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主子怎麽了?”


    暮青拿著那方子,本欲去後院,聽聞此言腳步忽頓,迴頭時花廳裏的燈燭照得一雙眸子裏血絲嚇人!


    主子的命令自然是不能違背的,但主子沒說他不能說一半留一半,反正關鍵的那一半他沒說,若是那女人聰明,猜出什麽來,那不關他的事!


    月殺話沒說完,也不能說完,主子有旨,不許提他受了內傷之事!他真是不懂了,主子為這女人做了這麽多,為何一句也不讓說?


    主子這三日生受蠱蟲療傷之苦,巫瑾連副止痛的方子都不開,倒有閑心給這女人開什麽養神蓄氣的方子!


    月殺往日最不喜她多看別的男子,今夜卻盯著她手裏的方子發狠,“你倒是有方子了,可主子……”


    劉黑子將巫瑾送出門去,暮青捏著方子立在花廳裏,遙望著巫瑾的背影,心裏想著方才的事,有些出神。


    他沒有提出要給她把脈,連看她的麵色都隔著層麵具,就這麽遞了張方子來,暮青接過時,巫瑾便起身告辭了。


    她心裏咯噔一聲,再看巫瑾時,見他正低下頭去,從藥箱裏拿了筆墨紙硯出來,一副方子眨眼便成,交給她道:“都督可讓府上之人按此方抓三副藥來,睡前服用,可養神蓄氣。神清氣爽,心裏便容易開朗了。”


    難道……


    暮青聽了,眉頭一皺,她戴著麵具,本就是黃臉,可巫瑾是怎麽看出她眼下見青的?


    巫瑾笑了聲,目光卻停留在暮青臉上,意味深長道:“心疾亦是疾,都督麵色微黃,眼下見青,眼底亦可見血絲,這心疾恐怕也是苦疾。”


    “王爺也看見了,我並非有疾在身,隻是這些日子遇上些事,心情不佳,故而稱病謝客。”暮青進了花廳,不待巫瑾詢問便開門見山,“多謝王爺掛懷,此事還請為我保密。”


    巫瑾見到她時並不詫異,以他對她的了解,她雖待人淡漠疏離,卻並非真是那無禮之人。他心中掛懷於她,她自不會真的躺在榻上讓他遠遠瞧一眼,起身見客是意料中事。


    暮青聞言起身穿衣,沒請巫瑾來閣樓,倒親自去了前院花廳。


    劉黑子哪敢受,忙退去後院,再問暮青之意了。


    “多謝小將軍。”巫瑾笑著一禮。


    劉黑子也是看暮青待巫瑾尚好,這才有些猶豫,若是換了那日的司徒春,他早就攆人了。盡管如此,這些日子受月殺教導,他亦知都督是主子,凡事需從主子之命,不可替主子做主,是而不敢應承,隻道:“那我再去請過都督之意吧,還請王爺稍候。”


    “本王與都督一見如故,視其為同道中人,因此聽聞都督身子不適,格外關懷些,還望小將軍體察。”


    “這……”


    劉黑子見他和善,一時有些為難。


    巫瑾溫潤一笑,眸中隱有異色,道:“若是都督已經睡下,那便勞煩小將軍讓本王遠遠看一眼就好,本王不才,行醫問診,不探脈隻望麵色也是能看出一二的。小將軍放心,本王絕不會擾了都督歇息。”


    劉黑子想起這三天來府裏的事兒便忍不住歎氣苦惱,可都督不肯看郎中,連瑾王爺都不見,他也沒辦法。


    到了夜裏,府裏的人關起門來琢磨,都想知道都督那夜出府遇上了何事,可連韓先生都猜不透。石大哥昨夜猜是都督到了長春院,被那幫公子給揩了油,掄著大錘便要出去把長春院給砸了,硬是被他們給攔住了。


    府裏人少,平時本來就靜,這三日更是靜得半點聲兒都不敢有。


    楊嬸兒說,都督是心裏有事,讓他們都別擾著,因此他們這三日連在前院兒走路都是踮著腳尖兒,生怕出一點兒聲音,被風吹去後院吵了都督。


    都督稱病說是得了風寒,其實根本沒病,她三日前夜裏出了趟府,去了長春樓,迴來後便是這般模樣了。她原本便是冷淡寡言的性子,這三日說的話一個巴掌數得過來,飯用的也少,白日坐在窗前,瞧著是在看醫術,可他端茶送水時瞥過一眼,那醫書看了三日,愣是沒翻過一頁去!一入夜,她便老早入帳歇著了,早晨天不亮就起,起了就坐在桌邊看醫書,這三日來都是如此。


    劉黑子一聽那小將軍的稱唿,更加不好意思,但不敢違了暮青的軍令,“多謝王爺的好意,隻是我們都督已經睡下了……”


    花廳裏放著熱茶,巫瑾亦正賞那梨花,聽聞此言起身道:“都督並非醫者,有疾無疾還是我這醫者看過才好,勞煩小將軍帶路,領本王去瞧瞧吧。”


    劉黑子到花廳傳話時甚是不好意思,撓頭道:“王爺,實在對不住,我們都督說她身子不礙事,過些日子就好。勞您跑一趟,實在過意不去。”


