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這裏, 這裏,這裏……唔,還有這些地方。


    沒有被血汙濃稠覆蓋的地方,都是青紫發黑的痕跡。


    其中大多數是深得可以見到骨頭的傷口拖延太久不去治愈的樣子, 但是, 還有大概是某個占有欲極強的男人在這些地方留下的咬痕。


    是咬, 而不是吻。


    不過這也算是事先就能夠預料到的結果了。


    畢竟,無論是被留下痕跡的男人,還是那個惡意地要留下這些私有印記的男人, 都更傾向於用近乎野獸互相撕咬的方式來進行這場抗衡。


    踐行賭約是踐行賭約,但是, 有誰規定了輸的那一個就必須收斂起兇獸的獠牙, 乖乖地任人擺布了?


    至少埃迪不是這樣。


    和吉爾伽美什的這場戰鬥無比暢快, 破天荒地——這一千多年來第一次盡了全力, 一絲餘力都沒能留下, 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 都到達了極限。


    但他輸了, 輸得還很慘。所以他很不高興, 也很不服氣。


    “混賬王, 你不僅武力上長進了, 連陰險的程度也長進了不少啊。作弊,再故意給我下套……很好, 很好。我願賭服輸。”


    嘴上說的是願賭服輸, 可明顯, 即使一隻手和兩條腿的筋都被斬斷,另一隻手被乖離劍釘在了地上,他的眼神還是在說——老子服個屁!


    “陰險”的王不承認他的陰險,不過,倒是承認了賭約本質上的不公平。


    “唔,生前的我輸你些毫,成了英靈之後再與還是人類的你比鬥,著實顯得低了一籌。這一點,我必須承認。”


    確實用了些許手段。


    確實另有用心。


    可這個“用心”,又是王可以毫無顧忌地坦蕩直言的。


    “我當然可以如你所願,和恩奇都一樣做你的‘摯友’,沒有任何損失,似乎也比現在這樣容易多了。”


    嗯,如果沒有那一瞬間的恍然明悟,如今的他們大概就是話中所說到的“摯友”了。


    久別重逢,還是會像現在這樣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場。在兩人都精疲力盡之後,笑著罵上對方兩句,然後幹脆利落地分別,之後興許幾百年幾千年後,還能再見上一麵。


    但是。


    ——明明能得到最好的,為什麽還要退而求次?


    “我永遠都不會屈就。也不會學恩奇都,想要什麽不說出來,最後自然什麽也得不到。”


    吉爾伽美什沒有去封住身下之人的唇,而是含笑,輕輕在男人落下斑駁血跡的嘴角吻了一下。


    雖然有那份心,但實施起來實在有些危險。他還不想在如此絕佳的機會下把自己陷入狼狽的境地。這時他多半還得慶幸自己是用本體過來的,不然,想要完完全全地製住這個可怕的人類,還真的無法遊刃有餘。


    “我想要得到你,所以隻有這一個選擇。與根深於心的欲望相比,浮於表麵的友情——這之類的無聊東西,本王不要也罷。”


    “唔,看來。”王的笑容擴大了。在許久沒有開口的男人耳邊低語,暗藏深意:“埃迪,你很了解我,你也知道,我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一點也不意外,不是麽?”


    “是……啊。”


    最初,埃迪隻說了這兩個字。


    其後,才是這時他真正想說的話。


    “吉爾伽美什,你他媽的……還是這麽話多!”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說的都是什麽廢話。


    埃迪根本不想聽他扯這些。


    在吉爾伽美什的口中出現“恩奇都”這三個字時,男人本來因為重傷失血過多的緣故稍顯黯淡蒼白的臉上,竟是一下子變了神色。


    屈辱。


    憎惡。


    忍耐。


    這些情緒浮現在他沒有絲毫迷茫的金眸裏,繼而便被陰戾所覆蓋。


    “比起、朋友,更喜歡和老子做情人啊……”


    隻在最開始由於身體下意識的排斥反應頓了一瞬,此後,他的眼中始終清明,若不是唿吸變得略微粗重,蒼白的臉上浮出些許異樣的血色,根本看不出來這個笑得張狂至極的男人在被怎樣對待。


    “不用想了,與其找技術不怎麽樣的你,老子……還不如找恩奇都。”


    “唔,恩奇都。”


    從金發的王此時的表情來看,他是被這句話給激起了怒火。


    但怒意消退得很快,吉爾伽美什將男人混著血和汗水的淩亂銀發撩起了一捧握在掌心,垂下眼,漫不經心地把自己的嘴唇印在發絲上,慢慢地研磨。


    “不用這麽憤怒,我提起恩奇都沒有別的意思。恩奇都……哼,不比我好得到哪裏去,你還是對那家夥有誤解啊。”


    “不過,在這時候還有力氣激怒我。”


    “難道,本王還沒能讓你滿足?”


