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有人要倒大黴了。”


    仙德爾·克拉托弗說。


    她和羅蘭也在場,在人群之外,在威廉·科爾多尼和警察們注意不到的遠處。


    他們在街邊停靠的馬車上,今日要赴南區查那嬰兒失竊案。


    這稍作停頓的指令來自仙德爾,也有車夫本人的意思——貴族熱鬧可難得一見啊。


    黑色教服的少女胳膊拄著車沿,滿臉諷色:“我看除了路燈,最有價值的就是那根蘿卜了。”


    墓園失竊,不僅那些守墓者會受到懲罰,永寂之環也會遭到上流人士們的抨擊。


    誰會願意自己的墓穴被掘開,屍體掛在路燈上任人觀賞評論?


    如果永寂之環幹不了這活,就換能幹的來。


    “我猜,和那個‘白紗殺人魔’有關。”仙德爾自言自語,但語氣中似有似無地帶著一股敬佩之意:“曝屍街頭…它一定是位藝術家…”


    「她說你是藝術家。」


    -


    我的確是。


    「這仇是不是沒完了。」


    -


    如果查爾斯·克洛伊還試圖把他的胡蘿卜兒子放進墓穴裏。


    對於羅蘭和蘿絲兩個不著調的昨夜潛入墓園,趁永寂之環冬日祭典時,打暈守墓者,掘開克洛伊的墓穴這件事——


    扳手沒什麽看法。


    因為它早就知道自己寄宿在一個什麽東西的靈魂上。


    就像一個從不開弓射擊的弓箭手,每遭遇一次痛苦難捱的傷痕,就往身後箭袋中放一支箭矢:每一次,就往箭袋中放一支——這箭袋他背了十幾年。


    突然有一天,他終於決定開弓射箭,碰巧這時,有個倒黴蛋惹了他。


    那真是夠倒黴的。


    -


    我打算委人寫點小故事發到報紙上,你說怎麽樣?-


    關於明思·克洛伊和奧蘭多·威爾森的。


    「你別說,還真有報紙敢刊登。」


    -


    當然。


    誰能阻止倫敦市民找樂子呢。


    不過昨夜掘墓,蘿絲告訴他,那枕下信封中的故事,並沒像羅蘭所說,發揮奇妙的作用。


    羅蘭讓她多點耐心,但也許就如扳手所說,蘿絲大概…


    不適合這條道路。


    蘿絲適合什麽樣的路?


    一個貪婪的、喜歡冒險的、無法無天的竊賊…


    駛離十字街,將混亂的人群甩在身後。


    一些鳥類盤旋在建築上空,似乎對那曝曬的屍骨有些興趣。


    馬車要去南區。


    一個更為混亂的地帶。


    “聖誕節,伱打算怎麽過?”仙德爾問。


    “和叔叔,我沒有其他親人了。”羅蘭說:“我們大概會在聖誕後前往布裏斯托爾,是不是?”


    他想和叔叔過一個溫馨的聖誕,不想留他一個人在家裏孤零零對著火爐。


    “我猜是。”仙德爾倒表示無所謂,“我和你差不多,羅蘭,我也隻有爺爺一個親人了。”


    這是她頭一次對羅蘭講家裏事。


    “我很遺憾,仙德爾。”


    “沒什麽遺憾的。”女孩彈了彈指甲,“鑒於我每年都會毀掉加裏·克拉托弗先生的好心情——他倒是會找不少孩子陪他度過這個節日。我是說,十歲以下的。”


    她並攏腿,眼睛盯著道旁掠過的商店和行人。


    羅蘭不太想探究仙德爾的過去,這個話題該停止了。


    “你怎麽看嬰兒失蹤案。”


    “血肉搖籃。”仙德爾和費南德斯的看法一樣:“血肉搖籃的儀式需要活著的、剛降生不久的嬰兒——年齡越小越好。但這顯然不是一兩個人能辦到的。”


    嬰兒失蹤的時間不長,但數量很多。


    必然是一個人數眾多的組織才能完成的犯罪。


    所以,他們的目標是兩個時下倫敦城最大的幫派。


    金牙幫,以及,象幫。


    “金牙幫和私人聯盟有牽扯,據說他們真正的主人是詹姆斯·雪萊——或許還有其他人。如果按以往審判庭的查案方式…”如果是以往的方式。


    那麽,羅蘭和仙德爾應該先向詹姆斯·雪萊先生的宅邸去拜帖,然後,等待答複,約定某個時間登門拜訪。


    接著,在裝潢華麗的餐廳裏和豪宅主人用餐,聽他堪比蟻巢般漫長曲折的謊言,聽他說他花費多少枚金鎊買到了一頭獵犬,一瓶香水或一支誰製作的手工權杖。


    用餐後,在仆人服侍、主人陪同下,參觀他收藏的寶石、首飾和一些來自另一個國家、另一片大陸的奇妙擺件,耐心地聽他講見聞,炫耀自己的財富。


    最後,才能得空問上一句:您聽聞了竊嬰案嗎?


    這會換來一場如暴雨般悲痛的憐憫,一個虔誠者對萬物之父、喧囂繁忙之女的祈禱,一名正直紳士的憤怒。


    除此之外,他和仙德爾或許還能得到一小籃熱騰騰的餡餅或蛋糕。


    然後在專用馬車的護送下迴家。


    “所以,我們要用不那麽‘以往’的做法?”


    羅蘭發現仙德爾很‘興奮’。


    “大罪。”仙德爾攥緊腿上的長裙,湖藍色眼裏蘊出一股潮意:“按照費南德斯隊長的話,我們早就該像那叛徒大罪一樣行事——執行官原本的作風。”


    大罪…


    克什亥。


    “希望費南德斯先生不會因此焦頭爛額。”


    “當然不。”仙德爾笑眯眯迴道:“執行官一向如此,我們隻是迴歸原本的‘我們’。”


    不。


    我的意思是…


    會讓費南德斯焦頭爛額的不是原本的我們。


    是你。


    仙德爾小姐。


    羅蘭腹誹。


    他想囑咐仙德爾·克拉托弗,希望她別在金牙幫的地盤讓誰跪下來舔她的靴尖——但就在開口前,視線中擴散的焰浪帶迴了一個踉蹌的影子。


    從街邊雜亂倒塌的晾衣線和廢木板裏鑽出來的短卷發姑娘。


    “停車。”


    羅蘭不等馬車停穩,一躍而下。他夾著手杖快速穿過馬路,迎她而去。


    “貓胡子!”他喊。


    莉莉安·蘿絲·範西塔特。


    昨日還一同掘墓的姑娘,今日卻宛如在沙漠中迷失數日的旅人。


    她嘴角有血,雙眼通紅,光著一隻腳,跌跌撞撞。


    撞入了羅蘭的懷裏。


    “…羅蘭?”


    她像在泥裏打過滾,身上明黃色的裙子泛著鐵鏽色。


    “你昨天說自己會爬樹。”


    對於羅蘭的玩笑,蘿絲隻是幹巴巴咧了下嘴。她手掌按著羅蘭的胸膛,用力推開他。


    “…我還有事,漂亮臉。”


    “你可不太好,”羅蘭輕聲詢問:“發生什麽了?”


    “…我還有事,漂亮臉。”


    綠眼睛姑娘別開臉,想說什麽,卻隻動了動嘴唇。


    她甩掉羅蘭的手,頭也不迴地逃走了。


    馬車上,仙德爾·克拉托弗一直望著蘿絲離去的方向。


    麵無表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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