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輕浮、不急躁、不樂於顯擺,看著不那麽聰明,像一把未開刃的刀,卻自有一種沉默而淡定,超乎年齡的沉著智慧。


    別人也許會不知根底的小覷唐一野,這個魏天一卻絕不會,白鹿山朝夕相對亦敵亦友的七年,赤尊峰與中原武林對峙抗衡的這兩年,已足夠讓他明白唐一野的高明之處。


    魏天一緩緩走進殿中,也不刻意壓低聲音,招唿道:“一野。”


    聽到這個異常熟悉,卻絕不應該在此處此時出現的聲音,唐一野猛然抬起頭來,七分不可置信,卻也有三分意料之中,看著魏天一:“謝天璧?當真是你?”


    謝天璧點了點頭:“瞞不下去了,沈墨鉤是隻老狐狸,小缺是隻小狐狸,再說已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是死是活,就看今日。”


    唐一野想了片刻,問道:“誰的死活?”


    謝天璧劍眉一軒,道:“自然是蘇小缺的。我的死活豈敢勞動唐師兄大駕?”


    唐一野心中一驚,隱覺不安:“方才小缺急急的走了,到現在還沒迴來……難不成沈墨鉤真氣已然反噬?”


    謝天璧蹙眉道:“當年我爹曾跟我說過廿八星經的隱患,子謙這些年也說,沈墨鉤不是真氣逆衝心脈而亡,便是破神庭百會瘋狂而死。近年他棄了鼎爐人藥,隻怕死得快了,小缺若是不走,大禍就在眼前。”


    唐一野搖搖頭,頗有幾分無奈:“他不肯跟我迴家。”


    謝天璧的左手已然搭上隱於袍底的長安刀:“那咱們必須聯手,殺了沈墨鉤。”


    唐一野略一思忖:“我們倆……並無必殺的把握,赤尊峰還有高手在此嗎?”


    謝天璧道:“沈墨鉤積年成jing的老賊,不疑心則已,一旦起疑哪還會容我暗中引來赤尊峰的高手?”


    看唐一野猶豫,聲音裏不免有了幾分譏誚之意:“唐三少身負武林重任,不願行險也是應當,直言便是。”


    唐一野緩緩道:“我隻是覺得,你這件事做得大失赤尊峰教主的章法。本以為你在七星湖潛伏近兩年,定是事事盡在掌控,不想……”


    謝天璧眸中有些黯然,卻又有些不悔的堅定:“我以前錯得太狠,小缺一直怪我算計人心不擇手段,這番來七星湖,我並不是什麽魔教之主,隻是想近一些的守護他,再不願違逆他半分……”


    謝天璧深知蘇小缺的脾xing,丐幫一事即便自己傾盡赤尊峰之力,也是不能讓蘇小缺盡釋前嫌,但若隻作為一個尋常男子,隻用一己之身、手中長安刀,和真心的默默相守,倒還有一線希望,便是無望,隻要他平安,也是值得。


    一念至此,不覺咬了咬牙,生出一股久違的江湖血xing漢子的衝動和直率:“他不願跟你迴唐家,那我便殺了沈墨鉤,讓他開開心心的呆在七星湖罷。”


    唐一野原本隻是隨口一問,不想卻bi出謝天璧這番話來,久懸於心的懷疑不禁漸漸清晰浮凸而出,謝天璧對蘇小缺做到如此地步,便是自己這個大哥也難以比肩,再怎麽qiáng自安慰說他們隻是同門之誼、幼時qing分,甚或手足qing深、緣分使然,都顯得牽qiáng附會無從置信。若是一男一女,自是毫無疑問的相戀愛慕,但他們同為男子,卻不知何時生出這麽一段驚世駭俗的不倫之qing?


    想到此節,心中不覺一凜,試探著問道:“你同我一樣,倒是真心把小缺當兄弟看待。”


    謝天璧似詫異又似好笑,即刻直言道:“我與他不是兄弟之qing,而是傾心相愛。”


    看唐一野一臉震驚抵製、憤怒鄙視,不覺笑了笑,知他無法接受,也就懶得多說,橫下一條心,轉身便要離開。


    剛行出兩步,突的聽到腳步聲響,卻是葉小眠腫著前額跑了過來,一臉驚惶,秀而嫵媚的眼眸生生哭成了胖乎乎的腫桃子。


    謝天璧見她如此,心中咯噔一下,已知事態有變,果然聽小眠說道:“唐……公子,爺讓你去……”


    唐一野一怔:“沈墨鉤讓我去?”


    小眠點頭,張了張嘴,卻是把另一句話咽了迴去,謝天璧一旁瞧她語焉不詳,似有所隱瞞,當下厲聲喝問道:“沈墨鉤還說什麽?”