    王故意這麽說。


    “是啊,你敢不敢再離我近一點?”


    埃迪冷笑,故意這麽迴。


    ……


    賭約的內容是,埃迪輸,吉爾伽美什想做什麽,他都任他做。


    換個意思,隻要能讓他失去反抗的能力,當然就能肆意妄為了。


    這個世上能讓人類範疇最強的男人失去抵抗之力的強者,按理來說不存在。但人類最強怎麽都沒想到,比他強的除了神,竟然還有突然冒出來的“英靈”。


    沒辦法,就算明知道擺在眼前的是一個深坑,他也要眼睛不眨地往裏跳。


    得到的下場很慘痛,印象深刻得,足以讓他永遠都記得這份恥辱。


    稍稍可以解點氣的是——他很狼狽,吉爾伽美什也比他好不到哪裏去。


    *****


    原本荒蕪一片的沙漠經過憑空而落的冰水的灌溉,過了這麽多天,已經能夠看到從濕潤土壤中冒出的植物的嫩芽。


    鮮綠的顏色點綴在黃土之中,果真一掃過去維持了不知多少年的荒涼,為這個地方增添了久違的勃勃生機。


    埃迪不緊不慢地從原沙漠的中心走到這裏,原本隻是路過,卻沒想到,他在昔日留存在這裏的村莊的遺址邊緣,發現了自己的徒弟。


    奧茲曼迪亞斯這個蠢小子,不知道在塌了一半的牆角邊坐了多久,全身上下沾滿了泥土和砂石,宛如一塊灰撲撲的石頭,幾乎要與背後的牆融為一體。


    如果不是這塊“石頭”的腳邊還趴著一隻萎靡不振的獅身人麵獸,心思不在這裏的埃迪可能直接就把他無視過去了。


    “你想在這兒當多久的雕塑,走不走。”


    埃迪說。


    還在猶豫是一拳頭砸在蠢小子的頭上讓他清醒,還是就讓他繼續坐在這裏發呆,沒料到,兩種選擇都不用做,蠢小子的反應出奇地快,話音未落就已經迴神了。


    “……埃迪!!!”


    前一秒還靠坐在牆角邊對著自己的手掌出神,下一秒,奧茲曼迪亞斯就衝到了埃迪的身前。


    比埃迪之前一眼掃見他這副尊容時的反應激烈得多,奧茲曼迪亞斯的目光一落在老師的身上,起初隻是冷峻的麵上頓時浮現出驚怒。


    “竟——”


    “混小子,你剛剛叫我什麽?”


    實在是慘不忍睹啊,王子殿下這一次隻說了一個字,就被老師毫不給麵子地錘了一拳,差點被打趴下。


    “…………老師。”


    “嗯,這就對了。”


    埃迪這才滿意地點頭,像是沒有注意到徒弟不願意掩飾的急切。


    奧茲曼迪亞斯根本不想在這些小細節上耽誤時間。


    他已經耽誤了太久了。


    那一天,他隻遠遠地望了那兩人一眼,下一瞬間,身體就倒飛了出去,狠狠地栽進差不多有數百米之外的泥沙裏。


    那一下自然摔得很是淒慘,但自己身上的疼痛並不重要。奧茲曼迪亞斯滿心都在前方。


    不信邪地再想趕來,就連腳步都無法邁開,巨大的殺意將他籠罩。


    向前一步——一定會被殺死。


    這是奧茲曼迪亞斯十八年來,與“死”離得最近的時刻。


    屬於人類的弱小身軀在顫抖,這是本能。但奧茲曼迪亞斯的心中仍然不願認輸,即使會被殺死,他也要過去,因為他的老師還在那裏!


