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要和仙德爾去參加密會了。


    別看仙德爾是一環儀式者,她也從來沒被允許接觸過這些新鮮玩意——若不是被安排到審判庭、費南德斯的隊伍裏,大概短期內是沒有這個機會。


    監察局的人不會讓她參與。


    一旦發生危險,他們承擔不起。


    但費南德斯獲了準許。


    雖然他不清楚,那位整天窩在白廳裏的主教閣下到底為什麽執意要把自己的孫女安排到審判庭的隊伍裏,又或許是伊妮德大人為羅蘭挑選的搭檔——為什麽來審判庭?


    為什麽來這個最不得尊重、卻又極度危險的地方?


    費南德斯不清楚克拉托弗大主教怎麽想的。


    總之,在沒得到其他命令之前,他會以正式執行官的標準來對待羅蘭和仙德爾。


    盡可能多的磨煉,盡可能多的和各種人打交道。


    當然,在此之前費南德斯也分析過密會中的成員,能對羅蘭和仙德爾造成威脅的幾乎沒有——如果他們足夠小心…


    就幾乎沒有。


    “晚上來找我。”他說。


    “我要去辦點事,八點以後會在審判庭等你們。”


    費南德斯又囑咐了仙德爾多照顧羅蘭,提前下了車。


    馬車上就隻剩下仙德爾和羅蘭了。


    時間還早。


    仙德爾和羅蘭打商量:“柯林斯,你有什麽打算?我要進行今日的聖事,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也可以先迴家休息。”


    聖事?


    羅蘭聽說過不少,包括施粥、錢財給予苦難者等等…


    “我和伱一起去,可以嗎?”


    “當然。”仙德爾露出虔誠的神態:“藉聖事,恩者托付給宗徒的使命,得以於大地之上彰顯,直到世代終結…”


    羅蘭注意到一個和往常不同的地方。


    今日的仙德爾,靴子並沒有往日那麽一塵不染,甚至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她今日的小靴子沾了不少灰和泥點。


    髒靴子。


    這可太少見了。


    “怎麽了?柯林斯?”


    “不,沒什麽。”羅蘭微微搖頭。


    他聽仙德爾給車夫指路,車頭在下一個路口調轉後,徑直開往了東區某個見不得人的地方。


    “你每天都去嗎?”


    仙德爾笑了:“我能理解你的疑惑,柯林斯。你剛加入審判庭不久,時間都用在尋找道路和執行任務上了。但我要說,也希望,你能多留意些教義:作為慈悲領域的儀式者,我們所奉行的,即是沐浴在恩者光輝中的一切生靈該奉行的…”


    她稍稍仰起頭,臉上是散不去的聖潔與虔誠。


    “如果你願意,每一次聖事都可以和我一起。”


    羅蘭問:“你怎麽幫助他們?”


    仙德爾說:“為溺者岸,為苦消難。指引他們的靈魂,療愈他們的肉體…”


    羅蘭又問:“儀式者和普通修士的不同在哪?”


    仙德爾說:“儀式者有更大的使命。”


    越問,話題就越超出羅蘭的知識範圍。


    說實話,他隻是背會了最淺顯、也是最重要的教義,至於往深處了解…


    他還從來沒有過。


    他無法理解仙德爾·克拉托弗。


    在審判庭,他能見到的,是費南德斯以及其他兄弟姐妹們對邪教徒的憎恨——但並未見到,也不認為,他們對萬物之父有多虔誠。


    同時。


    在仙德爾·克拉托弗身上,在教會,恰恰相反。


    至於說真理議會。


    或許兩者都有,也或許…


    “要用心,柯林斯。”


    仙德爾撫上胸口,微笑:“一顆向善的心,一顆悲憫、垂憐世人、希望他人得救的心。我能看見你心底的善意,柯林斯,隻需要耐心嗬護你靈魂中的善良,某天你也能感知到和我一樣的使命…”「我怎麽沒看出這隻金眼貓貓人心裏有什麽善意,他現在滿腦子殺殺殺。」


    -


    你稍微尊重我一下呢。


    「我就不…羅蘭,她有點不對勁。」


    -


    誰?


