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鉤聽了卻似這事本該如此的安心,微笑著伸出冰冷的手指,替蘇小缺擦去眼淚,卻又哪裏擦得gān淨?隻越擦越濕,手上的血融入了淚,蘇小缺一張玉似的臉登時斑斑點點。


    沈墨鉤再無力氣,手指倏然垂落,靜靜凝望蘇小缺。


    蘇小缺見他眼神不再深邃,而是如映日chun冰般渙散開來,不禁惶急無措,開口道:“我……我給你開了藥方,小眠也不知煎好了沒有。”


    沈墨鉤氣息漸弱,心思卻踩著yin陽兩界般異常明透,知這句話聽似突兀,卻是蘇小缺原諒自己,盡心醫治自己的意思,心中掠過暖洋洋的愛意,不禁微笑道:“是啊,小缺開的藥方,一定很靈驗。”


    蘇小缺心中慌亂惶急,千方百計的想找話來說,似乎覺得一直一直這麽跟他聊下去,沈墨鉤便不會死掉,四顧一盼,卻見到一邊謝天璧正默默凝視自己,那眼神極深又難得的清澈見底,蘊藏了無數心意qing思,卻又純淨得一覽無遺,登時胸口湧上一股銳利如刀的疼痛來,木然低頭,輕聲對沈墨鉤說道:“你不必替我殺他,因為從今日起,我再不會為了他為難,他也再傷不到我分毫……”


    “你放不放心?開不開心?”


    “其實你的字也不是當真那麽難看,除了適合清明上墳用,有些還是挺喜氣的,過年可以當對聯貼一貼,夜裏還可以辟邪鎮宅子……”


    “你說,崇光以後的功夫,會不會跟你一般高?”


    “你死了也好,你再不死,我遲早被你bi瘋……”


    “對了,宋鶴年的yin藥也沒什麽難解,我近日琢磨啦,隻要戒了你這老狐狸jing,熬過一陣子,便沒事了。”


    蘇小缺隻把懷裏越來越冷的沈墨鉤當作了一叢花兒,自己便是那澆花的噴壺,嘴裏亂七八糟的話就跟噴壺裏的水一般,隻顧咕嘟嘟的往外湧。


    待口gān舌燥,猛然發覺天色已黑得透徹,沈墨鉤的身體終是沒了溫度,自己手指沾的血,都成了冰冷黏膩的一片。


    一時疲倦yu死,放開沈墨鉤,倒在他的胸口緊緊抱著,竟迅速的睡著了,睡得既香且甜。


    睡意正濃時,眼前突然有燈光明亮,睜眼一看,卻見崇光不知何時進屋,正靜靜的剔亮一盞盞銀燈。


    燈光映著琉璃圓珠she出,色調華麗,更在深夜中盡顯溫暖,蘇小缺略動了動手腳,已感覺不再僵硬。


    當下低聲喚道:“崇光!過來。”


    崇光點亮最後一盞燈,腳步輕移,跪坐在蘇小缺身邊,伸臂摟住他的腰,埋頭於他的胸膛。


    蘇小缺隻覺得活著的崇光,死去的沈墨鉤,才是自己熟悉親近的,而半死不活的唐一野和謝天璧,距離都十分遙遠,不由得嘆道:“崇光,幸好你還在。”


    崇光似找到了窩的貓,舒服的蹭了蹭腦袋,悶聲道:“我永遠在你身邊。”


    蘇小缺澀聲道:“沈墨鉤死了。”


    崇光知他心中難過,道:“七星湖還在。”


    蘇小缺靜了半晌,腰背逐漸繃直,聲音似淡卻又生機勃勃:“對。”


    站起身來,把沈墨鉤抱了上chuáng,將他衣衫拉好撫平,又在額上鮮血凝結處輕輕一吻,凝望半晌,方走到唐一野身邊,搭上他的腕脈細細一診,道:“唐師兄,你身體壯得堪比一頭牯牛,太一真氣又是淳厚剛正,這點兒內傷自己調養幾天也就沒什麽大事啦。”


    唐一野提了一口氣,聲音還是免不了的虛弱無力:“這妖人不是你爹爹,你為何不叫我大哥……”


    蘇小缺打斷道:“誰說沈墨鉤不是我爹爹?”


    微微抬著下頜,驕傲而滿足:“他不止是最好的qing人,也是最好的爹。”


    看唐一野一臉震驚中隱約幾分怒色恥意,不禁笑道:“你覺得髒,覺得噁心是不是?可我就是這麽想的……沈墨鉤說得沒錯,這些事本不必瞞著,說出來隻會覺得輕鬆自在,從此什麽名門正派,什麽世人言語,自然統統都是狗屁,便是至親至愛之人,若是他不能明白,也再不會成為羈絆。”


    唐一野重傷之下,隻聽得腦袋暈成了一鍋粥,直覺蘇小缺所言大是不對,卻偏偏不知從何辯駁,低聲道:“爹知道你這樣,一定會很傷心……”


    蘇小缺眼眸清亮無一絲yin霾,笑容更是如釋重負,如雨後的陽光灑落:“唐一野你這個傻子,現在不是唐清宇承不承認我,而是我根本不想認他了。”


    “謝天璧刺我一刀,不惜耗費真氣救我的是沈墨鉤,我四肢筋脈俱廢,帶我迴家的也是沈墨鉤,知道我想要殺他報仇,他竟也是心甘qing願……在七星湖他給了我很多,多到足夠當一個爹爹,唐清宇又做過什麽?”