    然而,就在他掙紮著要迴去送死的時候,之前拋下的那隻斯芬克斯不知怎麽跑到了這裏來,拚了命地把他往後拖,一直拖到了村莊的遺址來。


    最開始是惱怒,他甚至想要殺掉這隻兩次違逆自己的神獸,但忽然之間,他終於察覺到自己已被冷汗浸滿了全身,猛地栽倒在地後,就再也動不了了。


    一坐下去,就坐到了現在。


    為自己的軟弱羞憤也好,為自己的弱小不甘也好……


    總而言之,再見到埃迪之時,奧茲曼迪亞斯不想掩飾,他將自己最真實的心情,以最直接的方式表露了出來。


    “老師!你還好……這麽看上去就好像完全沒出事,但是全身都是血……唔,等等,隻有血?!”


    埃迪:“什麽叫做‘隻有血’,你還想看到什麽?”


    奧茲曼迪亞斯一怔。


    埃迪:“氣也要被你小子氣死了。放心吧,這些血大部分也不是我的。”


    奧茲曼迪亞斯:“呃?!”


    “……”


    埃迪從傻徒弟臉上看到了幾乎實質化的驚愕,視線微斂,眼中閃過一絲陰翳,淡漠的表情倒是沒什麽變化。


    他相當冷淡地解釋了一句:“你老師在過去的熟人手裏吃了點虧。雖然沒有把所有的仇都報迴去,但至少,大部分有了。”


    “熟人……”


    “哦,現在是仇人了。”


    “……”


    奧茲曼迪亞斯竟一時失言。


    他沒有從老師臉上看到除了冷漠以外的神色。


    或許是因為,除卻睜開後依然泛出冰冷的金色雙瞳外,他的臉上就隻有血的顏色。


    男人原來的衣服已經不見了,上身赤/裸,隻將頗有些殘破的披風隨手係在了腰間。


    說實話,他這副打扮著實太豪放了些,放在他身上,也著實太狼狽了。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在於,不僅是麵容,包括頭發在內,男人露出的上半身都浸滿了血色,明明已經過去了幾日,如今還那麽鮮明,簡直像是才從血池子裏出來似的。


    奧茲曼迪亞斯一開始那麽震怒的原因就在於此。不過,讓他強行冷靜下來再仔細觀察,就一下子發現了。


    這確實不全是男人自己的血。


    還有很大一部分,似乎是……在很近的距離之下,另一個人的心髒或是什麽地方猝然間破碎。


    那一刹那,鮮血噴灑而出,才將他的上半身染了個徹底。


    “老師,你不要為那種可惡的家夥……”


    “……什麽?你覺得我在生氣?不,與其說是生氣,我現在……”


    不想說出來,但確實是,心情微妙。


    ……


    是這樣嗎。


    這個疑惑可以暫時放在一邊。奧茲曼迪亞斯這邊,他真正在意的,卻是無法直接問出口的事情。


    那天撞見的畫麵給他的刺激太大了,這迴在腦中重演,就讓他不得不去審視男人身上的各處——


    沒有。


    還真的沒有。


    除了血跡,什麽人為留下的痕跡都沒有。


    僅剩下的就隻是些許不明顯的傷口,就比如……


    他的老師,右手手掌上血肉模糊的洞。


    即使隻隔了這麽一點距離,埃迪也沒想到,在他心中始終定義為“傻小子”的奧茲曼迪亞斯此時正何等地浮想聯翩。


    他現在情緒穩定,氣已經氣過了。


    願賭服輸不是嘴上一提,他說到做到,事後再來記恨不是他的作風。


    隻不過。


    如果真的隻是一個單純的賭局,埃迪那時也不會那麽憤怒。


    他從始至終都把吉爾伽美什當做與恩奇都並肩的摯友,這兩個已逝之人,是他的逆鱗,也是他時至今日也最為珍視的人。


    因為重視,埃迪在吉爾伽美什已經明確表露出對他的欲望之後,還是拋下心中的芥蒂,在單方麵的摯友臨死之際去見他最後一麵,等同於變相的原諒。


    ——隻要你不再提,我們就是最好的兄弟。你死後,我會永遠把你銘記在心。


    他就是這個意思,也僅此而已。


    然而,吉爾伽美什還是辜負了他的期望。


    最氣憤的是,認定的摯友做出的極端選擇,他竟然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以前戲稱那家夥跟自己太像了,說的是狂妄自大聽不進人話這一方麵。可實際上,埃迪跟吉爾伽美什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別。


    他們的“欲望”截然不同。


    吉爾伽美什追求的,應當就是欲望本身,他擁有一切,定然擁有一切,所以對於得不到的,也注定會去追趕。


    而埃迪,他想要什麽……誰知道呢。


    埃迪毫不猶豫就能認定,自己就變成混賬王眼中的那個“得不到”了。


    期望被辜負,尊嚴被踐踏,這如何不讓他怒不可遏?


