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百害而無一利。”

    “小夥子,你這透著虛情假意的客套話,哄哄別人還行,到我這兒一概失效——你知道嗎?我的外婆和母親都得這個病,從檢查結果出來到去世,前後不過兩年的時間。”

    他尷尬地笑笑:“我不是安慰你。”

    我說:“為了給母親看病,我把老房子都賣了,弄得家徒四壁身無分文!可最終怎麽樣呢?”

    他躲閃著我質詢的目光,問:“後來呢?”

    “後來?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多堅持了兩年而已——”我指了指他的胸牌,“也是一位姓鄺的醫生給我媽媽看的病,這個姓氏很特別,當年治死我母親的人說不定就是你的父親。所以,我現在無法信任你。”

    他到底是年輕,被我唬住了,好一陣沒說話。

    小涵,媽媽的尖刻是不是嚇到你了?

    我不是刻意要和這位醫生抬杠,也不想跟任何人找別扭。其實,在我剛進診室的時候,他不是給我看過一本舊病曆嗎?那封皮上清清楚楚寫著我媽媽你外婆的名字。

    當年你外婆住院的時候我看透了醜惡嘴臉,也深知人情冷暖、世事變化無常。我在想,這些醫生是不是沒有心的?

    總有文章讚美他們是什麽白衣天使,在我看來,全是假的。

    十幾年前,他們為了給醫院創收,同時又積累自己的臨床經驗,給你外婆化療的時候使用了三種進口藥,價格昂貴還在其次,關鍵是療效甚微、且很不幸的出現了嚴重的副作用。

    我想起當時的情景還非常心痛。

    小涵,你是見過外婆照片的,就是那張我大二寒假時跟她去看冰雕時的合照,她是多麽風采卓絕的一個人啊!圓臉龐、大眼睛,笑起來有兩個酒窩,一點都不顯老,常有人打趣我們不是母女而是姐妹倆。

    美好的時光太過短暫。

    隨著病情加重,化療的次數從一星期一次提高到了三次,你外婆的頭發全部脫落,整個人瘦得隻剩一把骨頭。尤其是使用了進口藥之後,你外婆出現了幻視和幻聽,認知方麵明顯發生了障礙,變得狂躁不安,有一迴甚至差點從樓上跳下去。

    事態已經很嚴重,但是院方給我的解釋是“藥物正常反應”!還說我作為家屬當初既然代表患者簽署了化療協議書,就應該對可能出現的後果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瞧瞧,就是這樣的霸王條款!

    如

    此的不負責任,我徹底絕望了……

    很久很久以後,我了解到,如果當初采取保守治療的話,也許你外婆可以看到我和你爸爸相識相愛乃至結婚,可以看到你的出生和成長。

    一切都太晚了。

    我明白過來,已經太晚了。

    所以,小涵,這個道貌岸然的姓鄺的年輕專家又以當年他父親那種口氣跟我說話的時候,你能夠想象出媽媽心裏有著怎樣的疼痛和掙紮了?

    即使我要治病,也不會再重蹈你外婆的覆轍。

    “我在您這兒耽誤了太久時間,後麵的病人該抗議了。”我說,“幹脆點,既然是看病,那麽是開檢查單子還是處方條,您請便——”

    “你的病情,不立即住院是很危險的……”鄺醫生支吾道。

    “我花了錢掛您的專家號,就是讓你看病的。”我從那把寒酸的患者坐的小凳上站了起來,“浪費時間就是浪費我的生命。您如果沒有金剛鑽,就別攬這瓷器活兒了!”

    “你……你的情緒這麽激動,對康複沒好處。”

    “哦?照你的意思,我這病還能治好?癡人說夢——”

    “隻要配合治療,總是有三成的機會。但是一味放棄,恐怕……”他倒是很誠懇,“恐怕你會覺得生命苦短。”

    “無論長短,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哈哈大笑,“收起你那套貓哭老鼠假惺惺的嘴臉!”

