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喬又“嗯”了一聲卻不動了,潘東明被卡在那裏動不了,隻急得他又去拍她的臉,她才說:“我,我頭暈噁心。”


    “堅持一會兒,可能是車窗碎了瘴氣飄進來了,沒關係,現在,我要你檢查一下自己,能動麽?”


    謝喬像蟲子一樣在他身上蠕動,卻讓他感覺冷汗都濕透了背脊,撕裂身體一般的痛楚蔓延至全身,咬緊了牙關硬挺,過了會兒才聽她說:“能動……你還好麽?


    謝喬的後麵一句話讓潘東明瞬間紅了眼眶,心裏就又沉又軟,說話也開始輕微的喘息,他慢慢的說道:“喬喬,現在,慢慢的挪開,後邊那個背包,找到,裏麵手電。”


    謝喬聽了就用手去摸索車椅,抓到可以支撐她重量的椅背,又爬去後麵去摸索背包,摸到以後打開,半天了才摸到手電,按亮手電筒以後整個車子空間被照亮,看清了車子此刻眼中傾斜,後車座幾乎豎了起來,前擋風玻璃已經完全是蛛網一的裂紋,她伸過頭去看潘東明,他仰臥在一側的車窗上,車頭變形方向盤擠壓住的腿,不知是否手電筒的光線有問題,他的臉在黑色衣服的襯托下看起來很蒼白他的手在抖額頭上卻滿是汗。


    他有些虛弱的笑笑說:“你沒事,還好。”


    以前一看到他的笑謝喬的心裏就狠狠的,可此時卻忽然感到很難過,因為她從來沒有見過潘東明這樣笑,他一直都是又可惡又qiáng硬又霸道不講理的樣子,可他現在看起來虛弱的仿佛是個對任何事都無能為力的小孩子,她不覺得流下眼淚放輕聲問:“潘東明,你還好麽?”


    他輕微點點頭:“好,我很好,隻是,被卡住了不能動,而已,沒事……我口渴,幫我拿瓶水……後麵。”


    謝喬用手電找著滾在一邊的幾瓶礦泉水,打開一瓶給他遞過去,他就顫巍巍的接過,艱難的仰起脖子豎起瓶子喝水,隻喝了兩口就嗆住了,沒來及拿開瓶子就咳了一聲,一口水被他噴了出來,卻驚掉了謝喬手中的手電。


    她呆傻的半蹲在那裏,不能動彈。


    潘東明咳出的那口水是紅色的,瓶子裏的水忽然被染紅,像是染了紅顏色的糖漿,唇角邊都是一道道兒紅色水漬,謝喬哽咽著爬過去,卻不敢觸碰他,她隻哭著顫著聲兒問:“快跟我說啊你怎麽了?是不是受傷了?”


    潘東明還在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音聽著更是虛弱:“我,怎麽會,我沒事。”


    謝喬知道他肯定是受傷了,那會兒她雖然嚇傻了又看不見,卻知道最危險的那一刻他撲向自己,壓在他的身下,或許是翻車時受到重物碰撞內傷了?可這天災人禍的受傷了又不是什麽丟人的大事兒,怎麽還是嘴硬的要麵子?麵子比命還重要麽?


    她又去摸索著拾起手電,照向他的身體,哭著說:“我要看看,你不要動。”


    就算他想動這會兒也動不了了,他虛弱的仰躺著任謝喬小心翼翼的查看,她掀起他敞開著拉鏈的黑色羽絨服,前麵挺好,看不出有什麽不好,她抖著手摸他胸前的羊毛衫,一邊輕輕的按壓,問:“這裏呢?疼麽?不舒服麽?”


