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驀的哽住,雙手藏在袖中卻是劇烈顫抖,他年幼時蘇辭鏡在山穀中已有瘋病,清醒時自是疼愛嗬護,而一旦病發,拳腳牙齒雷轟電掣自是家常便飯,窮山僻穀又哪裏來的ji鴨魚rou?縱有野味,蘇辭鏡病歪歪的一個身子,也是偶爾獵得這麽一兩隻野ji野兔罷了。


    念及這些,蘇小缺心中卻是反反覆覆隻一個念頭,隻要娘親能夠活轉來,哪怕再迴到那鳥不生蛋兔不拉屎的山穀,吃糠咽菜也是甘之如飴,挨打受凍也絕不為苦。


    沈墨鉤凝視著他的濃睫清瞳,默然良久,終於澀聲道:“小缺,隻要你肯叫我爹爹,從此我隻會真心愛惜你,再不會讓你受半分苦楚,待我死後,這七星湖也都是你的。”


    蘇小缺嗤笑一聲:“爺真會說笑話,要是到城裏茶館兒,拿塊棺材板撕張紙扇子說起書來,必定賺錢。”


    沈墨鉤搖搖頭,轉身前行,蘇小缺也就閉嘴不言語。


    走了足足一個時辰,有青壁斜阻,又有穿鑿的小路一徑,cha入山懷中,兩人越走越低,越低越暗,越暗越是yin冷,又有怪石嶙峋,古藤扭曲,直入下了地獄一般,山腹中隱有流水潺潺聲,不覺活潑,反更增森森鬼氣。


    蘇小缺渾若無事,隻當chun景和煦踏青折花來著,沈墨鉤走到一間石室前停下腳步,兩名幽靈也似的侍者躬身行禮:“宮主!”


    沈墨鉤揮手命打開石門,蘇小缺尚未進門,便覺得一股寒氣直bi而來,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待進得門去,更是倒抽一口涼氣。


    沈墨鉤道:“這裏冷得很,是不是?”


    他足踩一塊碩大的岩石,石下便是方圓數裏的一片黑沉沉的水,水麵有磷光閃爍,仔細一看,卻是成群的四九蟲,這種蟲最是yin寒不過,炎炎夏日,隻用一隻蟲屍便能保滿廈清涼,若是投放數隻於水缸,滿缸水都會凝結成冰。隻這種四九蟲極為罕見,價值遠過huáng金,非大富大貴也享用不起,不想這七星湖一帶山腹中,竟藏了數十萬之多。


    蘇小缺看著這滿眼的四九蟲,仿佛看到無數huáng金在閃爍,可泡在黑水裏的那位肯定不這麽想。


    這黑水湖倒也奇怪,被這大批四九蟲覆蓋其上,雖寒氣氤氳,卻未曾結冰。


    石屋頂上吊下十來根鐵索,一人被鎖了琵琶骨,大半截身子都浸著,享用這價比萬金的四九蟲,早已是死了大半,兀自無意識的顫抖呻吟。


    沈墨鉤按動一邊的絞盤,將那人提出水麵,蘇小缺不禁失色,這人腰以下皮rou所剩無幾,白骨累累可見,也不知怎麽尚有聲息,當真是活生生遭受地獄苦刑。


    仔細看去,見這人殘留皮rou上有新鮮的燒灼燙熟的痕跡,略一思索,道:“原來這黑水湖乃是熱泉之水匯聚而成,所以四九蟲的寒氣隻能覆蓋表麵。”


    指了指那人,不帶絲毫qing緒:“他上身處於寒冰地獄,下身卻是油鍋火山,這刑罰端的是厲害之極。”


    沈墨鉤招入一名侍者,吩咐道:“你來說說。”


    那侍者迴稟道:“這四九蟲的寒氣侵入經脈,能封住傷口,保這逆賊的xing命,屬下已將他在此處關了一個月零三天,那日宋夫人來瞧過,說這廝至少還有十日之命。”


    沈墨鉤輕輕頷首,道:“說得很明白,去吧。”


    那侍者得沈墨鉤一贊,喜形於色,趴著磕了三個頭,歡聲道:“謝宮主!”


    出去時很機靈的把石門關上。


    蘇小缺終是沉不住氣,問道:“你帶我來看這個做什麽?”


    第四十三章


    沈墨鉤攜了他的手,感覺他掌心沁出冷汗,不禁笑了笑:“原來你也知道害怕……”


    聲音溫厚如絲絨:“你這次招惹李滄羽,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是信手而為還是另有所圖,我都不會追究,但若有下次,吊在這裏的人就是你。”


    兩指捏住他的下頜,指腹慢慢碾過肌膚,似很滿足於指尖傳來的觸感,淡淡一笑道:“你即便不願叫我爹,我也捨不得要你的命,下次若犯錯,隻會把你吊在這裏三天而已,明白嗎?”


    迴身出了門,臨行吩咐道:“至於這次,你就在裏麵呆到天明,好好想想以後該怎麽做罷。”


    七星湖富可敵國,更是處處奢華,連這刑室石壁上,都掏空鑿出燈座,點著十來盞錚亮的銀燈,黑水湖在燈光下越發詭異幽暗,滿室隻剩蘇小缺和一個將死之人。


    蘇小缺坐在岩石上,麵容甚是平靜,半晌低聲問那半死人道:“你還想活著嗎?”


