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


    車輪駛過水窪。


    蘇醒的青年仿佛度過了數年的曾經。


    那些小時候的記憶,冰麵,借來的鑿子,打了他又哭泣的雅姆,橫縱扭曲的門扉。


    最後,雪萊與蘿絲漸漸淡去的模糊輪廓…


    安全了。


    一切融化在目中灼熱的烈焰裏。


    「歡迎迴來,臭貓。」


    他顧不及迴應火焰,因為搖醒他的人表情實在緊張。


    “…羅蘭,醒醒。”


    彼得·赫勒拉開門,讓冷氣流進車廂。


    “麗貝卡·費因斯死了。”


    他說。


    炸碎在車廂的血肉讓他無比警惕,同時,也忽視了那雙剛剛蘇醒的雙眼裏閃過的瘋狂——


    在刀刃上起舞的人,終於活到了謝幕。


    歡迎迴來,我的飛賊。


    …………


    ……


    與此同時。


    雪萊老宅。


    兩團血肉迸濺得到處都是——房間裏嵌滿寶石的銀鏡,天花板,衣架和壁櫥無一幸免。


    一些肉塊耷在燭上,散出股令人惡心的焦臭。


    詹姆斯·雪萊癱在這布滿血肉絲網的房間內,在層層疊疊如蠶繭般困他的赤紅絲線裏,靜靜凝視著另一麵牆壁上的‘獵物’——


    卷發的綠眼睛姑娘。


    她也剛從眠夢中蘇醒。


    房間中心吸飽了血汁的毛毯上還殘留著衣服碎片——來自約翰·雪萊和瑪德琳·泰瑞的衣服。


    他們的血肉如湧泉,頭顱像遭了重錘的瓜。


    一個陷阱。


    布置陷阱的兩人卻沒能從夢中離開。


    這就是探險者的宿命。


    詹姆斯·雪萊哀歎。


    他做了選擇。


    卻不知這選擇是否正確…


    放棄了兒子,選擇了另一個陌生的血脈。


    沒有辦法。


    因為雪萊家絕對、永遠不會和邪教徒為伍。


    永遠不能,哪怕世界毀滅都不能。


    “約翰的母親死在一場襲擊中,那是邪教徒早有預謀、針對雪萊的襲擊…或者虐殺。”被困在血繭裏的老人自言自語起來,說給蘿絲,也說給自己:“她為了救我,剜出了眼球,割掉了舌頭。”


    “說實話,那應該由我來做的。”


    雪萊說。


    “但我當時認為,總有別的辦法。譬如等待教會的支援,或許,我手下的儀式者還能堅持一陣…”


    “她比我要果斷的多。”


    “她比我強。”


    老人絮絮叨叨:“後來,我找了許多理由安慰自己。就像我剛才說的,她,比我要果斷——果斷,這個詞很妙,是不是?”


    “它能掩蓋我的懦弱和愚蠢。”


    詹姆斯·雪萊希望自己的兒子隻行走在醒時世界的原因正是如此——不僅僅因為他沒有「資質」,也因為儀式者的世界太過危險,而等他死去,雪萊就再也沒必要參與這些危險。


    “雪萊會沒落,失去大部分的權力與生意,這很正常,世界原本就是這麽運轉的。”


    “但隻要約翰安分點,即便整天飲酒作樂,睡在黃金和寶石裏,甚至閑了殺幾個仆人,擺弄誰家的妻子——這些都沒什麽大問題。”


    “他會生許多孩子,有人能保證他無知、愚蠢、平凡的走到生命盡頭。”


    自此,雪萊家就將成為眾多平凡姓氏的一員。


    漸漸被私人聯盟邊緣化。


    但,這也意味著他們安全了。


    這是詹姆斯·雪萊的要求,作為潛入夢境的一員,作為獵龍者,同聯盟交換來的條件。


    可惜。


    他忙於生意和道路,忽略了約翰那顆不安而充滿欲望的心。


    也許他早知道,卻總以為,約翰能征服他自己的心。


    “你兒子是個膽小鬼。”


    對麵的卷發姑娘忽然出聲,綠眼睛像森林裏的野狐狸,滿是戲耍獵物後的嘲弄:“我和我的人跟了他好幾天——說實話,他連個稍壯些的都不敢下手,哪怕女人。”


    “你的兒子,這位繼承人先生,隻敢偷偷摸摸,趁著人熟睡,用燭台刺他們的脖子和胸腹。”


    “真是懦弱。”


    蘿絲咧開嘴,毫不避諱這老人死了兒子。


    同時,她那滿是蛋糕奶油的瘋狂小腦袋也沒能及時反應過來,她,為什麽還活著。


    大概。


    羅蘭幫了忙嘛。


    他總是這麽棒。


    “你的兒子若有一丁點和你相同——比如,正視自己的膽怯,承認自己的愚蠢,也許他早就能清楚,最該先殺了瑪德琳·泰瑞才對。”


    “他小時候,腦袋是不是就不怎麽靈光。”


    詹姆斯·雪萊沒說話。隻靜靜瞧著卷發姑娘,瞧她誰也不服的德行,那‘我和我的朋友最厲害’的模樣不禁讓老人想起自己年輕時。


    那時候,他也認為自己和自己的朋友最厲害。


    世界上最棒。


    “可你就是被這樣懦弱的人捉住了。”詹姆斯·雪萊假意嘲笑,致命一擊。


    很順利,他激怒了那雙綠眼睛。


    “你兒子完蛋的理所當然!他早該死了!吃人的怪物!”


