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以哲迴來仔細想過。

    如果給徐亦寫份履曆,或者說個人介紹,那一定是非常漂亮,讓人歎為觀止。

    輝雄集團董事長的寶貝兒子,出生顯赫,十八歲就賺了人生第一桶金,高三沒讀完,單槍匹馬踏入海外,年僅二十四歲出任長騰石化ceo,朋友到處都是,而且和心理學權威sheen關係匪淺。

    由此可見,徐亦極有魄力和個人魅力的成熟男人,他膽量大,行動難以預料,明明沒跟人深交,卻能恰到好處地為人著想,很容易討人喜歡,就算對喜歡的人口頭上從不示弱,始終站在主導地位,怎麽也不會吃虧,好像任何時候都進退自如。

    徐亦太熟練老道,所以事情敗露,自知理虧的徐亦能明智地選擇不見麵,彼此留一定空間,算好時間等他想通了,再出麵解釋。

    這兩天,連發的短信也跟平時一樣,說些有的沒的,問候早晚安,刷足存在感,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

    就算是解釋,徐亦估計隻會說一半,留一半,真心話全在肚子裏,說出口的全是自己愛聽的,真正重要的一句也不會提。

    陸以哲在意得不行,他後悔沒對這位長騰的神秘老總更狠一點,交往前後,那點程度的冷處理,對這位‘身經百戰’的年輕老總來說,估計跟撓癢癢一樣,不會留下印象……

    隻是,他沒想到徐亦會哭。

    眼淚毫無征兆地流下,徐亦靜靜地看著他,兩隻眼睛都紅了,抬高聲音說:“分手?”

    他是來求婚的,但對方卻跟他說分手。

    陸以哲確定自己沒看錯,腦子像被夯了一悶捶,這是徐亦?聲音怎麽了。

    徐亦又哭又笑,嘴唇顫抖:“我媽不要我,我爸不要我,家人都不需要我,最後連你也不要我了嗎!”

    “是你說你要養我的,你帶我迴家,給我買衣服,還要給我工作,你說要等我提分手,我這輩子都不會不要你,你怎麽就不要我了呢。”

    “我還不夠好嗎,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就不能……也愛我嗎。”

    陸以哲看呆了,徐亦啞著嗓子質問,活像個可憐沒人愛的孩子。

    “喂。”

    沒見過這麽亂來的,路上還有人迴頭看,陸以哲往前幾步,擋住徐亦:“亂說什麽,你爸媽怎麽可能不要你。”

    陸以哲親眼見過徐亦他爸,他哥,還有他那些親戚,一個個不知道有多寵他

    。徐亦從小不服管教,和老師對著幹,在學校亂來,也是他爸媽兜著。

    “爸媽離婚了,很大程度是因為我。我愛上了個男生,發瘋似地學,覺得自己不到三百的總分能考上國內前十的大學,被當成神經病。爸媽開始吵架,騙我去看心理醫生,說隻要我聽話就不會離婚,結果還是離了。我想跟我媽走,可媽媽帶走了哥,留下我跟我爸。”

    “爸讓我滾,滾出這個家,我滾了,三年沒迴去。但他當時說話的樣子,還有家裏摔得一地的家具瓷器,我到現在都忘不了。”

    說到這裏,徐亦眼裏流露出一絲痛苦,隻是眼淚沒再流了。

    他因為陸以哲落到那樣的地步,怎麽可能真的忘得掉,傷口實在太疼了,隻需要一點點誘引,就能死灰複燃。

    這跟五一放假前,在他宿舍門口,徐亦第一次提他的過去經曆時的輕描淡寫,完全不一樣。

    “我的事業是怎麽起步的,也可以告訴你。我最後一個心理醫生,就是sheen,一節課五萬,他帶我一年,所有的錢五五分,然後我就用我爸付給他打水漂的錢,成立公司,”徐亦說,“公司一年後被長騰收購,我成了長騰的股東之一,後來的你知道了。”

    “我想做出點名堂來給我爸看,證明就算沒有他,我也能過得很好。事實證明,我過得糟透了,一個人再好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沒有家。”

    徐亦決口不提正事,好像任何事跟分手相比都不值一提:“和我共事的全是長輩,所以我充分理解你生日那天所說資曆問題。但,如果我經曆這些,都是為了再一次和你重逢,那就都是值得的。我以為都是值得的!”

    “你想表達什麽?”陸以哲好不容易插了一句,內心動搖了。

    他受不了徐亦痛苦的樣子,臉色不對,病了,發燒了?這人究竟要怎麽折磨他才夠!