    “活著雖然很好,可是你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對不對?”


    “你在這裏,再看不到太陽月亮鳥語花香,要不我殺了你罷?”


    那人哪裏還有意識?自顧痛楚呻吟,喉間隻剩一口濁氣刺啦刺啦吞吐不下,蘇小缺低頭沉思片刻,已做了決斷,穿身飛起,十餘丈的湖麵一掠而過,雙足輕輕落在鐵索上扣住,長身下探,鎖住那人咽喉,一凝神,哢一聲,gān脆利落的扭斷了那人的頸子。


    足尖一借力,掠迴岩石,嘴角露出一個真心開懷的微笑,這個微笑映在四九蟲的磷光裏,如暗夜綻放的雪花,分外涼澈。


    原來這個不知姓名的七星湖弟子,竟是自己親手所殺的第一人。


    第二日天明,侍者開門放蘇小缺出去,蘇小缺手指一順,懶懶道:“他死了。”


    說完慢悠悠的晃出山腹,那侍者眼睜睜在後麵看了良久,直到那背影消失,這才醒過味兒來,不禁嚇得魂飛魄散,戰戰兢兢迴了刑堂,更在舌頭底下藏了丸毒藥,心想俺可不吃那零碎苦頭。


    刑堂報與沈墨鉤知曉,沈墨鉤卻隻笑道:“死了就死了罷,算了。”


    待內堂眾人得知此事,均知新來的在爺心中非比常人,個個都對蘇小缺另眼相看了幾分。


    卻說蘇小缺一早離開刑堂,隻覺身心俱疲,殺那人時,手上雖未沾染半分血跡,卻似有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揮之不去。待迴到醫舍竹屋內,與宋鶴年招唿一聲,便自顧去後院洗浴。


    宋鶴年稟xing愛潔,醫舍一個個都gān淨得好比剛剝出殼兒的嫩ji蛋,蘇小缺是她最為喜愛的幫手,因此也格外從嚴要求。


    後院有個天生的玉石池,青玉為欄,白玉為底,更有瑪瑙紅絲蔓延其中,觀之可愛,觸手溫潤,宋鶴年很是喜歡,終年汲來溫水,不涼不熱的盈滿一池,每天中午飯畢,就bi著蘇小缺去洗。


    蘇小缺稍一流露出不qing不願的意思,宋鶴年就親手挽一個絲瓜藤,捉著蘇小缺的胳膊就使勁兒蹭,她手本就粗糙如老鬆,再加上個不沾水的老絲瓜,隻恨不得把蘇小缺搓掉一層皮,蘇小缺無奈之下,隻得每日作欣欣然狀自己跳進池子。


    第一日洗浴時,蘇小缺便覺出池水中有股雪後竹葉的清冷氣味,四顧一瞧,見一旁竹架上,果然放著一琉璃瓶,瓶上鏨著小小四個字:“竹露輕響”,打開一聞,與水中味道正是一模一樣,不由得好笑,深知宋鶴年愛潔淨到了古怪的地步,既是她要自己帶點兒竹葉氣息,那便帶著點兒也沒什麽打緊,橫豎既不是花香,也不是飯味,就不曾誓死抗爭。


    崇光有時發騷,賴在蘇小缺身上吮來吻去時,也曾嫌棄過這股“苦不苦香不香的藥味兒”,蘇小缺卻暗暗鬆一口氣,崇光那玩意兒是不行了,自己還是血氣方剛一條好漢,每每被這妖jing弄得一柱擎天,日子久了也難受,幸好他不愛這股味道,倒免去了些許肌膚相親之苦。


    此刻疲倦自厭之下,泡在林木清氣的池水裏,頓覺渾身鬆快,正眯著眼慡著,隻聽一陣腳步聲匆忙,睜眼看去,卻是崇光衣襟鬆挽著跑來,忙笑問道:“你怎麽跑來啦?”


    崇光蹲在池邊,咚咚咚的敲蘇小缺的腦袋:“你沒事兒了,也不迴去跟我說一聲!我擔心了一夜,還是刑堂一個老混蛋告訴我你已經放出來了!倒害我被那混蛋摸了好幾把,若不是我機靈,褲子都被扒了!”


    蘇小缺笑嘻嘻的捂著腦袋,一手拽著崇光手腕,一使力,已將他拉下池來,誰知崇光哎喲一聲,捂著胸口疼得臉色煞白。


    蘇小缺一驚,忙扶起他,方才一番動作,崇光衣衫已經鬆開,胸口處包紮著的布條滲出些血跡。


    蘇小缺眼神變幻,冷冷道:“是不是那刑堂的老混蛋bijian不遂,傷害於你?”


    崇光“呸”的啐一口,道:“就憑那老王八,還能傷得了我?我這不是想來醫舍看你嗎?但宮規不讓亂闖,又想治治那老混蛋,就順勢撲到他的刀口上把自己弄傷,我便來了醫舍,他便進了刑堂。”


    說著吃吃的笑。


    蘇小缺心道你這廝可真夠狠的,真是傷人不惜傷己的邪門貨色。想著伸手按了按他傷口處,大怒:“你腦子進屎了!難道不會用胳膊腿兒去撲刀口?非得用胸口?這傷口隻差一分就是少yin、少陽、任脈之會,若是紮到那兒,你也不必來醫舍,我倒是可以送你一口雕壽字兒的棺材,保證又敞亮又實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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