    蘿絲掙了幾下,掙不開血繭,呸了口唾沫。


    “還有你,老東西。雪萊家這爛名字隻能培養出爛貨,我看你也差不太多!”


    這話給老人逗笑了。


    而笑,可讓蘿絲難以應對。


    尤其是那老東西眼裏那種讓她不大舒適的——她不清楚那是‘寵溺’或者更深層的懷念,隻罵罵咧咧,每句話裏沒幾個好字兒,全是髒詞。


    在飛賊小姐看來,羅蘭馬上就到,雪萊家可奈何不了她。


    “我不會傷害你的,孩子。”


    老雪萊盡量柔聲安撫:“我愚蠢的兒子幹了錯事,這是他理應的下場,但我要提醒你:夢中發生的,最好不要透露給其他人。”


    “我可不會對朋友隱瞞。”


    “我當然不是指你那位執行官同伴,孩子,我是說,其他人。”


    這關乎迷匣,一個秘密,一個奇特的名字。


    聖亞割妮。


    曆史。


    老雪萊有了些猜測,但他之後得仔細查查。


    或許,「將迷匣帶至我的聖所」沒那麽容易。


    聖所。


    這聖所很可能不在眠時世界,也不在醒時世界。


    甚至不在他們的曆史中。


    五十年。


    長久的時間,那金眼先生也許要用一生尋找…


    他自己可活不了五十年。


    “審判庭的人很快就來了。麗貝卡一死,你機靈的小朋友就很快會察覺,知曉,趕過來救你。”


    “那當然。”蘿絲動了動肩膀,讓腦袋盡量脫離那些黏膩腥臭的血網:“他可是執行——”


    戛然而止。


    說出這話,飛賊自己也發現,好像暴露了什麽。


    老雪萊快要笑出眼淚了。


    “看來你並非執行官。”


    “至少我朋友是!”蘿絲呲者牙,恫嚇人的模樣又兇又可愛——至少在老雪萊眼裏如此,“而我?告訴你吧,我可是個強盜,飛賊,會在夜裏鑽進你的臥室,割斷你的喉嚨——”


    “別以為我沒那身份,你就敢…敢…”


    她忽然發現,對方也不敢拿自己怎麽樣。


    而這老東西姓雪萊,倘若他因為自己,給羅蘭使壞的話…


    想到這兒,那層兇悍的皮迅速融化,綠眼睛褪去野性,開始嘀哩咕嚕打轉了。


    “…其實,我認為,約翰·雪萊和你無法相提並論。”她嬌聲嬌氣,怎麽聽怎麽別扭。


    老雪萊斜了下頭,表示:‘請繼續’。


    “咳,不是雪萊家的錯,對吧?那是他自己的問題,經不住邪教徒的誘惑——至少你看著還不錯,老先生。你挺…啊,精神十足?”


    現在倒是老先生了。


    哈,精神十足。


    “你想明白了?”


    詹姆斯·雪萊一臉揶揄,那皺紋都可愛了幾分:“想明白,哪怕有個邪教徒兒子,審判庭也奈何不了我——可我,雪萊家的主人,要對你和你的朋友使壞,你們就有大麻煩…”


    “想明白了?”


    蘿絲笑得諂媚:“哎,你這樣的老紳士怎麽會和我這不體麵的女人計較呢…”


    詹姆斯覷著她,有種奇特的感覺。


    自己年輕時也這樣,不是嗎?


    惡毒,無恥,狡猾,兇悍。


    可以卑微,也可以在卑微的下一刻,用刀子割開敵人的脖頸。


    叢林裏的野獸自有它們的生存法則。


    他們無法無天,鮮血比玫瑰浪漫。


    “你叫什麽名字。”他問。


    某人終於乖巧了:“…莉莉安·蘿絲·範西塔特。”


    “哦,又一個範西塔特。”老雪萊雙眸微動:“我似乎聽說過這姓氏,暴徒小姐。”


    金牙幫的幕後操縱者顯然想起了這個曾經給他們製造過不少麻煩的姓氏。


    範西塔特。


    你瞧,命運就是由無數個巧合組成的。


    也許,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喧囂之神仍垂憐了他。


    詹姆斯·雪萊悲傷地想。


    約翰…


    如果我早將你的妹妹找到,帶迴來,也許,你們都能活得更好。


    或許我早該死。


    我放棄了自己的兒子,選擇了一個‘幹淨’的野姑娘。


    老人萬分厭惡自己的利弊心,可利弊的人活在利弊中,又怎麽能不利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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