    他好像是真的擔心我的安危一樣,有點著急地說:“聽人勸可以讓你少走彎路……”

    “省省!”

    不管鄺醫生如何迂迴勸解,我毫不猶豫地下樓到了掛號窗口,要求退掉這個徒有其表的專家號。

    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很嚇人,掛號窗口的小姑娘都快哭了。

    那一刻,我心裏的善意和容忍全部消失了,隻剩下滿滿的怨氣和憤怒。直到驚動了醫院的保安部和負責人,我仍然頤指氣使地站在掛號大廳裏,像柳宗元《捕蛇者說》裏的悍吏一樣,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

    小涵,我想我可能是瘋了。

    如果讓這群無良的醫生來給我診斷,他們一定會認為我的精神狀況出了問題。

    我從來沒有過這樣激烈的時候,完全是天塌下來瀕臨崩潰的感覺,整個人由內到外燒成了一團火,前所未有的爆發。

    ……

    靜默前塵(四)【祝親愛的

    們2013年元旦快樂!】

    ……

    信寫到此處,戛然而止。

    顧以涵愣愣地盯著信紙發呆。

    這種感覺,仿佛是品讀一本情節跌宕起伏的小說,剛看到最精彩的地方,就沒有下文了。是應該怪讀者的好奇心太重呢?還是要怪作者不負責任半路棄稿撤退呢?

    之後發生了什麽事?媽媽是否接受了醫院的治療媲?

    顧以涵的記憶似乎出現了斷檔,有一部分影像資料被磁頭清洗過似的,空白乍現。

    蹙眉苦想了一會兒,她依稀攥住了一點點有用的線索,推算出在媽媽寫信的那個夜晚,平靜一如往常,沒有發生任何讓人印象深刻的事情丫。

    當時,媽媽已從設計院辦理了病退。

    每逢爸爸值班的晚上,母女倆吃過晚飯,媽媽都會陪顧以涵寫作業,並且一絲不苟地幫她檢查,直到完全沒有一丁點的錯誤才肯罷休。睡覺前,媽媽把她當成幾歲孩童那樣,給她講一個睡前故事,等她進入夢鄉才心滿意足。

    究根結底,媽媽做這一切,都是因為孤獨。

    這個亙古不變的話題,常常是除了愛情之外,最容易被文人墨客拿出來渲染和煽情的。孤獨,既被人歌頌,又被人詬病,但實際上,宇宙洪荒之內,每個人都是踏著孤獨而來、最後再手握孤獨離去。

    顧以涵深知,媽媽經曆的那種孤獨與眾各別。

    恰如易安居士李清照在《聲聲慢》裏寫到的那樣——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下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共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那種孤獨,一定是如影隨形,挾裹著寒意,又帶有深刻而警醒的意味,時時刻刻地折磨著媽媽的心。

    爸爸的敬業和專業,讓他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忙碌中忽略了親情和愛情。媽媽生病這麽大一件事情,想必很多次都想對爸爸傾訴一番尋求心靈上的支撐,但苦於沒有機會。

    夫妻間何以淡漠至此?

    難道真的是爸爸和媽媽的感情出現了問題嗎?

    媽媽在信中寫到,情緒越來越難以自控是因為病情加重而導致的,即使爸爸再忽略家庭生

    活,也應該察覺到媽媽的異常才對啊!

    除非是爸爸刻意不去關注……

    幾年來,顧以涵不是沒有試想過,會不會確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從某個時刻開始,爸爸不再愛媽媽了——可怕的猜測,伴隨一陣心悸,突然中斷了。

    ……

    這時,魏忱忱推門進來了。

    “小涵,你說說我們宿舍那幫不講義氣的臭家夥!我不過是請了半天假,但人一走茶就涼,暖寶寶也被她們順走帶去上課去了——”

    顧以涵深深吸口氣,迅速將臉上透著傷感的表情調整為一個略顯僵硬的微笑,“學姐,我說我這裏有現成的,你非得白跑一趟?自討苦吃了不是?”