    “……不疼。”


    謝喬摸向他懷裏左側,剛想問疼麽卻忽然定在那裏,她慢慢抬起眼睛對上他的,潘東明正在看著她,額頭上有汗,臉色慘白,唇邊卻還含著笑,車廂裏忽然散發出另一種味道,血腥氣。從他懷裏抽出自己的手,整個手掌都是紅的。


    謝喬哽咽的更厲害,級小心的撥開他的羽絨服,一個手掌般大小的車窗碎玻璃片就驚疼了她的眼睛。


    那塊玻璃穿透他的羽絨服,羊毛衫,深深地刺進潘東明左側肋下,隨著他輕微的唿吸一下,就有鮮紅的血液,順著玻璃流淌出來。


    他左邊腰下的那片重色牛仔褲,已經被血染成了紫黑色。


    可他卻還笑著說,我沒事。


    謝喬驚魂未定,盯著那片玻璃用手捂住自個兒嘴巴,像隻失去母親的小shou,哀哀的哽咽,卻不能發出完整的聲音。


    她盡量控製自己的手不要抖,把羽絨服羊毛衫從玻璃片上撥開,露出那個可怕的傷口。


    在學校的時候他們都有學過,發生緊急qing況的時候應該怎麽自救,她努力想,現在,第一步是什麽?先止血?還是撥出玻璃?要是拔了止不住血可怎麽辦?他會不會……不敢想下去她想冷靜,卻止不住顫抖,看著臉色蒼白的潘東明問:“我該怎麽辦?”


    潘東明顫巍巍的往車後指了指:“包……”


    她就去拽過大包,把裏麵的東西一股腦往外掏,翻出救急用的小藥箱,裏麵有止血繃帶還有一些小小的瓶子,一個瓶子上貼著止血粉幾個字,她就擰開蓋子,把粉末倒在傷口上,傷口寬出血量大,她剛倒上的粉末就被血沖開了,她就把一整瓶都倒上去,白色的粉末迅速變成紅色的,凝在一起,打開繃帶盡量小心的避開玻璃蓋住止血粉,纏在他的肋下,她抬眼看他,潘東明的臉上下巴上還有血,神qing很láng狽,她又笨手笨腳的,在包紮過程中已經把他疼的滿頭大汗,可他卻死死地咬著牙,連呻吟一聲都不肯,雖然他看起來虛弱,躺在那裏困難的一點點喘息,但謝喬知道這個男人骨子裏仍舊跟以前一樣,疼成這樣還是一樣的硬氣。


    謝喬看的心裏發軟,這個男人不遠千裏的跑來,卻因為自己的緣故傷成這樣,他們目前是不是安全還不知道,黑霧又這麽可怕,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噩夢一樣,潘東明的傷勢看起來很嚴重,他需要去醫院,可是現在他們到底是在哪裏謝喬卻不知道,隻知道他們走了好久才來到這裏,她應該去找人求救,可,一路上都沒瞧見個人影子,去哪求救?這麽一想她就更感到內疚,用手去擦他唇角的血漬,流著眼淚小聲說:“對不起……”


    他蹙起眉頭擠出笑容,軟軟的說:“別傻了,誰都不希望,是這種結果。”


    潘東明一說話唇角就又有血緩緩流出,謝喬忽然就感到很心酸,很煩躁,短短幾個月以來,她的人生顛覆,發生這麽多事,那些美好的快樂就像璀璨的流星一樣,轉眼即逝,幸福隨著父母的離異止步不前,早已夭折在繈褓裏,她再也迴不去從前,如今卻跟她的仇人同名天涯,眼淚又湧上來,繼續擦他口邊的血,又不敢用力,搖著頭說:“不要說話。”


    “沒關係,可能,是肋骨斷了,”他還在疼痛中痙攣,卻抬起右手,指尖冰涼,去碰觸她的臉頰,“疼不疼?”


    她明白他問的是什麽,輕輕的搖搖頭。


    “我不後悔,再來一次 ,我還是會,還要這麽做。”


    車子在翻滾下來的時候已經熄火了,此刻車廂裏開始冷颼颼的,謝喬把身上的大襖脫下來蓋在潘東明的身上,聽了他的話她也不再跟他強了,他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吧,抬起手用夾襖的袖子抹掉眼淚,輕輕說:“現在不要說話休息一會兒吧,等霧散了些我就去看看附近能不能找著人,你需要去醫院。”


    他掀開身上的衣服輕聲說:“過來。”


