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和?”月殺猛地抬頭。


    他們五人孤入敵營,為西北軍逐一清剿草原五胡創造了絕妙的戰機。烏那、月氏、戎人三部聯軍已被打散,勒丹二王子突哈、第一勇士蘇丹拉被殺,勒丹王病重,狄人部族王權更替,正亂著。大興西北百姓受五胡滋擾六百年,這一迴是剿滅五胡的最佳時機了,錯過了就再難有了!如今邊關戰事,分明是大興占了上風,為何朝廷反要議和?


    要議和也該是五胡來議!


    步惜歡懶笑一聲,“議和詔書不日廣布天下,百姓的唾沫星子便要淹死朕了。”


    月殺臉上頓生寒色,為汙陛下之名,元家竟不顧西北百姓?


    議和詔書一下,議和使團進京,元修身為西北軍主帥,必奉詔迴朝。元家想讓元修迴京,難不成是等不及了?


    “朕這一身汙名稱了他們多年心意,不妨再叫他們稱心一迴。”步惜歡負手望盛京方向,懶懶含笑,如說一件平常事,談笑間卻似起一場傲殺,“隻這迴,誰能如意,且待天下之局。”


    這一身汙名有何妨?不過是天下笑我,我笑天下。


    這天下間的風,該起了。


    “房中莫留朕來過的痕跡,明日元修該迴了。”步惜歡道一聲,月殺應是,抬頭之時,見人已在那西風月中,去得遠了。


    暮青清晨醒來時,撩開帳子下榻時掃了眼屋中,屋裏半點步惜歡的痕跡都未留,仿佛他昨夜不曾來過,一切隻是她病時的一場夢。但屋裏未留痕跡,她身上留著——她的衣衫換過了,昨晚之事並非夢。


    暮青將衣衫穿好,中郎將的衣袍她還是頭一迴穿,白袍紅袖甲,銀冠紅靴,她將發束起,卻未戴麵具,隻等元修來。


    元修來時,暮青正用早膳。西北的膳食與江南大有不同,大將軍府裏的廚子是盛京元家跟來的,手藝不比禦廚差,早膳是京中風味,清粥、蒸包、豆花、糖糕,暮青嚐著口味尚可,隻糖糕太油膩,她未動。


    元修戰袍未換,一迴了大將軍府便直奔而來,院子裏聽月殺說暮青醒了便進了屋來。西窗支著,窗外老樹枯葉,零落窗台,片片黃金,少女獨對西窗,將袍銀冠,容顏賽清霜。


    窗外秋風老樹,窗內玉顏清冷,塞北西風過,卻見青山綠水,一眼江南。


    男子一身戰袍,風塵仆仆怔立門口。


    “大將軍用過早膳了?”那人兒忽開口,屋中江南景忽散,現一桌熱氣騰騰的早膳。


    “沒。”元修低頭咳了聲,掩飾一進屋便走了神的尷尬。


    昨日午後見駕,聖駕留了午膳,後又問起地宮中事和西北戰事,待談罷已是傍晚,聖上賜了晚膳,又留了夜。他夜裏想著她的病,一夜難眠,清早醒了見聖駕未起,留了口信給宮人便趕了迴來。


    “那就一起用吧,廚房做得多,一人用不完。”暮青將一碗豆花放去對麵。


    那盛豆花的碗青玉顏色,襯得她的手指玉白柔嫩,勝似豆花白。她將碗一放便低頭喝粥去了,元修卻望著那手又有些出神,直到她抬眸望來,他才忽醒,又尷尬地咳了聲,這才走來桌旁坐了。


    男子銀甲在身,背窗而坐,似一尊戰神坐在天光裏,大馬金刀,兒郎豪氣,朗若乾坤。桌上隻她那一雙筷子,他也不再傳筷,一手執碗仰頭便將豆花喝了,頗似飲酒。


    暮青把一屜包子往元修麵前一推,低頭接著喝粥。元修抓起隻包子三兩口塞進嘴裏,軍中吃飯向來如此快,他習慣了,隻是今早有些嚐不出包子滋味。


    兩隻包子入腹,他便停了,雙手據案坐著,靜瞅著對麵。她吃得慢,他便就一直等著,未曾想,倒是她先開了口。


    “大將軍有話就問。”暮青淡道,夾了筷小菜,喝粥。


    元修反倒一時不知從何處問了,但見她連麵具都未戴,想來是早知他會盤問,躲不過便索性開門見山了。他行事一直不喜彎彎繞繞,今日麵對她倒有些怯,也不知自己在怯什麽。但他身為西北軍主帥,軍中混入了女子,該問的他還是要問的,縱然她曾救過新軍、救過他。


    “你是何人?”元修望著暮青,不知從何問起,話到嘴邊,卻也就這麽問了出來。


    “汴州,古水縣仵作暮懷山之女,暮青。”她神色未動,聲音頗淡,未抬眼,隻吃著早膳。


    對麵有道目光盯著她,許久未言。


    暮青……


    不是多詩情畫意的女兒閨名,卻格外適合她。


    青天,青竹。她有青竹一樣的清卓風骨,驗屍斷案如這世間的青天,還有誰比她更適合青之一字?


