之二是神,三分之一才是人。正因為神的血脈占據主導,他才會如此強大,遠超人類的範疇,也因此能夠與神所製造的“兵器”恩奇都勢均力敵,也能戰勝眾多敵人、魔獸、怪物,所向披靡。


    可埃迪卻毫不猶豫地說,沒錯,他就是人類。


    “貨真價實的人類啊,我。”


    “……什麽。”


    吉爾伽美什被真正地震驚了,恩奇都也是。


    之前提到過,吉爾伽美什想要與埃迪比試一場,便是因為埃迪搶走了他的獵物芬巴巴,他無法服氣。


    可話雖這麽說,吉爾伽美什又早就意識到了某個關鍵。


    芬巴巴的實力驚人,即使是他和恩奇都聯手,都沒有能夠製服它的十足把握。而突然出現在杉樹林中的男人,僅憑他一人就殺死了芬巴巴,最後,也不過是重傷而已。


    而即使能夠意識到,王的高傲又讓他不能立即承認,一定要在切身比試一場之後,才能認同。


    那麽,現在,其實已經算是“認同”了。況且,還有此時額外多問的問題的迴答——如此強大的男人,隻是一個人類。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傷痕累累的王忽然大笑,笑聲依舊響亮,但卻無比暢快。


    “這場決鬥的結果,是你贏了。怎麽,恩奇都,有必要這麽驚訝麽?那家夥可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啊。不過是區區技不如人而已,本王還不至於死不承認。”


    “外鄉人。”吉爾伽美什依然神色倨傲,但,他平視著埃迪,嗓音卻是柔緩了下來,充滿了讚許:“本王收迴對你的偏見。


    埃迪果真沒有驚訝,隻是勾出了一個看不怎麽出來的笑。


    他不知道,微弱的笑意出現在他麵上時,眼裏浮現出的既是昂揚的自信,又有對眼前的王發自內心的欣賞,讓這個人一下子鮮活了起來。


    “那可真好,雖然我不知道你對我有什麽偏見,不過——嗯,就這樣吧。吉爾伽美什,我也開始喜歡你這樣傲慢的家夥了。”


    於是,被丟進髒兮兮的牢房的“仇”被忘到了天邊。埃迪走上前去,雖說因為有傷,步子不怎麽穩,但也還算順利地搭住了那位王的肩膀。吉爾伽美什側目看來,唇角微勾,也相當自然地抬起一隻手,搭住了埃迪的肩。


    主要是埃迪支撐著高傲的烏魯克之王,不讓他一時失去力氣跌倒,吉爾伽美什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但是,意外地沒有斥責,默許了下來。


    兩個才打了驚天動地一架的傷員,就用這樣的方式結束了爭鬥。


    到此為止,恩奇都也來到了他們身邊。


    從一開始的旁觀,到後麵淡漠的情緒出現起伏,恩奇都顯然被這兩個其實同樣高傲的男人的舉動所觸動。


    “曾經,我和你在一戰之後成為摯友,現在,我覺得你們也能這樣做。”


    他先對吉爾伽美什說,語氣真誠。其後,又對埃迪說:“從此之後,我也將視你為摯友,你同樣有值得我尊重的資格。”


    化敵為友……不對,吉爾伽美什和埃迪本身就不算是敵人。如今冰釋前嫌,彼此之間都十分欣賞,能成為朋友,無疑是一場關於王的佳話,能夠讓烏魯克百姓再次傳頌許久了。


    然而,恩奇都剛一說完,就出乎意外地遭到了反駁。


    還是兩個人一起反駁。


    吉爾伽美什:“開什麽玩笑,本王的摯友永遠隻有恩奇都你一人!”


    埃迪:“不行!這就成朋友了,我怎麽辦,我還要繼續追求你呢!”


    同時反對的兩個男人對望一眼。


    埃迪:“……”


    吉爾伽美什:“……”


    埃迪(沉思過後,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了,那就這樣吧。”


    “你把我當做排在恩奇都後麵的第二好的朋友,我直接把你當做最好的摯友,然後,我再去追求恩奇都——就給一句話,行不行?”


    吉爾伽美什:“……”


    “本王,準許了!”


    恩奇都:“……”


    “你們不僅是在戰鬥中亂來,現在也還是……”


    縱使是情感淡泊的恩奇都,遇到這種事情(主要是遇到了這麽固執,還讓他完全不知道怎麽辦的埃迪)也不禁歎了口氣。


    然而,也就是這個時候。


    埃迪忽然說:“啊,你終於笑了。”


    恩奇都:“?”


    有……麽?