    魏忱忱說:“好啦好啦!”

    顧以涵把自己充好電的暖寶寶遞了過去,“抱在懷裏,一會兒全身就暖了。我再幫你倒杯熱飲,你想喝果珍還是高樂高?”

    “哈哈哈——”

    “有什麽好笑的?”顧以涵乜斜一眼,繼續問:“要是不愛喝甜的,我給你泡杯薑紅茶怎麽樣?立刻改善你的氣色,讓你粉麵含羞極富女人味。”

    “你這廣告做的,我不喝都不行。”

    “好的,請您稍等。”顧以涵轉身泡茶。

    魏忱忱指著壁櫥裏琳琅滿目的各種飲品和零食的存貨,頓時笑得樂不可支,“沒想到你們這兒的東西挺齊全!都能開個小賣部了……哪像我們幾個懶鬼,常常是整天吃了上頓沒下頓的。”

    顧以涵噗哧樂了,“所以你得趕緊找個人好好照顧才行。”

    “唔,你說的很有道理。”魏忱忱懷抱電暖寶,指著日曆牌算了一會兒,“咬牙堅持大半年我上大學了,然後再過幾個月我就滿20周歲,先和小傑哥把結婚證領了,心裏踏實!”

    想起李坦一片癡情的模樣,顧以涵不禁問道:“啊?真得確定不改了嗎?”

    魏忱忱眼露詫異,“對呀,從小到大,我的眼裏隻有他沒別人——跟小傑哥在一起青梅竹馬這麽多年,我從未想過還會喜歡上其他的男人。他們一概被我屏蔽,像是沒性別一樣。”

    “學姐,或許這世上有比杜傑更好的男人,你錯過了豈不可惜?”

    “唉呀,你雖然比我小半歲,但怎麽看怎麽都是小毛孩兒!”魏忱忱坐在下鋪,打坐似的盤起了腿,“跟你討論這些情啊愛啊的,總覺得是褻瀆了你的純潔。”

    這番話講得極輕極淡,然而顧以涵背對而立手持薑粉調料瓶,卻在頃刻間羞紅了臉。

    關於她和孟岩昔的事情,馮媽媽和李坦全不知情。就連平時稱姐道妹的魏忱忱,她也壓根兒不曾當麵提起過。幾次三番地跑到d市去,她像個編故事的人,總能把自己的秘密悄然遮蓋,把謊話說圓了。

    想來杜傑勉強算得上是個守口如瓶的人,他沒說過,所以魏忱忱至今不知道。

    “喂,waitress,您那招牌紅茶何時上來??再等下去我快睡著了。”

    魏忱忱的打趣逗笑了顧以涵。她雙手捧著卡通圖案的馬克杯,翩然上前,畢恭畢敬地奉茶案前,“女士,讓您久等了,茶湯溫度較高,請慢用。”

    “算你禮貌周到,沒叫我‘小姐’,否則跟你急。”

    顧以涵模仿著訓練有素的服務生,雙手交握,放於丹田的位置,“我們的服務宗旨一向是顧客至上,謝謝女士的褒獎。”

    魏忱忱索性將戲做足了,端起杯子淺抿一口,“嗯嗯,這茶味還行,貌似是斯裏蘭卡的紅茶。隻是……下次你別用薑粉了,改生薑。”

    顧以涵忍俊不禁,問:“為什麽?”

    說時遲那時快,魏忱忱已經將杯子舉到了顧以涵的唇邊,趁她不備灌了一口下去,同時不忘哈哈大笑。

    “怎麽樣?難喝?薑粉不溶於水,經過嗓子時候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喝粉筆灰泡的水,拉嗓子!”