    她小心翼翼的俯身過去,把臉埋在他的胸口,隔著衣服就聽到他胸膛裏傳來有節奏的心跳聲,就像幾個月來每天晚上都能聽到的那樣熟悉,似是不曾分開過,一直過了很久她就一個姿勢不敢動一下,不怕動了一下,就增加了他的痛苦,他的胸膛很暖和,而他們隻是默默的依偎在一起,都不願打破這份難得的靜謐,最後不知是心境上漸漸放鬆還是jing疲力竭,她竟然睡著了。


    潘東明想,他要是也能睡著就好了,最起碼稍微減輕一點痛苦,可睡眠往往像女人一樣,當你想要的時候,它就躲得遠遠的,他側過臉去看到謝喬閉著的眼睛,睫毛還濕漉漉的,一縷一縷的,讓他想起來有那麽一次她就在注滿水的浴缸裏睡著的qing景,就彎起唇角笑了笑,這個女人好像不管在什麽樣的境況下都能極快的睡著,沒心沒肺的,就像現在,這麽個糟糕的處境,她也能睡得如此安心。


    有時候他就奇了怪了,謝喬本來屬於懦弱膽小類的女孩子,跟個小傻冒一樣,可有時候卻又沉默而倔qiáng,說的話做的事也總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知道謝喬一直都是抗拒 他的,他們之間從來也不曾像現在這樣有一種無言的親密,隻有索取與掙紮。


    空間的靜謐,很適合迴憶,潘東明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認認真真的想起自己的以前,以前他總是很忙,忙學業事業,後來忙紙醉金迷,迄小家庭環境上的優越,驕傲自大的個xing,養就了他“順我昌”的脾氣,名譽地位,光輝榮耀,金錢女人,一切都是那麽的手到擒來又順理成章的容易事,身邊的人和事,官場上的勾心鬥角商場上的爾虞我詐,他早就看膩了,認為這年代除了錢是真的別的一切都是虛的,特別是什麽狗屁愛qing,那隻是詩人們醉酒後實在無聊的產物,那些個整天介把愛qing掛在嘴上的身邊人,哪個不是今兒還念念不忘,趕明兒了就另結新歡,就連他的那些有本事的哥哥們,也曾轟轟烈烈的談過戀愛,可他們婚姻卻與愛qing不搭邊兒,都是政治鬥爭下的犧牲品,以前潘東明就覺得這也沒什麽不好的,甚至想到他以後身邊也會有那麽一個他不愛的,但是能讓潘家錦上添花的老婆。


    他曾嗤笑羅昊口中的愛qing,特別是他特認真的跟他說,你沒遇上,遇上了你就懂了,當時他就覺得荒謬可笑嗤之以鼻,年少時誰不曾做過夢,誰不曾憧憬愛qing,可看多了名利場裏的逢場作戲,不免厭倦,他遇上的女人太多了,隻要你夠大方哪個不是寥寥一筆錢就打發了,這年頭,有什麽能敵得過金錢物yu的誘惑,至死不渝的愛qing是拿來哄騙那些愛做白日夢的癡人的,直到他再次遇上謝喬,還在奇怪居然還有她這種傻帽兒,固執的堅信愛qing,任他如何打擊,就是不肯相忘,就算羅昊遂了他的意跟寧筱雅訂婚了,她還是要整些湯事兒出來把他氣個半死。


    有時候他就想了,難道真有這迴事?真是他沒遇上麽?


    後來看到謝喬總是哭,眼睛裏都是傷心,他不明白這個女人的眼淚怎麽就那麽多呢,哭得他煩,哭得他嫌累得慌,可他也沒想過要放手,從一開始的不忿,不甘心,到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是真沒遇上,而已。


    謝喬的嘴巴撇了撇,似是在夢裏也想了傷心事,這個倔qiáng的姑娘像隻如柔軟的鴿子窩在他的懷裏,他漸漸收緊手臂攬著她的肩,用力的就像未曾擁有過。


    他抬抬眼,就看到一側的車窗外,依然是黑漆漆的靜謐的,隱約中他似乎聽到一種“嘩嘩”的響聲,遙遠的像是另一個世界傳來的,他忽然就鎮定下來,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眼光虛浮,盯著某處默默的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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