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羅蘭終於知道,之前在蘭道夫家裏看見的雕塑來自誰了。


    維克托·薩拉。


    雕塑家,石匠。


    倫敦本地人。


    母親年輕時做過一段時間家庭教師,死於肺水腫;父親也是個石匠,後來到海上找活路,再也沒迴來。


    他並非算活不下去,也不同羅蘭見的那些需要每日踏著月光到嗡鳴中尋找吃喝的工人——他有些家產,父母留下了點錢,又有蘭道夫·泰勒這樣的好朋友。


    他為什麽突然會借這麽大一筆錢?


    兩千鎊。


    “這也是我懷疑的。”蘭道夫歎氣:“我真希望他遇上了騙子,而不是邪教徒。我寧願那錢被騙走,哪怕再多兩千鎊。”


    他說話時一直觀察羅蘭的表情,話裏話外都透著前所未有的軟弱和試探。


    羅蘭也明白他的意思。


    坦白說,他和妮娜·柯林斯的經曆,使他根本不可能和邪教徒站在同一側——甚至他不會考慮邪教徒因為什麽加入邪教,或有著什麽樣痛苦的過去才求助於邪教徒…


    對於羅蘭來說,這些都不重要。


    審判庭中的多數執行官都和邪教徒或異種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他們可不會因為有繈褓中的孩子而對一位和邪教徒做了交易的母親手軟。


    他們會用最殘忍的方式殺了她。


    當著繈褓裏的孩子的麵。


    “你做了個正確的決定,蘭道夫。如果你試圖隱瞞,維克托·薩拉有麻煩,你就也有麻煩;如果你視而不見,很快,找上他的就是監察局的警探或我的兄弟姐妹…他們大概不會買任何人的賬。”


    蘭道夫當然知道執行官什麽德行。


    “幫幫我,羅蘭。”他說:“我朋友不多了…如果可能的話。”


    倘若維克托·薩拉真像羅蘭所言的‘深陷’…


    那麽,他希望羅蘭能讓他少受些痛苦。


    焚刑,太殘酷了。


    “一個機會,或者一發子彈,羅蘭。”蘭道夫雙手揉搓著,神色疲憊:“我用一枚神奇物品,買一個活命的機會…或者…”


    他不能讓自己曾經的朋友在烈焰中掙紮。


    在找上羅蘭前,他打聽過了,向泰勒家的儀式者:所謂焚刑,可不是隻有‘焚燒’——在此之前,誰知道牢房裏究竟會發生什麽?


    他朋友當不了貞德。


    羅蘭沒法給蘭道夫保證什麽。


    “帶我去看看他,看看你的朋友,維克托·薩拉。”


    …………


    ……


    藝術家不都是清苦的——也有紙醉金迷,荒唐到成天睡在女人堆裏的。這些揮金如土、滿身梅毒的浪子們從不為任何人駐足停步,仿佛生來就有一顆無知無畏的頭腦,蠻的像野牛一樣隻會橫衝直撞。


    然而,恰恰讓人嫉妒的地方在於,隻要他們想,隻要他們安靜下來,那杆筆就能流出令人陶醉癡迷、或甜美或苦澀的蜜。


    即天賦。


    在切莉邀請過他的沙龍上,羅蘭見過不少上述模樣的‘藝術家’——作家、詩人或畫家。


    他們無一不有著奇奇怪怪的癖好,享受奢靡的同時,隨手就能揮就一幅或許普通人一生都難以企及的作品。


    這令人絕望的天賦,像一種靈魂深處的畸變,並不遵循什麽規律出現,也不通過血脈流傳。


    它們像火。


    隻是一個偶然。


    當然還有另一種,與之相反的一種——維克托·薩拉。


    他深居簡出,不參與社交,不享受美食、美酒、美人。沒有妻子,沒有孩子,除了蘭道夫·泰勒外,也沒什麽朋友——他住在倫敦近郊,非常寬暢的一棟房子裏。他沒有雇仆人,偌大的空房隻自己一個人…


    和數百具雕像。


    是的。


    他是一名雕塑師。


    在好友蘭道夫·泰勒不懈餘力地宣揚下,薩拉倒有了點小名氣——


    遺憾的是,他實在難以接受和那些連色彩都辨不清楚的蠢人談論什麽藝術,很長一段時間裏,大眾隻聞維克托·薩拉之名,卻從不見其人出現在任何一個沙龍上。


    即便有女士特地差人拜訪,規規矩矩地奉上邀請函。


    得到的迴複並不是拒絕,而是:


    ‘您為何不多花點時間在您的丈夫和孩子身上呢?’


    他不是個招人喜歡的家夥。


    漸漸的,也就沒有人再來拜訪他了。


    他不在報紙上和那些同行們打嘴仗,麵對諷刺自己的話,好像從來沒有過迴擊。


    蘭道夫·泰勒倒曾為他說過幾句,但後來也就慢慢放棄了。


    他不喜歡這一套,也不吃這一套。


    前往遠郊薩拉宅的路上,蘭道夫就這樣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朋友。


    總之,沒什麽好話。


    “我懷疑你們是不是朋友。”


    “有些朋友可不止說好話,羅蘭。”蘭道夫撩開窗簾,望著向後掠去的樹林:“而且我不認為這算什麽‘壞話’——如果你見過我們相處。”


    “你們不會打起來吧。”


    “年輕時不少次。”蘭道夫說他非常‘陰險’——泰勒是有家仆的,但每每爭執,維克托都告訴蘭道夫,真正的男人,是絕不靠別人戰鬥,自己麵對敵人的。


    然後單對單和蘭道夫打架,把這位泰勒家的繼承人揍得鼻青臉腫。


    “我被揍的第三次就明白,那混蛋騙了我。”


    想起以前發生的,蘭道夫又好氣又好笑:“我們揍那酒鬼的時候可沒見他說要一對一。”


    當馬車離他們的目的地越來越近,羅蘭也看清了那幢別墅的模樣。


    還不如那些冒著黑煙的工廠幹淨——已經很久沒有人修繕打理過,外牆上爬滿了青藤。


    雜亂的枯枝與灌木徹底擋住了這幢建築的唯一出路,恨不得要蘭道夫的馬車新壓一條出來才行:這兒在許久或許該有個噴泉,但自前任主人出售了房屋後,這噴泉就再也沒行使過自己該有的權力。


    羅蘭和蘭道夫是踏著一層層厚枯葉走進去的。


    “他平時怎麽生活?”


    羅蘭不由發出疑問。


    “每個禮拜,都有人來這兒送一趟吃食。”蘭道夫迴答。他對他朋友的生活了如指掌,甚至每周還多花幾個子兒,給自己這位足不出戶的大藝術家添些肉類。


    “我總委托那送東西的人,一定要見到維克托的麵。”


    “伱擔心…”


    “是啊,我擔心他悄無聲息死在屋裏。”蘭道夫提起手杖,夾著,插著兜,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枯葉毯,和羅蘭來到這幢老舊建築前。


    他推了推帽簷,準備上前敲門。


    羅蘭卻發現麵向他們的每一扇窗戶都拉著窗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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