    葉小眠見這平日淡定得跟個鬼魂似的天一公子突然發火,嚇得呃一聲,一口喘氣堵在喉嚨口,打起了嗝兒,一個個嗝兒打得既頻繁又飽滿,忙裏偷閑道:“爺呃……讓我呃告訴呃唐呃公子呃……爺呃正……他的呃親弟弟呃……呃……”


    小眠到底是個冰清玉潔的姑娘,就著打嗝兒,把那個cao字兒給略去了,隻不過她不說,謝天璧卻也猜了個準,一時臉色慘變,隻隔著個麵具看不出,唐一野縱是猜不到那個字,卻也猜到了絕不是好事,臉色慘變倒是直落小眠眼底。


    小眠見唐一野俊美穩重,一時免不得多了句話:“公子呃你呃快些個呃去救救呃少主呃……呃……他……他……”


    不待她說完,謝天璧已飛身掠出大殿,一路奔去沈墨鉤的住所,唐一野緊隨其後,隻覺心髒似大難臨頭般狂跳不休,既著急去救蘇小缺,卻又對自己這一去的所見所知隱隱有層說不出的恐懼,仿佛明知烏雲翻卷海上濤生,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船隻被風làng撕碎。


    疾行間見謝天璧身法快得驚人,冷電驚虹一般,心中不由得暗驚,自己這兩年來四處奔走,功夫已是在實戰中大有長進,不想這魔頭今日的身法功力,竟比自己更勝了一籌。當下不敢怠慢,提起十二分的jing神跟隨其後,屢屢在轉彎抹角處,隻見到青袍一角一閃而過,好在路程並不十分遠,一路下來,也未跟丟。


    待進了石屋,穿過花圃竹林,流水清泉,剛至月dong門,便聽到花叢掩映曲廊迴護的數間jing舍內傳來長安刀出鞘之聲,隨即便是金鐵jiāo擊之音,想來謝天璧已不吭聲不吭氣的跟沈墨鉤jiāo上了手。


    待搶進屋去,見這十數招之間,謝天璧已全然處於下風,手中長安刀也被bi得隻能在方寸之間遊走。


    定睛一瞧,見蘇小缺衣襟散開,脖子處指印宛然,青腫一片,怔怔坐倒在地上,凝視謝天璧的身影,卻並無一絲相助之意。


    唐一野搶上幾步,扶起他問道:“有沒有傷著?”


    順手將他衣襟掩好,卻見凝脂結玉般的肌膚上紅印累累,卻又不似傷痕,分明是唇舌吮噬出的朵朵桃花,不覺一驚,仔細一看,胸口ru尖如同石榴籽一般晶瑩透紅,更透著異樣的腫脹——唐一野早過了懵懂青澀之齡,又是出身世家,見識原就廣博,自然明白這些應是qing跡愛痕,登時如雪水淋頭般,渾然忘了身處何地,不敢相信眼前所見,隻輕聲問道:“是……沈墨鉤?”


    蘇小缺轉過眼神,淡淡瞥他一眼,道:“是啊,有什麽稀罕?”


    唐一野心念電轉,一時想到小眠傳的那句話來,已然知曉沈墨鉤絕非蘇小缺的親生父親,一時又想到唐家骨rou竟被這妖人這般荼毒,一時再想到母親與親弟所受苦楚,父親不知該當如何自責,再一想到蘇小缺著實可恨,竟甘願委身仇人而不願跟自己迴家,當真是倔qiáng愚蠢,想來想去,麵色如同砸翻了染料鋪子一般,憤怒、悲傷、自愧、惶惑不一而足,蘇小缺知他心中所想,卻隻冷笑著不言語,心中竟隱然有種奇怪的快意。


    他二人對答間,謝天璧與沈墨鉤又拆了十來招,謝天璧也出奇,屢屢被沈墨鉤bi至絕境身陷死地,卻又能間不容髮的激出或高明絕妙或無賴古怪但都極其有效的招法,死裏求活險中逃生。


    唐一野一縷頭髮被刀氣所斷,醒覺過來,撿起地上伽羅刀塞到蘇小缺手裏,道:“咱們先聯手殺了這妖人!以後……大哥絕不會再讓你孤苦一人。”


    蘇小缺似笑非笑,卻隨手將伽羅刀運轉於指fèng掌中,道:“好!”


    天láng刀甫一出鞘,謝天璧壓力頓減,兩刀一短一長,均是當世最jing妙的刀術,兩人同門七年,彼此自有一種相知默契,更兼此刻對沈墨鉤都是懷了一股殺之而後快的厲烈恨意,同心一意,並肩攻防,滿室刀氣縱橫淋漓,卻無一人出聲,隻悶聲狠鬥。


    唐一野刀法本走的是嚴謹大氣的一路,每一招每一式都力求完美,每個細微jing深之處都妙到巔毫的體現,用於實戰更是威力無窮,自習武以來,第一次有如此蓬勃猛烈的殺意,刀法平添三分淩厲悍狠,卻絲毫不見散亂急躁。


    謝天璧本是大開大闔的不拘成法,更有實戰中熬練出的絕佳應變,自唐一野蘇小缺二人捲入,刀勢一變,已從方才的詭異變幻轉為見招拆招乘瑕抵隙,每一刀劃出,許是乍看之下毫無威懾,卻恰巧封死了沈墨鉤出掌的線路,他深知與沈墨鉤過招,已是天下最危險的事qing,而與瘋狂之下的沈墨鉤過招,隻怕比危險還要多了三分絕險,每一刻都是在閻王爺的眼皮子底下轉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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