    唐一野怔怔聽著,渾身經脈無一不痛,最痛的卻還是心口一處,隻覺再壓不住傷勢,連說話都少了力氣,良久方斷續道:“小缺……爹和我都對你不起……是我們不好。”


    蘇小缺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不,唐師兄,你一直待我很好,從沒有半分對不住我的地方,這次也多謝你肯孤身犯險來救我。”


    吩咐崇光道:“你把我師兄帶去休息,讓小眠這些天好生照顧罷。”


    崇光答應了,俯身抱起唐一野,故意笑道:“唐家哥哥,你生得真是俊……”


    唐一野一看此人滿臉妖氣正氣不入,跟見了唐三藏的妖怪一樣差點兒對著自己滴口水了,一時又氣又怒,顫抖著手指想大喊一聲:妖怪爾敢!卻一口氣上不來,腦袋一歪,出口未捷身先暈。


    崇光抱著唐一野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一事,又把懷中人隨便放在桌子上,怕他凍著,異常體貼的把桌布攢巴攢巴的蓋了肚子,這才指著謝天璧道:“魏總管怎麽迴事?”


    第六十五章


    蘇小缺居高臨下,眼珠子從眼角處斜瞄一眼,見謝天璧兀自清醒,一雙眼似將熄未熄的火苗,卻隻顧盯著自己,當下冷冷道:“七星湖以後沒有魏總管,隻有莊總管。”


    崇光本無所謂當不當這個權高位重的總管,但蘇小缺如此看重信任自己,卻是心裏歡喜,道:“那天一公子怎麽處置?”


    蘇小缺道:“真正的天一公子早死了……他不過是個西貝貨。”


    看著謝天璧,問道:“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假扮天一公子潛入七星湖?”


    謝天璧氣息甚弱,聲音低卻清晰:“我去過豆子鎮……你已經被沈墨鉤接到七星湖。你既來了,我怎能放心不來?”


    崇光一聽這聲音,與魏天一素日殊不相似,不想七星湖這等偏僻難尋惡名在外,居然有人如此膽大,秘密潛入不說,竟還能冒充第二號人物天一公子。


    謝天璧重傷之下,思緒毫不紊亂,也沒有被戳穿的惶恐,隻一派近乎坦dàng的深qing:“灰鴿堂報說魏天一正在塞北遊歷,我便領人伏擊擒獲了他。”


    “赤尊峰原本就有關於魏天一的一些卷冊,他的行事脾xing我都已知曉三分。這些年魏天一極少與人動手,武功也不難瞞過七星湖諸人去,怕沈墨鉤起疑,我還是讓朱堂主龍堂主傷了我,才迴七星湖養傷,遇到了你。”


    “魏天一身形與我相似,容貌又很是好扮,隻一些細微枝節極易出岔子,我便將他囚禁在赤尊峰,讓他多活兩個月,兩個月中獲悉此人的喜惡習慣,雖是倉促,卻也再等不及要趕到你身邊。”


    崇光心下駭然,內堂諸人雖少與天一公子來往,但這人以魏天一的身份在七星湖深居近兩年,除卻蘇小缺竟無一人知曉,端的是好深的心機、好縝密的手段。而聽得此人話裏似對蘇小缺qing深無限,登時心中醋意大起,走近幾步,牢牢攀著蘇小缺的胳膊,看向那人的眼神中,已藏了幾分狠毒。


    謝天璧卻不看崇光,嘆道:“沈墨鉤何許人也?我這七星湖之行必然破綻甚多,隻能遠離宮中事務,越少做事,越少說話,便越晚被他抓到馬腳。”


    蘇小缺冷笑道:“沈墨鉤早知你是謝天璧,隻不過一直放著想看看你要耍什麽花招罷了。赤尊峰的教主紆尊降貴身陷險地,若此行一舉拿下七星湖,離你的江湖霸業當真就不遠了,這如意算盤打得當真是啪啪的響哪。”


    謝天璧血流甚多,聽了他這句話,隻覺如墜寒冰地獄,連血液流動都是冰渣子般刺骨的疼,再支撐不住,重重咳嗽幾聲,慢慢倚靠在地上閉上眼睛,卻不申辯。


    崇光乍聞此人竟是謝天璧,驚詫震撼之餘,心中不由得暗暗欽佩,隻覺得此人行事言語,果然非同一般的出人意料不容小覷,一想到那年蘇小缺夢中所喚,卻是謝天璧的名字,知他二人必有故事,一時心中又湧上濃重的危機感,眼珠子轉來轉去,道:“我瞧瞧他的真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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