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和仙德爾進去時,店員正給那公正教會的兩位女士講這盒子的來曆。


    “…海上可死了不少人,花了一年半的時間。女士,這盒子來自古東方,聽說是公主用過的…”


    然而那女人半個字都不信。


    她有著一頭淡金色的長發,嘴唇和兩隻眼睛都足夠薄窄,說話時一張一弛的,看起來刻薄且銳利。


    “這隻是個木頭盒子,先生。”


    她整了整小鬥篷和淺棕色圍巾,露出撞上去險會頭破血流的尖下巴——這不禁讓人想到是否船師靠著模仿她的下巴製作撞角從而讓國家的軍隊在海上所向披靡的。


    “甚至您都不清楚它做什麽用,是不是?”她用撞角指了指玻璃櫃裏的木盒。


    年輕的售貨員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從櫃台裏走出來了。


    他本認為這兩位衣著不凡的女士是個豪客——至少不會這麽不體麵的在價格上計算來計算去。


    “無論它做什麽用,女士,您得說,它確實漂洋過海,對吧?”


    售貨員借著抹汗的功夫迴頭給店裏的其他售貨員使眼色。


    他們當沒看見一樣。


    誰也不想給自己惹麻煩。而在自己麻煩和同事麻煩之間,還是同事麻煩比較好。


    “先生,現在是冬天。”那女人提了一句,示意他最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一個客人身上。


    “當然,當然。那麽您認為…”


    “我認為它或許是用來裝什麽不幹淨東西的。”她瞥了眼周圍的瓶瓶罐罐,一些甚至嵌了指甲大小的寶石:“這比起其他的盒子可簡陋得多,你們怎麽有膽量標價五十鎊的?”


    她試圖壓價。


    是的。


    這漂洋過海的盒子價值五十鎊。


    一個木盒。


    “女士,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那就叫能決定的人來。或者,您認為我隻是個女人,分不清數字,笑幾聲,聽您的話付了錢,上了當,是這樣嗎?”


    她的聲音引起了更多客人的注意。


    這讓售貨員十分為難。


    仙德爾這時倒不著急走了,抱著胳膊,笑吟吟地看戲。


    “瞧,這就是「天秤」。”


    目前還沒有紳士為這兩位淑女發聲。


    但羅蘭猜測,一旦糾纏時間過久,很快,這些認為自己該鋤強扶弱,不乏騎士精神的禮帽們就該出言指責那售貨員了。


    “聽我說,先生。我們或許隻會來一次布裏斯托爾。您難道不想讓我們帶走這個盒子,迴去和朋友分享喜悅——我們遇到了一個善解人意的店員,他體諒我們的愁處,溫柔健談,交易進行的就像和下午茶一樣令人舒適…”


    羅蘭微微側頭。


    “她們在幹什麽?”


    “丟臉。”仙德爾雙唇微動:“或者,在大庭廣眾下丟臉。”


    羅蘭很難想象會有這樣的人——以他在倫敦的見聞談吧:但凡能到店裏欣賞兩位數以上物品的紳士淑女們,絕對不會在價格上和售貨員糾纏。


    標簽上的數字寫得很清楚。


    這本來就是為了那些口袋裏不夠滿的購物者準備的:如果問了價錢,卻又買不起,那就太丟人了。


    有了標價,每個人就可以隻在自己能承受的範圍內選擇。


    這不僅令人體麵,還大大減少了售貨員的工作量。


    而眼下,店裏這兩位女士,顯然認為標價不準確。


    或者說,她們心裏有自己的標價。


    並試圖讓售貨員認可。


    “…我們先不談它如何漂洋過海,先生。您得告訴我,這究竟是什麽?”


    女人問。


    售貨員支支吾吾。


    他也不知道。“那麽,它總不會是金銀吧?”


    售貨員無奈:“…是木質的,女士。”


    “很好。木質的,一個盒子,五十鎊。”女人又調整了一番小鬥篷,揚起下巴,側身環視店鋪:“五十鎊。”


    她重複了兩遍,這就像魚鉤一樣,能釣起一些自命不凡、認為是時候該鋤強扶弱的騎士。


    果不其然。


    “得了吧!木頭賣五十鎊!你難道要欺騙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一位淑女?我本來不想令你難堪,但我還是要說:雇傭你的店長實在不夠明智…”


    羅蘭挑了下嘴角,微微朝仙德爾的方向歪頭。


    “他們都是這樣?”


    “不全是。”仙德爾低聲迴道:“少部分會偽裝…我是說,稍微知道如何得體的占有更多…”


    “我很難想象有人為了標定好的價格當眾為難一個售貨員…他並不能控製商品的數字,不是嗎?”


    “如果每個人都像‘道理’中一樣正常,這世界就不會有戰爭了,羅蘭。”仙德爾笑道:“等你知道「天秤」這條路需要什麽樣的資質,就清楚為什麽他們會如此惹人煩。”


    她不等羅蘭繼續往下問,緊接著跟上一句:“你想送我個禮物,是不是?”


    “我認為你喜歡它。”


    “你已經送過我一條價值不菲的項鏈。”


    羅蘭撥了撥耳墜:“那是迴禮,仙德爾。”


    少女繞著頭發,眼底閃爍:“哦,那這一次因為什麽呢?朋友之間可用不著送這麽昂貴的禮物…五十鎊,羅蘭。”


    她越說越近:


    “…情人之間才送昂貴的禮物。”


    短暫沉默後,羅蘭摸了摸小腹,驀然轉頭:“我餓了,仙德爾,我們去吃點什——”


    “羅蘭·柯林斯。”仙德爾捏著他的衣角,把某人生生拉了迴來:“我要那個盒子。”


    這樣的仙德爾才有趣。


    羅蘭忍著笑意,扳起臉,重複了之前她的話:“朋友之間可用不著送這麽昂貴的禮物。”


    仙德爾:……


    “我要那盒子。”她有點不高興。


    “好。”


    「有些人真是天生的…」


    「渣滓。」


    「小心伱的頭。」


    -


    頭?我的頭怎麽了?


    「…不。」


    「我感覺相較你的,她們或許會對彼此的頭更感興趣。」


    -


    你究竟在說什麽?


    「…你以後就知道了。」


    -


    你一會就知道了,在我們吃飯的時候。


    「你為什麽總用‘肉’來威脅我?!」


    「我可不是非要吃肉。」


    -


    不是嗎?


    「不是。」


    -


    那一會就…


    「對不起,我非要吃。」


    -


    哦。


    「親愛的羅蘭。」


    -


    我感受到尊重了,但沒有感受到很多。


    「親愛的羅蘭大王。」


    -


    非常好,扳手。


    羅蘭笑吟吟點著手杖,看那兩個女人為難售貨員。


    這很有意思。


    她們讓羅蘭想起了切莉·克洛伊和妮娜·柯林斯。


    但前者更善於騰挪,保持絕對得體的笑容,同時卸掉對方的下巴將最惡毒的語言灌進她們的嘴裏。


    而後者…


    羅蘭不清楚妮娜小姐的真實性格,但一言不合就對珍珠下手的女人,大概也不會太好惹。


    這兩個女人有些像她們,但又差了點什麽。


    非常關鍵的什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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