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直言,夫人。非必要情況,貴族應該也不太想要招惹審判庭。”羅蘭是這麽迴複的。


    沒想帕塞蒂卻笑了起來。


    “不是審判庭,是你,是你,柯林斯先生。”


    “爵士當然不會對審判庭發火,我們犯不上惹教會。但一個…小小的執行官?”凱特·帕塞蒂嘲諷,在‘小小’上格外加重了語氣:“就像你說的,審判庭大概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執行官和一大串貴族做對的。”


    羅蘭放下茶杯:“‘一大串’?”


    “您看,倘若真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貴族,就絕說不出這樣粗陋的詞了。”羅蘭聲音放的很輕:“‘一大串?’如果不是您對我說了‘一大串’,我也不會和您談論您的‘小秘密’。”


    “是您先揮拳的。”


    “夫人,您和我出身相同,應當知道我們的規矩。”


    女人似乎並不想和羅蘭談論自己不堪迴首的過去,直勾勾看著他:“伱到底想要什麽。”


    「告訴她:我想要怒放的生命。」


    -


    你就成天胡扯。


    粗重的唿吸化作環環激流般的波浪,徘徊在女人焦慮的臉上。


    她看著麵色如常的小烏鴉,在對方吐出‘一無所圖’後,聲音變得更加尖銳起來:“謊言!”


    “這是謊言!”


    羅蘭摩挲著光滑的手杖,忽地想起童年發生過的某件事。


    當時濟貧院裏,可並非隻有他一人清楚理事們將那些漂亮的男孩女孩帶去辦公室做什麽。


    他記得那是一個冬天。


    有個女孩在禁止的夜晚,路過某條走廊,某扇門,似乎目睹了某段不該見人的‘過程’——他也是後來聽雅姆隱晦提及:


    那姑娘將這模糊的半件事當彼此友誼的談資和秘密,告訴了她最要好的朋友。


    另一個精明、年長些的女孩。


    當晚,她和她的朋友就被帶去辦公室問話了。


    羅蘭還記得,那段時間,其中年長的待遇好了不少。


    據雅姆和一些孩子說,她得了好差事,凍人的天氣裏被調去有爐的房睡,和那些成年女人住在一塊,還有人給她縫衣服。


    她不僅全盤接受,還洋洋得意。


    至於那姑娘…


    雅姆說她是個好姑娘,誠實,誠懇,認真。


    有幾次羅蘭見著艾布納理事早早過來,就為了給她說個好工作:到了年齡,幹什麽活都要看理事們安排。


    但她好像因為自己朋友的原因,連續將兩份工作都讓給了她們。


    忠實的朋友。


    雅姆還偷偷告訴過羅蘭,她的女工友曾看到過,有位理事往那姑娘手裏強行塞過金鎊。


    但她當時拒絕了。


    據說,還嚇得夠嗆,甚至害怕的哭了出來,不停問理事‘自己哪做錯了’。


    誰見過這麽多錢呢。


    再後來,羅蘭就沒怎麽聽過她的消息了。


    冬天的尾巴,她做工的時候,被一塊從‘樹上’掉落的石頭砸在額頭上,整張臉都癟了下去。


    發現時,人和泥巴早凍在一起了。


    斂骨人為此還多要了幾個銅子兒。


    從那天起,雅姆很嚴肅的告訴羅蘭,不要好奇,也不要和任何人聊有關理事們的事——更要離談論這些的人遠點,越遠越好。無論孩子,還是成年人。


    至於那個精明的姑娘,在羅蘭長大後也沒見過了。


    她的去向很多人都清楚,是被一個油燈匠領走做了學徒,聽說兩年後誤服了什麽不幹淨的藥,身體沒有大問題,隻是啞了。


    現在活的很好,大概結婚了?


    年幼的羅蘭曾好奇這兩人境遇的不同,但一無所獲。


    等長大明白一些,還和雅姆私下論了幾次。


    不過,雅姆很不喜歡羅蘭的看法。


    照她的話講:‘踏踏實實的生活雖然苦,需要忍耐,但總好過在刀尖上跳舞。’


    在刀尖上跳舞,這是個羅蘭從沒聽過的詞。


    令人心馳神往的畫麵。


    “柯林斯先生?”