    顧以涵一邊咳嗽一邊解釋:“對不起……學姐,咳咳,我剛才走神,把薑粉放得太多了……”

    “何止放多了?你簡直就是把一整瓶都倒進去了嘛!”

    “我不是故意的,咳咳……”

    “哼!你不是說顧客就是上帝嗎?”魏忱忱不依不饒。

    “哦……那個……”顧以涵強忍喉頭的不適,恢複了服務生的身份,“女士,請您多多見諒,咳咳咳……”

    “念你初犯,暫且算了。”

    顧以涵如同得了特赦的死囚,扒拉掉魏忱忱攥著衣服自己的手,哧溜一下跑出了寢室。到了公用盥洗室,她使勁漱口,涼水來來迴迴十幾次過後,舌尖上的辣意終於淡了許多。

    難道人常說好心辦壞事,慌裏慌張更容易弄巧成拙。

    真要命!

    幸而魏忱忱手下留情,若真將滿滿一杯薑粉混懸液給自己灌進肚子,就能趕上什麽中

    美合作所渣滓洞裏革命先烈們所受的刑罰了……

    重新迴到214,魏忱忱依舊笑意滿麵地盤腿坐於下鋪。

    “學姐,吃一塹長一智。”顧以涵報以淺笑,“我這迴請你喝白開水。”

    “好啊——但這事不能算完,還有半小時咱就出發,去學子美食街下館子,你請客!”

    顧以涵忙不迭的點頭,“行行行!”

    “不過就咱們兩個女的,吃飯也點不了幾個菜,沒啥意思……”

    顧以涵暗地裏捏了把汗,“隻要學姐你高興,多叫上三五同學都無所謂的。”

    “無需太多人,隻要找個能吃的就可以。”魏忱忱劈頭問道:“老李怎麽樣?”

    “沒問題!”

    “那我這就給他的辦公室打電話。”魏忱忱從顧以涵的文具盒裏翻出電話卡,撥了幾個鍵,突然歎道,“你說他一個25歲的老師,整天弄得自己老氣橫秋,唉,今天咱們得好好勸勸他。”

    “行,勸。”

    團委的電話沒人接,李坦的手機占線。

    魏忱忱先放下了聽筒,有點好笑地問:“小涵,我還沒說勸老李什麽呢,你就答應了?傻了你?”

    “我能猜得到,不就是讓他早點找個女朋友早點成家嘛?”

    魏忱忱點了點顧以涵的鼻尖,“真聰明!”

    “其實啊……老李心中有喜歡的人,隻等一切慢慢發展水到渠成,急不得。”

    “哦?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或許是顧以涵故意流露的狡黠,或許是魏忱忱蘭心蕙質的敏感。話說到這裏,她們二人都不再講話,一個站在門口,一個坐在床頭,沉默不語。

    直到李坦主動打電話過來。

    “小涵,事情辦得順利麽?”

    顧以涵卻答非所問,心虛地說:“老李,中午在學子美食街那家瀟湘菜館見,我和忱忱學姐都去。”

    李坦停頓一下,說:“下班就過去。到時候我來請客!”

    靜默前塵(五)

    瀟湘悠然居。

    飯館的名字取得格外雅致,而且菜價適中、環境清幽潔淨,很多學生都喜歡到這裏來就餐,尤其是考試之後成群結夥打牙祭的時候。顧以涵在手頭闊綽的時候會跑來吃一頓剁椒魚頭,一個人對付份量很足的菜,每次都吃撐了

    才迴學校。

    李坦電話收線前的慷慨之言,顧以涵隻當沒聽見。

    今天選擇瀟湘悠然居,她是非常有誠意做東的。

    領取媽媽寄存在銀行保險箱的物品,整個過程稱得上順風順水,馮媽媽、李坦和自告奮勇擔當保鏢的魏忱忱,都幫了不小的忙。所以,動用生活費裏的一部分存款來請客,理所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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