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認為你這麽笨,蘭道夫。”


    羅蘭用食指抹過木架,撚了撚灰色的塵粉。


    那隻巨大、斷裂的船錨生滿了鏽,斜倚在木架後的牆角。這是貝羅斯·泰勒人生中第一艘船的船錨——當它徹底無法再為主人帶來財富,在大海上破浪遠征後,貝羅斯將這枚船錨保存了下來。


    “什麽‘笨’?”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羅蘭的意思是,既然蘭道夫上一次來就發現了「秘術器官」,他不可能把這寶貝還留在私庫裏——等著被卡文迪什家拿走?


    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這些自我標榜‘紳士’和‘淑女’的上流人物的確比窮人略微多出些‘道德’…


    那是在利益還不夠龐大的時候。


    羅蘭對他們的看法一如既往,和小時候沒什麽區別:穿著華服的青蛙。


    一枚秘術器官,足夠讓任何人心動。


    蘭道夫沒說話,默默等巴頓擦幹淨木盒,掏出一把小鑰匙,擰開鎖。


    黑天鵝絨裏陷著一支試管似的水晶瓶。


    木塞封住了瓶口。


    裏麵裝著天藍色的液體。


    ……


    「液體(混合)」


    「成分:清水,墨水,唾液。」


    ……


    “羅蘭,說實話,我很失望。”蘭道夫隨意捏起那支細瓶,在手裏甩了甩,興致缺缺:“早知道我就不提前告訴你了…沒準還能看見你擔心的模樣。”


    特麗莎皺眉:“先生。”


    “他每一次都這樣對我,特麗莎,你總得給我還迴去的機會——我也是個年輕人,對不對?”


    老女仆揉了揉額角,心累不已。


    “先生,你已經是泰勒家的主人,一位紳士,該娶妻生子的男人。你怎麽能——”


    不等她說完,蘭道夫手中的那支瓶子就被羅蘭粗暴地奪了過去。


    金眼青年把它貼在自己鼻尖兒前細細嗅上幾下,又放到耳旁聽了一陣,沒一會,臉上陰雲密布。


    “蘭道夫。”他啞著嗓子,氣音裏甚至要噴出火星一樣憤怒。


    “這枚秘術器官是假的…有人偷走了、替換了它…這昂貴的寶貝被人偷走了!蘭道夫!該死!我們得把竊賊找出來!剝了他的皮!”


    蘭道夫:……


    特麗莎&巴頓:……


    遲來的演出。


    “柯林斯先生…”女仆有點抓狂,快要把袖口冒出來的蕾絲揉爛了:“你們兩位都多大了,能不能…”


    蘭道夫撇撇嘴。


    失敗了。


    他以為能騙到羅蘭,看他吃驚、焦慮、憤怒,然後自己在得意洋洋地把那支真的拿出來…


    他媽的。


    差一點點。


    羅蘭笑嘻嘻:“這次算平手?”


    “我沒跟你比賽,”蘭道夫陰陽怪氣:“如果你真是聰明人,就該假裝‘上當’,讓設局的人心滿意足才對。”


    “聰明人太累,蘭道夫,我隻要能氣死他們,不要他心滿意足。”


    “我看也是。”蘭道夫哼了一聲,伸手入裏兜,抽出一支樣式相仿的瓶子。


    不過,這支瓶子要比羅蘭手中的更剔透,晶壁上還雕著花紋。


    “喏。”


    他遞給羅蘭。


    “但你還是要和我演一場戲,羅蘭。就說這支是假的,當眾砸碎它——往後,就再也沒有人惦記了…羅…羅蘭?”


    蘭道夫說著說著,發現對麵沒聲音了。


    羅蘭早斂了笑意,立在陰影中,靜靜舉著細瓶,手腕輕晃:“如果這一次你還是開玩笑,蘭道夫,就算你贏了。”


    蘭道夫皺眉:“什麽?當然沒有…等…等一下,你是說——?”


    “啊。”


    羅蘭晃了晃瓶子,遞迴給蘭道夫,輕點了下頭。


    “沒錯,蘭道夫。”


    他說。


    “這支也是假的。”


    …………


    ……


    蘭道夫交給羅蘭的第二支也是清水混了墨水,隻是其中多了些扳手分辨不出的‘藥物’,使它看起來更加絢爛誘人——但絕對不是秘術器官。


    這‘藥水’不簡單。


    騙過了巴頓。


    “因為它的確散發著「秘」,大人。”巴頓抹了把汗,聲音發顫:“我從沒見過秘術器官,大人…”


    就像一個鄉巴佬形容天鵝一樣:它比豬小,又比老鼠大。


    羅蘭搖頭示意他別緊張。


    “就是上一次,巴頓。”蘭道夫在一瞬間想到了許多。


    所以。


    上一次他們打開私庫,這箱子裏的秘術器官已經是假的了。


    誰知道貝羅斯·泰勒的海濱別墅住址,能準確通過地窖的暗門,穿過甬道,不損壞每一道鎖,打開門,不拿走金銀和價值不菲的詩集、手稿,直奔那木箱裏的水晶瓶——


    偷走後,還偽造了一支能騙過巴頓的仿品?


    沒有任何一個竊賊會做這樣無用的事。


    除非。


    “卡文迪什。”年輕商人的聲音裏再沒有一絲溫度,他已經無法忍受這家族的愚蠢和惡毒——他們打算囚禁自己父親的靈魂,奪取泰勒家的財產,甚至在蘭道夫為其大開方便之門的前提下,竟仍沒有良心的做了這些事。


    沒有良心。


    “所以,你打算怎麽辦?”羅蘭擺弄著木架上的零碎,老泰勒先生收藏了許多好玩的東西——


    比如擰發條會走路舉槍的小人兒,屁股上烙著某個工匠的名字;一枚某年某月的賽馬比賽第一名獎章,鍍了金,刻著‘貝羅斯·泰勒’;兩隻折斷的箭頭,一旁還有紙條寫著‘它們曾殺死野豬,一支從耳朵,一支從眼睛’。


    “舉槍的人偶是我的,羅蘭。”


    蘭道夫看了眼木架上‘嘎達嘎達’走路的小東西,它屁股上的紅漆已經脫落,露出底層的木頭。


    “我父親買給我的…在我很小的時候。”男人眼中流露出一抹懷念之色。


    他小時候就總纏著父親買這個買那個,後來有了小發條人偶,就成天擰滿了,‘偷偷’潛入父親的書房,把它擺在正凝神看報的父親的書桌上,讓它張牙舞爪地響起來,嚇那老家夥一跳…


    哈哈。


    沒想到,這隻人偶,進了他的私庫,成了他最珍貴的收藏之一…


    蘭道夫深深吸了口氣。


    “不必用儀式者的手段,羅蘭。卡文迪什家也並非沒有儀式者,我不希望見到我的朋友因為這些蠢豬流血…”


    特麗莎輕咳了一聲。


    她的意思是:您的體內也流淌著卡文迪什家族的血。


    “我知道。但我無比希望,我沒有這樣的血。”商人眼底的湛藍不再明亮,錦葵色沿著瞳中縫隙融化氤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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