    帕塞蒂盯著有些出神的青年,輕喚著他。


    “我要五十鎊。”


    羅蘭不喜歡那個和泥巴凍在一塊的女孩,也的確認為她足夠愚蠢。


    女人一愣:“抱歉?”“我說,”羅蘭輕輕提起手杖,敦在地毯上:“我需要五十鎊,夫人。您不會不清楚,讓一個人閉嘴,就得想辦法拿東西填滿他的嘴。”


    凱特·帕塞蒂臉色變得好看不少。


    那條繃直的、從沒放鬆過的唇線開始向上翹起。她放鬆下來了。


    看羅蘭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另一個自己。


    “你的胃口真不錯…‘填滿他的嘴’,順便,我喜歡這句話。”


    “我最近確實胖了點?”羅蘭摸摸自己的臉蛋,沒聽出女人話裏的顏色:“您覺得我的提議怎麽樣?”


    帕塞蒂沒說別的,起身往櫃子方向去。


    約莫十分鍾。


    一張約莫巴掌大小的硬質卡片被放在了羅蘭麵前。


    上麵壓著字。


    有日期,有錢數。


    這是一張存單。


    “帕羅耶梅德銀行的不記名存單。”帕塞蒂強調了一下銀行的名稱,生怕羅蘭不了解這個大名鼎鼎的地方。


    她用指甲點了點存單,敲擊聲透過紙背,桌麵發出‘噠噠’聲:“裏麵有一百鎊,在任何有帕羅耶梅德的地方都能支取——我可不敢欺騙一位執行官。”


    “現在,‘您’滿意了嗎?柯林斯,‘先生’?”


    羅蘭抬手向前,卻發現對方用兩根手指死死壓住了存單。


    “一百鎊就夠了嗎?”


    凱特·帕塞蒂神色忽然變得詭異,細聲細氣,“隻是個年景好些的高級辦事員一年半載的酬勞,或者…我丈夫半個月、甚至一個禮拜的收入而已。”


    羅蘭詫異:“您竟然有丈夫。”


    「你嘴有毒吧羅蘭。」


    “你知道我的意思。一個女人是很難結交到教會裏或其他行業大人物的…我是說在正事上,先生。”


    女人不以為意,把散落的一縷頭發別到耳後,挺了挺胸脯,展現出自己玲瓏的曲線,補充道:“特別是我這樣的…”


    羅蘭搖頭:“我不是什麽大人物。”


    凱特·帕塞蒂不罷休:“您的行為可挺像了。”


    “夫人,您想讓我做什麽呢?”


    女人雙手分開,撐在桌子上,朝著羅蘭探身——很顯然這種具有壓迫力的、帶有明確性別意味的動作絕非無師自通。


    她定然是從誰身上學的。


    還像模像樣。


    “友誼,”她刻意壓著嗓子,粗聲粗氣:“我想要您的友誼。您應該清楚,我的‘小秘密’可不值這麽多錢。”


    這句也學的很像。


    羅蘭反問:“我握著您的秘密,我們之間還會有友誼?”


    她不等羅蘭說完,向前的姿態幾乎要趴在桌子上了。


    她捉住羅蘭的一隻手,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從唇縫裏嗬出熱氣:“不止是握著秘密,先生。您想握點別的也可以…”


    羅蘭:?


    帕塞蒂調整長裙,施施然坐了迴去。


    “菲利普·錢德森有十幾條貨船。這年頭,出海意味什麽,您不會不清楚吧?”


    帕塞蒂麵頰泛紅,笑容燦爛,“您和我交朋友,絕對是極好極佳的事。我有能力幫助您,在金錢方麵資助您,在人脈方麵替您說話——甚至您想要什麽稀罕物我都能為您找來。”


    “除了我的性別不好之外…但我又有個相當不錯的名聲,在西曼利斯。”


    羅蘭沉吟不語。


    「答應她,羅蘭。」


    -


    扳手?


    「答應她。」


    -


    你以為她會讓我做什麽?


    「這女人是個聰明人,聽我的,我可是有著蘇月智慧的…那什麽。」


    -


    我更好奇的是,‘那什麽’究竟是什麽。


    -


    我們之間有秘密了,扳手。


    -


    真令人傷心。


    「你剛才屏蔽了我幾秒鍾,現在說我們之間有秘密了?」


    -


    帕塞蒂夫人突然靠過來…


    -


    我擔心她嚇著你。


    「你,最,好,是。」


    羅蘭的沉默在帕塞蒂眼中意味著拒絕。


    就和近年來她遇上的許多男人一模一樣。


    她越來越失望。


    也越來越憤怒。


    “您也覺得我是個女人,所以不配和您談論這些‘事業’上的事兒?真是可笑,我竟然還覺得您與眾不同——那麽,您是不是也該收好這一百鎊,離開我的房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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