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在想一件事。


    如果說「馬」和「人類」不同,死掉或許說得通…


    那麽,車夫是怎麽死的?


    一定有什麽原因導致了他們的死亡。


    “仔細看著他。”


    那位勇敢的先生正從蘭道夫馬車前的一輛下來。


    先扔了頂帽子。


    幾個唿吸後,打開了門。


    一隻皮鞋又被扔了出來。


    沒有動靜。


    接著,是一隻腳。


    另一隻。


    頂發稀疏的中年男人鬼鬼祟祟,大概和自己表姐偷*都沒這樣小心過——他重心靠後,隻把一隻腳踏在車廂外的地上,半個身子借著扶手高掛在車裏,似乎隻要察覺半分不對就要手臂發力,將自己重新拽迴車廂…


    風平浪靜。


    那幽魂們隻是靜靜凝視他。


    像觀賞一場默劇。


    他徹底下來了——並不先向車廂裏的人報喜或把自己的誰接下來,他率先撿迴皮鞋穿上,又撿迴帽子戴好,整了整褲腳,由於動作太大而扯開的領口。


    掏出懷表看了眼時間。


    “英雄也要體麵。”


    蘭道夫嗤笑。


    對於某類人的做派他可以說是深刻得不能再深刻。


    “他要死了。”羅蘭說。


    而這稍顯冰冷的話也讓勃朗特悄然抓緊了腿上的裙褶。


    她不是蘭道夫,不是羅蘭·柯林斯的朋友。站在一個陌生人,或隻停留在‘認識’層麵的旁觀者看來,柯林斯先生對待生命的態度極其矛盾。


    這種平靜和冷漠讓她有些恐懼,但又著實令人安心。


    她想著想著,忽又察覺到自己也陷入了‘矛盾’,不禁歎氣。


    她今日見識了真正的非凡,又想起之前自己對他說過的有關‘誰不允許’的話題——這讓她感到由衷的羞恥。


    就像和女王的廚師討論如何煮蛋一樣。


    他大概會認為我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人。


    她又見那摟著羅蘭腰,將小臉兒緊貼他胸膛的貝翠絲,看柯林斯先生一邊透過玻璃凝視遠處,還不妨分出一隻胳膊,環著他懷裏瑟瑟發抖的金發姑娘…


    蘭道夫先生呢?


    會怎麽看我?


    蘭道夫…


    蘭…


    驀然抬頭的小姐發現她的‘蘭道夫先生’正扶著沙發背,巴巴盯著那‘將死之人’,一臉看熱鬧的表情。


    再看看摟著貝翠絲的羅蘭。


    勃朗特:……


    “他要死了。”


    勃朗特下意識轉頭,隨著聲音追了過去。


    當那有模有樣的紳士整理好自己的體麵,準備開口朝車廂裏說話時,肩膀搭上了一條手臂。


    一道影子在他身後,小聲說了什麽。


    男人嚇得幾乎跳起來,慌忙擺著手,搖著頭,就要往車廂裏退——他好像聽見了什麽,說了什麽,立刻激怒了周圍的幽魂們。


    他們一擁而上,如同餓極了的鬣狗般撕扯他的衣服,他的頭發和衣服下的皮膚。


    很快就見血了。


    他被扯斷了胳膊和大腿,輕巧的就像貝翠絲收集的木製人偶一樣,關節隻要逆著緩緩轉上一圈,啪的一聲,斷了個幹淨。


    當然,那先生可斷的不怎麽幹淨。


    羅蘭捂著貝翠絲的眼睛,將她在懷裏攬得更緊。蘭道夫則麵色平靜地看了全程,直到那車裏發出尖叫,引來更多的幽魂詢問,接著,另兩條細長的、還掛著羊腿袖的胳膊被扔了出來…


    他才緩緩坐迴原位,將身邊那隻和裙褶上花紋較勁的手和裙子撕開,拿住,握好。


    “別像攥裙子一樣攥我,勃朗特。”


    “…先生。”


    “我們不會死在這兒。”蘭道夫輕聲安撫。


    有意思的是,當蘭道夫親眼目睹了血肉撕裂的場麵,那蒼白的臉上竟暈開了一片不自然的紅色——未知是令人恐懼的,一旦它不再神秘,就是勇氣的奴隸了。


    “我們不會死在這。”


    勃朗特下意識握緊了那隻更大的手,跟著默念了一遍。


    破碎的肢體和鮮血讓這條長街陷入了漫長的靜默。


    但就像之前說的,當未知不再未知,不乏擁有勇氣的站出來,效仿古老的傳統,帶領他的人民踏上一條金色的道路——至少,最後麵那輛車下來的年輕男人,大概是這樣想像自己的?


    他偏分著棕色的卷發,領扣上的金穗和繡著金絲的鬥篷皆表示著他的不凡——包括護衛在他身邊的兩名腰胯火槍、胸前斜插著匕首的先生。


    “…聽我說,先生女士們。”他神奇地通過了幽魂們的‘拷問’,並在給出了正確答案後,帶著自己的隨從自由穿行於模糊的灰色海洋中。


    然後,挨個車廂敲門。


    “聽我說。”


    “它們不會一擁而上,撕開車廂,將你們揪出來像貓咬碎老鼠的椎骨後扯著甩——如果諸位不想,就聽我一言。”


    他聲音洪亮,周圍的幽魂卻視而不見。


    “‘我們和你一路’,就這樣對它們說,很簡單,是不是?隻要一點勇氣,一點為了家人,為了自己的伴侶挺身而出的勇氣!”


    他振臂高唿,金色的陽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


    “先生們!拿出你們的勇氣!”


    “下來吧!”


    “我們不能永遠等在這兒,直到一切無法挽迴!”


    “下車吧!”


    “像個男人一樣解決這麻煩,或者,像男人一樣死!”


    「像個男人」。


    這話的作用就像冷水澆在燒熱的油鍋裏,就像把腦袋放在打開的鱷魚嘴裏再用手去捅它的嗓子眼——沒有幾個馬車裏的男人能受得住這挑釁。


    ‘像個男人’。


    如果是男人說:你該像個男人——那麽你最好向他證明一下自己拳頭足夠硬,相較他,你更像男人。


    而如果是女人說,你該像個男人…


    那麽就是個悲傷的故事。


    通常來說,悲傷的故事結局大多相同,但過程各有各的精彩。


    ‘像個男人’。


    也像個咒語。


    它很快就能在戰場上代替‘給我衝’了。


    “可惜馬都死了,沒有馬的騎士不叫騎士。”蘭道夫調侃了一句,見那隊伍越集結越慢:“我們要應大老爺的唿喚?”


    “蘭道夫。”


    “羅蘭?”


    “你帶錢了嗎?”


    “當然?泰勒家的人出門怎麽可能不帶錢。”他用腳踢開右邊的櫃門。


    羅蘭:……


    為什麽會有人在馬車裏放整箱硬幣呢?


    “那要問我妹妹為什麽最近迷上它了。”蘭道夫拍了拍勃朗特,彎腰從櫃子裏把箱子抱出來——三口箱子摞著,每個裏麵都放滿了麵值不一的硬幣:


    有金鎊,也有先令和便士。


    “我身上還有不少銀行券,但額度不大。”


    蘭道夫的手在硬幣裏攪了攪,又從兜裏掏出一遝有些泛黃的票在手掌捋了幾下。


    “一共多少?”


    “沒多少,大概隻有…幾百鎊?我留給貝蒂逛街買東西用的…伱要它幹什麽?”


    “活命。”羅蘭瞥著那逐漸擴大的隊伍:“沒有馬和盔甲的騎士大多沒好下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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