    他沒留意。


    不過,埃迪這麽說,就像是真的看見恩奇都笑了一樣。


    一邊摟著差點摔倒的吉爾伽美什,他用空著的另一隻手,取下了一直掛在脖子上的花環。


    經過了如此激烈的戰鬥,花環居然完好無損,連一片花瓣都沒有掉落。隻因為,埃迪用冰將花環整個凍住了。


    寒冷的冰塊就在漫長的時間裏緊緊貼著他的胸口,早就將皮膚凍得麻木。


    但是,這時候他終於取下了它,讓寒冰就在手中解凍。完好的、簇擁在一起的小小的花兒,比之前更為嬌豔。


    “說好的花環。來,給你了。”


    花環穿過了恩奇都的頭頂,掛在了他的脖頸間,緊簇著柔順的綠發。


    恩奇都一愣。


    “真的沒什麽必要,但……謝謝你。”


    他也真的笑了。


    *****


    吉爾伽美什:“……罷了。”


    “看在這家夥是本王從現在開始第二看中的朋友的份上——哼!”


    幾天前他揪著盧卡斯的尾巴毛,便提前發出了以上這般若有所思的感歎。


    “老家”完全是冷冰冰的,那兒的人,除了他和那個未曾謀麵的妻子以外,大抵全都缺了點靈魂,不是完整的人。


    埃迪很早之前就覺得無趣,那個還未誕生就已經毀滅的世界太狹窄了,容不下他這樣個性鮮明得過分的人。


    烏魯克就不一樣。


    論事實而言,烏魯克就是跟他的“老家”截然不同的地方。他在這裏遇到的人,也跟“老家”的人完全不一樣。


    烏魯克有吉爾伽美什,金色的王雖然笑聲一如既往地吵鬧,但脾氣對他的胃口,也能和他暢快淋漓地打一場,舒展筋骨。


    烏魯克有恩奇都,那真是一個美麗的人啊,絕美外表下的剛強也很讓他喜歡——如果恩奇都能夠盡快答應他的求婚,就更好不過了。


    烏魯克還有一群也很合他胃口的人啊,無論男女老少,反正通通都很弱小。但不知為何,他覺得,這些弱小的人類身上有一種極其積極的力量,值得讓他喜愛。


    他能察覺到,有無數雙眼睛,無數道視線都在注視著他,其中有好奇,有尊敬,還有別的什麽——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嘛。


    就算此前沒有經驗,埃迪依舊是相當自然地默許了這些注視,就仿佛他本就應該吸引到這麽多目光,並沐浴其中,昂然地前進。


    現在,春祭的第一天已到了傍晚,慶祝的活動卻還沒有結束。


    埃迪想著,當眾宣布完他在追求恩奇都之後,按捺不了多久,他就要再一次正式地向恩奇都求婚。


    求完婚——肯定能夠成功,他完全沒想過自己會失敗——就該去神廟找被他們遺忘了半天的吉爾伽美什了。


    這麽美好的夜晚,如此值得紀念的日子,當然得拉上摯友,帶上愛人,沐浴著夜色痛快地喝酒啊!


    沒錯,埃迪把步驟全都想好了。


    而他唯一沒想到的,也就是最致命的那一個關鍵點——


    “恩奇都,答應我的求婚,成為我的妻子吧。”


    那個時候,埃迪半跪在恩奇都的身前,親吻了一下美麗之人白皙如玉的指尖。


    很難用具體的言辭來形容那樣的神情,與很少展露情緒的恩奇都比起來,感情時常外露的埃迪笑起來,真是格外地好看。


    有一種比通常意義上的“美”不同的美感,隻因這個桀驁的男人神采飛揚,眼裏除了刺人的光芒,更有婉轉地柔情。


    仿佛在用這樣的眼神告訴所麵對的人他的真誠:他真的愛上了他。


    也幾乎可以讓被他麵對的人徹徹底底地相信:他確實愛上了他。


    之所以是“幾乎”,便是因為,恩奇都差一點就這麽認為了。


    差點就被那永遠熾熱的感情——包括男人自己在內,將所有人蒙蔽的熱情一同蒙蔽,但他的心在莫名地刺痛過後,最終還是堅持了自己原有的判斷。


    “不要。”


    “婚禮就定在祭典結束之後吧,我……等等,你說什麽?”


    埃迪愣住了。


    埃迪驚呆了。


    他的聽力肯定是正常的,但為什麽會聽到不應該出現的話?


    恩奇都看到了浮現在男人臉上的似曾相識的神情——雖然這麽說似乎不大好,但是,能讓埃迪露出震驚到極點的呆滯表情,真的很不容易。


    於是,他默默地欣賞(是這樣)了一下,才給了埃迪同樣似曾相識地重擊:“抱歉。”


    “我剛才拒絕了你的求婚。”


    埃迪再一次驚呆了。


    “為什麽啊?!”