    「你旁邊這位假麵小姐。」


    -


    克拉托弗?她挺正常的?


    -


    喔,我知道了。


    -


    妮娜小姐的記憶裏應該沒有這些吧?-


    虔誠的教徒都是這樣的。


    -


    別大驚小怪。


    「蠢貨,蘇月的記憶裏當然有!我說不對勁,不是這個。」


    -


    那是什麽?


    「我猜你很快就知道了。」


    文字吞吞吐吐。


    「羅蘭,你還記得…」


    「審判準則…我是說,聖焰之路的儀式者,需要付出什麽,你還記得嗎?」


    -


    是憐憫。


    「沒錯。」


    「‘幻想’的代價你也切身感受過了,它會拿走你的現實。」


    「那麽,你有沒有想過…」


    「‘慈悲’的代價是什麽。」


    仙德爾·克拉托弗所踏上的「聖徒」之路,所謂凡性傷痕,那枚刺入靈魂、使它簌簌落粉的釘子…


    代價…


    車輪停了。


    仙德爾找了攤子,買了麵包和兩小袋肉腸,然後,領羅蘭來到了東區最貧窶的地方——老柯林斯和鞋匠先生都很少敢往這邊來。


    這是真正‘貧窮’的地方。


    相比這一區,叔叔和科爾多尼先生都能稱得上‘大富人’了。


    ‘別往那邊去。’


    ‘除了野狗和更下流蠻橫的野狗,那裏沒有別的東西。’他告誡過羅蘭:‘特別是夜裏,不要往那邊去。’


    就連馬車都會選擇繞路。


    這片區域就像被這座城市遺忘了。


    不過,仙德爾似乎並不在意周圍一雙雙緊盯她的眼睛:饑餓、麻木、惡毒和…


    充滿獸性的、赤/裸裸的掠奪。


    女孩們藏在聯排磚房或用木頭搭建的帳篷裏,藏在母親的懷裏,露出半張臉,貪婪地盯著誤入此地的兩人。


    更有直接的,裹著布袋或不合體的衣服,光腳,跟上來,像打量獵物一樣打量仙德爾和羅蘭。


    如果在黑暗裏,應該是一顆顆綠色的眼睛。


    羅蘭微微撫上腰,將槍柄露了半截。


    他熟悉這種生活,也知道該怎麽和這些人打交道。


    現在,他可不害怕了。


    不過槍械也隻能暫且延緩了眼下愈發危險的情況——隨著他們越來越深入,前後左右都遙遙跟上了人。


    他們不遠不近,有些年齡小的,羅蘭能從他們臉上看見躍躍欲試的神色。


    “克拉托弗。”


    羅蘭輕輕叫了一聲:“我不建議再深入了。”


    他聽雅姆講過類似的群體性的瘋狂事,尤其是在人饑餓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倘若你真被野獸認定為‘食物’,下場將會無比淒慘。


    風聲吹著破帆布打在斷裂的木杆上,一下一下嘩啦作響。


    周圍逐漸破敗。


    羅蘭甚至在一鍋冒著熱氣的甕裏看見了短小的手臂。


    ——‘即使是天堂也有陰影。’


    相同的話出現在不同人的嘴裏,表達著不同的意思。


    紳士們通常會以令人扼腕的語氣說出來——當話題聊到‘我們如此富有,而這座城市竟然還有窮人’時;


    而濟貧院的‘先生’們則挺著胸脯——當有人問‘你怎會到如此地步’時。


    “克拉托弗。”


    羅蘭不得已,將槍拔了出來。


    “我們不能再深入了。”


    仙德爾柔聲道:“也不必再向內了。”


    她停下腳步,看了一圈,抖抖紮好的口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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