    “不知道。”徐亦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的聲音已經啞得不行,喉嚨在冒煙。

    “你不喜歡我,我說再多也沒用。你這裏,”徐亦指著自己的胸口,眼裏淚水打轉,“沒有感覺。”

    “其實你說分手,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我就知道了。我是什麽身價,有什麽目的,通通不是理由。因為你不愛我,你隻是需要一個合理的借口把我一腳踹了,不是嗎。”連感情都沒欺騙到,以至於報複的欲望都沒有。

    “我……”陸以哲忍不住了,有種想上前扶他的衝動,“你聲音怎

    麽了?”

    徐亦大力咳嗽了幾聲,擺了擺手,自嘲地笑笑:“我說中了。”他狼狽成這樣,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一點老總的風度和氣勢都沒有,更不談任何魅力,陸以哲以前不喜歡他,以後更不會喜歡。

    “說中個鬼!”陸以哲脫口而出。

    徐亦愣了片刻,離近了才發現陸以哲眼睛下一圈明顯的青黑,陸以哲皮膚底子好,如果不是熬夜太狠,臉上不會留下明顯痕跡。也就是說這幾天陸以哲很不好受?

    不等他細看,陸以哲往前一步,揪住徐亦的衣領:“你說完了,那我問你。”

    “前兩天我接的電話,是誰打的。”

    徐亦淚意全無:“張審言,我同事。長騰股東。”他很在意:“哪句沒說中?你這兩天在想什麽,黑眼圈這麽嚴重。”

    陸以哲隻說:“我想跟他當麵聊聊,最好是現在。”

    徐亦不明白是什麽狀況,陸以哲太警惕了,以為他在說謊話,所以要找張審言對質?他竭力避免張審言私下找陸以哲,沒想到陸以哲居然主動想見對方,徐亦皺眉道:“可以是可以,我問問他。”

    這時,手機鈴聲響了。

    陸以哲送開徐亦的衣服,轉身走了兩步接電話,不知聽了什麽,聲音一下子變了:“什麽時候的事?”

    徐亦看著他的背影,實在沒撐住,緩緩蹲了下來,等陸以哲的時候,給張審言發的信息,到現在居然還沒迴複。說好隨叫隨到呢。

    頭更疼了,今晚可能沒辦法開車迴去,不來接他拉倒,今晚迴宿舍睡。

    突然,耳邊傳來陸以哲深唿吸的聲音。

    徐亦抬起頭:“怎麽了?”

    陸以哲神情恍惚地轉了過來,漆黑瞳孔如一灘深水,情緒前所未有的平靜。

    “徐亦。”

    陸以哲喊了他的名字,喃喃道:“院長過世了。”

    “什……怎麽會。”徐亦一下子從地上站了起來,來迴走了幾步,這架沒法吵了,兩天前院長還說要給陸以哲撥穗的,可想而知陸以哲是什麽心情。

    難怪張審言沒迴他,徐亦帶著歉意對陸以哲說:“今天見不了,審言是張院長的外孫。”

    陸以哲抬手擋住了眼睛,很難過,但並沒有哭。

    “他是位好院長,很為學生著想。”徐亦說。

    噩耗來得毫無預警。

    工程院院士,a大石化學院院長張承德先生,因為疲勞過度,突發腦梗塞,心髒驟停,經搶救無效,於19號晚7點逝世。

    21號,張承德院士遺體告別儀式在市殯儀館1號廳舉行。

    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據親友所言,逝世當天還在工作。

    25號前,院長的悼念講座和新院長的就任儀式在同一天,於石化學院大禮堂舉行,全院半數學生硬性規定都要參加。

    最前排坐著的除了院領導,還有不少社會人士,均是一身黑色西裝,他們麵前的桌子上放著各大企業的名稱。

    “張承德先生就任院長以來,心係學生,百忙之中還與八家大型企業簽訂畢業生就業協議,今天這些企業的代表也來到了這裏,對張承德先生表示悼念,並為我們的學生做出承諾。分別是中揚石化,輝雄集團,長騰石化……”

    輝雄集團和長騰石化赫然便在此列,隻是說到長騰石化時,是張審言站起來打招唿,徐亦坐在他旁邊,西裝革履,別具威嚴,和平時在自己身邊時的樣子迥然不同,叫人移不開視線。

    他麵前的桌子上隻擺了瓶水,沒有企業名片,輝雄集團的代表側過身體,笑著跟徐亦說話,態度明顯很是客氣。

    在此之前,陸以哲並不知道徐亦私下和院長簽合同的事,心裏五味陳雜。

    陸以哲突然想起前段時間,院裏一致通過提前撤銷處分的會議結束,出來後,張院長對他說的話——

    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

    那些他所糾結苦憤的緣由,真的重要嗎。

    世事無常,前幾天還一起說話共事的人,突然間就沒有了。

    一輩子就這麽短,誰也不知道哪些人、哪些事一旦錯過,會成為遺憾。

    “真的假的?院長有這麽好,這麽說以後工作很好找?”