    恩奇都心想,理由很簡單,就是他不久前便對埃迪說過的那件事。


    他喜歡他。


    他真的很喜歡他。


    但那隻是“喜歡”,始於對美麗的欣賞和喜愛,此後,便產生了“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想法。


    真是單純啊。恩奇都終於明白了,埃迪就是這麽單純的人。


    擅自用自己的熱情去填補人偶心中的空洞,完全無法阻擋,最後果真成功了,但導致的結果,卻並不那麽完美。


    恩奇都不想責怪埃迪,因為,不知從那一刻起,他確實被觸動了,也確實被融化了——


    可他也不願意就這樣答應。


    “笨蛋。”


    埃迪正迷茫著,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惹恩奇都不高興了,可這時,他就聽到從心上人的唇間吐出的輕柔字音。


    ——笨蛋。


    才被埃迪親吻過的手指稍稍抬起,沒過多久又落下。恩奇都學著之前埃迪的動作,摸了摸男人眼睛和眉頭就快擠到一塊兒去了的臉。


    埃迪按住了他的手背,不甘心地追問:“笨蛋什麽的先不管了。你,真的要拒絕我?”


    恩奇都:“嗯。”


    埃迪:“一點兒機會都不給了?”


    恩奇都:“不了。”


    埃迪:“…………”


    這,簡直是飛來橫禍啊!


    埃迪險些被砸懵了。


    以他的性格,此時大概還應該繼續追問,並且苦思冥想自己究竟在哪裏得罪恩奇都了。


    可此時,他仰頭,注意到恩奇都的神色,竟出乎意外地——恩奇都並非是麵無表情的,也並非顯露出生氣,或是冷漠。


    綠發少年絕美的麵龐甚至被一層淺淺的柔和籠罩著。


    他的眼裏有更加柔和的笑意,埃迪看得出來。但與笑意並存的,還有毋庸置疑的堅定。


    也就是在注意到這一點之後,埃迪才微怔地確定,恩奇都是認真的。


    認真地拒絕了他的求婚。


    也就是說——


    他被相當認真,相當幹脆地拒絕了啊。


    “好吧……你不願意,我也不能勉強你……等等,雖然你這麽無情地把我甩了,我還是得再問一句。”


    埃迪大概消沉了一秒,隨後便重新振作了起來,目光炯炯地看向恩奇都:“不做妻子也不做情人,做朋友總行了吧。第一要好的摯友……位置已經被占了啊,那,你和吉爾伽美什並列第一?”


    他一說到這裏,恩奇都便忍不住輕笑出了聲。


    “算了,吉爾會生氣的。隻要是朋友就行了,沒有必要分出個先後。”


    “……行吧。”


    恩奇都就此抽迴了手,像剛才拒絕埃迪一樣,幹脆利落地離開了。


    埃迪這次沒有去追。


    雖然明麵上看不出來,他心裏還是在鬱悶。


    想不明白啊,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往地上一躺,對著半圓的月亮苦思冥想,也還是不明白恩奇都為什麽要拒絕他。


    明明氣氛很好。


    明明他感覺得到,恩奇都的態度已經軟化了,而且,恩奇都——


    唔,該怎麽說呢。


    總而言之,他覺得恩奇都應該是喜歡他的。


    事實就是如此,現在的埃迪,無論如何都得不到正確的答案,也不會聯想到恩奇都隱藏在“笨蛋”之後的話。


    他什麽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恩奇都骨子裏深藏的驕傲。


    那可是個高傲不比吉爾伽美什少的人啊,即使如今的他還未完全脫離懵懂,但人類所擁有的部分情感,卻已經在某個男人的影響下,率先地蘇醒了。


    埃迪在地上躺了一陣,終於懶洋洋地爬起來了。


    慘遭拒絕的他決定去找吉爾伽美什喝酒。


    吉爾伽美什此時應該還在神廟,埃迪過去,也不出意外地找到了人。


    可是,和吉爾伽美什在一起的還有個人——哦,是神。


    祭典的期間,烏魯克城的守護之神,金星女神伊什塔爾自天空落下。


    春祭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就是“神婚”,本來應是由一國的君主與接受供奉的女神結合,但吉爾伽美什這個任性的王對女神不感興趣,此事就由祭司們代替了。


    然而,這一次,尊貴的女神竟主動來到王的麵前。女神喜歡強壯的男人,於是,她便含情脈脈地向強大的吉爾伽美什求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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