    做所謂的賭約完成之後,給自以為是的混賬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當然是肯定的。


    唔,吉爾伽美什本人有沒有覺得刻骨銘心,那就不知道了。


    “你現在這副模樣……還不錯吧。”


    “咳、咳——咳……和伊什塔爾落得同樣的下場,實在說不出不錯……這兩個字了。”


    血霧如雨幕一般傾盆撒下,瞬時間便將埃迪淋了個徹底。


    這一幕,看著是很解氣,但他的心居然一點暢快都沒有,反而在眼中映入被冰錐從內而外穿破的男人此時的神情時,莫名地沉了一沉。


    果然還是沒防住啊,不,倒不如說,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防備——王的神情,似乎在這樣說著。


    半撐起身體,王的金發垂落下來,在眼前蒙上了一層晦暗的陰影。但是,從埃迪的角度,卻是能看到他嘴角若有若無的輕笑。


    跟此前欠揍又惡劣的囂張笑容不一樣。哪裏不一樣,說不上來。


    就是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覺得這樣輕笑起來的吉爾伽美什,跟他認定的……不,怎麽可能。


    “雖然不是致命傷,但也變成最後一擊了。勉勉強強拖到了現在……唔,該迴去了。”


    第一次落到如此慘狀的王意外地沒有生氣。


    最先噴湧而出的血柱流勢減小,還未流盡的便一點一點,緩慢無聲地滴落在埃迪的身前。


    似乎還有幾許,滴在了他盡顯冷漠的麵龐上,然後滑落,與耳邊已經變了色的發絲匯合。


    這幾滴血,正是從王的唇邊墜落。


    “用這麽厭惡的眼神注視著我……算了,總比讓你繼續用讓我無法忍受的縱容看過來好。”


    “隻對你承認吧,我確實幹了一件糟糕透頂的蠢事,絕對會被恩奇都恥笑。”


    王俯下了身,就在他的耳邊輕聲歎息。


    那個時候,埃迪心中那股莫名的滋味越來越重,竟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的煩躁騰升到了極點,正欲開口——


    吉爾伽美什就在此時吻住了他。


    明明此前那麽多的時間,更能讓他為所欲為的時候,他沒有吻。偏偏是這個時候,還用的是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態度。


    兩人的口中都有極為濃鬱的血腥味,這樣的一個吻,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顯得溫柔。


    不用說了,埃迪又呆住了。


    不提那沒能說出來的話,他還準備再讓吉爾伽美什被紮得更穿一點。


    然而,吉爾伽美什很快就和他分開。


    正如他之前所說,已經到了極限,他要迴那什麽英靈殿了。


    身形化作金芒潰散之前,這個做了無比惡劣之事、讓埃迪分外失望的家夥,最後留下了幾句話。


    還是在他的耳邊。


    “對不起,埃迪。”


    “那些本來不打算說的傾慕的話,再等等吧。等到下一次見麵,說給你聽也不是……”


    “咳嗯,沒錯。本王一定會說給你聽。”


    ……


    有病啊。


    莫名其妙地冒出來,莫名其妙地搞了這麽一堆事,從朋友升級為敵人,最後還說什麽下次見麵要說傾慕的——


    “……”


    “……”


    “等等……傾慕?????”


    ……


    媽的。


    搞了半天,打得天翻地覆你死我活,又是血又是傷,最後還滾到了一塊兒去……


    吉爾伽美什這個神經病,“成為我的人”跟“我喜歡你請你和我在一起”,意思似乎差不多,但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雖然無論是哪種他都不會答應。


    但是。


    “暗戀老子,你他媽的不會直接說嗎?!”


    爽……爽個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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