    元修望著暮青,想起他竟是剛知道她的閨名,這般風骨卓絕的女兒名,她怎忍心以那粗漢般的名字從軍?


    “你是仵作之女?”元修問,隻覺此話問得有些傻氣,她驗屍斷案之能他是見過的,那時她說她是仵作,可她既是女兒身,自不會真的是仵作,她爹是仵作便能解釋她的驗屍之能從何而來了。


    此言,她應沒有撒謊,州縣名皆有,她說言是否有假,他派人一查便知。


    她這般聰明,不會在此事上作假的。


    “為何要女扮男裝入軍營來?”依大興律,軍中不可有女子,軍中幾位成了家的將軍,親眷都在葛州城中,未住進關城內。關城內皆是大軍營房,大將軍府和各個將軍府裏服侍的人裏連個丫鬟都沒有。女子入軍中,依律乃穢亂軍營之罪,此乃死罪!身為主帥,軍中出了此事,他該將人拿下嚴刑審問以正軍威,可如今別提拿下了,那人兒在他麵前用早膳,他連問話的語氣都不覺放輕了。


    元修英眉深蹙,心中複雜難言。


    “立軍功,入朝堂,替我爹報仇。”相比他的複雜,她神色一直頗淡,隻提起爹時,執筷的指尖兒捏得有些發白。


    “替你爹報仇?”元修微怔,隨後眉心鎖得更緊,“你爹他……”


    他本該問替她爹報仇與她一介女兒身入朝堂有何關聯,但不知為何一出口便問到了她爹的事上。


    “大將軍可知原上陵郡丞之女,柳氏?”暮青忽問。


    “原上陵郡丞?”元修細一想,搖了搖頭,眉峰卻沉著,目光微轉。


    暮青盯著元修,麵色忽寒,問:“大將軍真不知?你想到了何事?”


    元修抬眼望她,微怔。她怎知他心中有事?


    上陵在江北,江北之事,家中常有書信予他,他本該清楚,但那些書信他已多年沒看,左不過是些朝官更替朝臣黨事。


    家書……從來都不是家書。


    那些家書隻有來西北的頭兩年他會瞧上幾眼,自他建了西北軍任了主帥,家書裏便漸無家事,寫的多是朝中之事,密報般事無巨細。他看了幾迴,懶得再看便放了起來,說起來已有數年未啟家書了。


    自幼帝登基,姑母貴為太皇太後,父親在朝輔政,元家貴為外戚,富貴已極。幼帝登基時,他年僅七歲,從軍前在家中的那些年裏,父親朝事纏身,母親主理中饋,不是去宮裏陪伴姑母,便是在家中見朝中那些老夫人、夫人,家中日日有誥命奉帖走動。元家門檻鑲了金,裏外皆是繁華事。


    那時,家中便已無正經的家事,父親年年納姬妾進門,府中日日有姨娘婢子死得不明不白,姨娘之間、庶兄弟姐妹之間勾心鬥角,府中一團繁花似錦,也一團烏煙瘴氣。


    那時,他年有七歲,與家中內院女子避嫌而居,常與京中子弟走動,入京中學堂、習文武藝,見的也多是京中子弟的紈絝荒唐事,聽的是士族豪姓貴族間的勾心鬥角事,家中兄弟姐妹們也不省心,處處謀算,他待著心煩,十五歲便留了家書出了京直奔西北。


    早些年母親還來書道盡思念,盼他在軍中照顧好自己,莫被胡人刀兵傷著,莫被戰馬摔著,冬日莫受了塞外寒氣……後來,他屢立戰功,父親在家書便與他說盡朝事,母親也漸不提盼歸事,反倒每迴都有意提起京中哪位國公侯門府上的小姐,從品貌到琴棋書畫所擅之事無一不提,即便哪迴不提他的婚事,提的也是哪個庶兄定了哪家嫡女,哪個庶姐嫁了哪家嫡子,他不在京中,卻仿佛仍在京中。


    後來,那些信他便不看了,反正建了大將軍府後,家中送了廚子小廝來,其中有母親身邊的人,家中有何事,母親身體如何,那些人自會告訴他,無需去看家書。這些年的家書他一直仍在那兒,多年未啟了。


    暮青問原上陵郡丞,即是說上陵郡有官員更替事,這些事父親的家書中定有提及,但他沒看,也就不知道。隻是因她提及此事,他想起這些年來的家書,一時觸動心事罷了。


    “隻是些家中之事。”元修不想多談,又問迴暮青的事,“原上陵郡丞之女柳氏與你有仇怨?你爹的死與她有關?”


    “有。她是太皇太後賜給陛下的柳妃,死在汴河。”


    ------題外話------


    這章後半段刪了,早晨起來重寫的。


    這卷已經收尾了,提一提元修家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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