    侯府送來的補品暮青收了,巫瑾卻沒見。


    暮青對外稱病,三日未上朝,連監斬都推了,她在閣樓裏將自己關了三日。元修聽說她病了,幾番想要出府來探望,華氏卻說什麽也不同意,他心口的傷未愈,根本就下不得床榻。華氏請了巫瑾去都督府給暮青診脈,又遣婆子帶了盒千年老參並燕窩補品,一道兒送去了都督府,這才算是把元修給勸住了。


    少年沒來,不知因何事缺席了監斬。


    江北水師乃朝中新建,水師都督雖是武官,卻身懷驗屍斷案之能,在西北救過新軍、救過主帥,亦查過大案,此番奉命查察軍中撫恤銀兩貪汙一案,僅半個月便破了此案!此人初生牛犢不怕虎,一人之力把朝廷上下掀了個底兒朝天!本朝頭一樁的治貪大案,朝中上至二品下至四品一口氣被揪出了十大贓官,江北各地的州官縣官亦被罷抄了十餘人,百姓叫好不絕,贓官斬首那日,人人想一睹少年都督的風采,瞧一瞧究竟是何三頭六臂之人,卻發現斬席上缺了一人。


    流放時哭聲持續了三日,盛京的百姓把熱鬧看了個夠,卻發現都督府裏什麽動靜兒也沒有。


    十位朝臣皆是高官,斬首那日,百姓聚在午門外,血染了九銅高台。那些夫人姨娘、公子小姐皆被推推搡搡的押出府去,穿囚服戴枷鎖,美姬歌女丫鬟小廝在府門口便被牙婆領走賣入他府,原先的大宅一封,便封了一族的昔日榮華。


    西北軍撫恤銀兩貪汙案押在天牢的朝臣全數罷官抄家,贓官皆斬,親眷三族以內流三千裏,三族以外流放千裏,族中女眷貶為賤籍,男丁永不得出仕入朝。


    這三日,盛京城裏卻翻了天。


    但他不敢再多言,主子調息需靜心,一不能吵擾,二不能離人,他再憂急也隻能在榻前守著了。


    月影看著,心中憂焚,即便針鎮不住,不還有藥嗎?瑾王連藥都沒留,這不是成心的嘛!


    男子聲音頗淡,說完便不再開口,鬆香清苦,燭火煌煌,男子閉目調息,衣衫半濕,容顏透淨,似瑤池上仙,浴劫在即,羽化將去。


    月影欲追出暖閣,步惜歡出聲時已盤膝坐起,“朕的功力已至九重,調息時真力運行,他的針哪裏鎮得住。”


    “不必喊了。”


    “王爺!”


    “我今夜還得迴鎮軍侯府,元修剛醒,元敏還不讓我迴府,今夜是借口藥用盡了迴府來取才從侯府裏出來的。時勢緊迫,江北水師練成之日便是元家起事之日,你百日內不能動用功力,還剩多少時日大成,你自己心裏清楚。”巫瑾沒理月影,說罷便出了暖閣。


    “王爺!”月影忍不住出聲喚住巫瑾,當年主子以蠱療傷,他可是給主子以針鎮痛的,難道今夜便袖手不管了?


    “調息三日,百日內不可再動神功。”巫瑾涼薄地看了步惜歡一眼,轉身便走。


    月影驚望巫瑾一眼,難道這迴主子真的傷得如此重,需要以蠱洗髓?他跟著主子的時日比月殺還久,早年江湖爭鬥,主子曾大動過一迴功力,瑾王也曾為主子以蠱療傷,此法形同剔經刮骨,奇痛無比,那時主子百日才能下榻,整整調息了一年功力才恢複如初,這迴……


    步惜歡眉心如雪,額上滲出細汗來,卻閉目養神,神態自若。


    月影從旁看著,心急如焚,正要開口,忽見巫瑾袖下一物彈出,那東西速度極快,彈到步惜歡的手腕上,張口便咬,見血便融,眨眼間男子的腕間便不見蠱蟲,隻落著滴血珠,鮮紅如砂。


    巫瑾一時無話,東窗外檀枝搖曳,映在男子的雪錦廣袖上,恍若鬼手。


    步惜歡淡淡看了巫瑾一眼,意態雖懶,目光卻電般懾人,不緊不慢道:“好奇?你何時變成好奇之人了。”


    巫瑾袖手而裏,嫋嫋白香隔了他與榻上人,卻隔不斷他譏誚的冷笑,“隻怪我識人不清,把心經給了你,原以為你是潛龍在淵能成大業,沒想到你竟不顧時勢妄動神功!我很好奇,你隱忍籌謀近二十年,何事讓你甘冒大險?”


    步惜歡未睜眼,聲浮氣弱,越發顯得懶散困倦,“我若死了,你此生難迴故國。”


    巫瑾攏袖立在榻前,不診脈不施針,意態涼薄,淡道:“你既找死,何需我救?”


    榻前紫陶香爐裏白香嫋嫋,步惜歡半倚在榻閉目養神,容顏如畫,眉宇間融著濃濃的倦意。


    檀枝搖曳,遮了半扇軒窗,隱約聞見暖閣裏熏著清苦的鬆木香。


    烏竹多生在南國,北國冬寒,花木難活,巫瑾卻是耐心手巧之人,最擅侍弄花草。盛京百姓皆知他喜靜,王府置在城北偏僻處,烏竹林掩著三進院落,院中一棵老檀樹。


    巫瑾是南圖國質子,王府置在外城,隻三進小院兒,掩在烏竹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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