    “再好找也看人,看前麵,有兩個年輕人好帥,又帥又多金。”

    “長騰石化就是新聞上特別火的,搶中揚的項目,怎麽看起來好像很和諧,關係還不錯。”

    陸以哲聽著身後的男生女生小聲八卦,甚至還不乏娛樂新聞,說不出什麽滋味。

    普通學生並不關心院長取得的了不起的成就,對科學事業做出多大貢獻,就算在為他們好的事情上,關心認可的話加起來都比不上徐亦說的一句:他是個好院長。

    正常典禮結束,禮堂的學生走了

    大半,學院邀請各企業代表,院領導,老師,還有優秀學生,去學校香景園二樓包間吃飯,這其中自然包括陸以哲,徐亦起身跟上他。

    “徐亦!我說怎麽看起來特別像你,沒想到還真是,”楊文數看到這樣的徐亦很驚喜,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你怎麽坐前麵去了,還穿這一身!不錯啊,別說找到工作了。”

    “還真是。後麵沒位置,”徐亦眼睛跟著陸以哲,隨口笑著問,“你還沒走?”

    “新院長找我有點事,”楊文數打趣道,“該不會也要請我吃飯吧哈哈。”

    其實新院長找他的原因,楊文數大致猜到了,果不其然。

    新院長魏智華拒絕給受過處分的學生寫推薦信,並讓楊文數迴去通知班上的同學:“犯過錯就要有教訓,以嚴謹治學為宗旨,班上處分可以撤銷,推薦信就算了,這對其他學生來說並不公平。”

    班上同學小失望是有的,大體上還是很樂觀:“沒有就沒有,以我們這麽好的成績,難道還怕找不到工作!”

    當天下午,香景園。

    飯桌上,陸以哲坐在董忠磷旁邊,很沉悶,合同還沒簽,他還沒碩士畢業,中揚的代表沒有把過多的注意力落在他身上,隻是持續不斷地恭維董忠磷,對他這個得意門生表示友好,驚訝於這位天才學生的不同尋常,一個勁地給他灌酒。

    陸以哲心情不好,董忠磷想攔都攔不住,也就隨他去了。

    而長騰的兩人趁說話的間隙,時不時地看向他,陸以哲不抬頭也知道,徐亦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停留,不由坐得更直了。

    “這就是……”張審言看到目光迷離的陸以哲,喝醉了垂著頭仿佛一推就倒,模樣和氣質還是沒得挑。專利發明人居然這麽年輕!

    “是。”徐亦毫不含糊地承認了,病好了健氣十足,恢複了慣有的風度。徐亦走到陸以哲身邊,把人扶了起來:“他喝醉了,我送他迴宿舍。”

    董忠磷並不是知道兩人鬧矛盾的事,也就沒有阻攔,還特地叮囑徐亦要好好照顧他。不管陸以哲有沒有聽進去,徐亦攬著他就往外走。

    “乖,聽話。”

    迴到宿舍,徐亦在他身上找鑰匙,陸以哲不配合地亂動,局促不安地推拒,徐亦打開門,幹脆伸到陸以哲腿彎,把他打橫抱到床上,脫了鞋和襪子,徐亦握住他溫熱的腳放在自己膝蓋上,有點不想放手。陸以哲掙了掙。

    “要喝水嗎,

    ”徐亦神色如常,起身倒了杯水迴到床邊,陸以哲搖了搖頭,徐亦把水杯放在床頭櫃上,安慰地說,“撥個穗而已,別太自責,誰都沒想到會這麽突然。”

    禮堂上真正難過的人沒幾個,原來,陸以哲難過起來隻會悶在心裏,一句話都不會說。

    “還想和審言見麵,可以打我電話,明天後天都行,”徐亦說,“我走了,換了新院長,我以後就不留在學校了。”

    “晚安。”

    “徐亦……”陸以哲躺在床上,拉住徐亦的手。

    就這一個動作,徐亦就快忍到極限。

    “我答應你會來參加你的碩士畢業典禮,你也說過會跟我拍照,既然那麽勉強,親臉就不難為你了,”徐亦遺憾地笑道,“雖然我期待了好久。”

    陸以哲看向他,含糊不清地說:“我愛你。”

    徐亦頓住了,臉上的笑容驟然收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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