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野渡與林鳳致的僱船一道泊著的還有一艘鹽舡、兩家客船,客商們從睡夢中驚醒,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偏偏qiáng盜還專門盯上了幾艘船中最小的僱船,直接過來砍上船篷,嚇得船夫立即在後艙竄下江去偷偷赴水走了。小六到底是宮中出身,也算見過大世麵的,還能qiáng撐著跟外麵迴話:“我們就是普通客人,出門在外,沒什麽大財!”外麵亂鬧鬧粗口ru罵,有人喝道:“穿恁地華貴,敢說沒錢!沒錢就帶那兔崽子走,家裏送銀子來贖!”


    殷林二人正在艙中忙忙穿上衣服,殷螭聞言大怒,道:“真是沒王法了,搶劫不算,還要綁架?定是打你主意!”林鳳致忍笑,小聲道:“是來綁你的,不是我——我又不曾穿得華貴。”殷螭立即氣了個倒仰,心道有生以來還是頭一迴被罵“兔崽子”——何況跟小林在一起,居然這三個字不是罵他而是罵我,簡直是顛倒得無以復加,豈有此理!


    可是他還沒去跟這幫沒眼色的qiáng盜理論,對方已經砍破艙門要衝進來。林鳳致心想匪徒隻是求財,未必想要殺人,這裏到底是留都轄下,盜案報上,緝捕常有遷延,但若出了人命,地方官府責任大了,豈非就要窮究?所以這種時候,破財免災才是古訓,於是倒也從容,指著艙角行李道:“我們行李均在這裏,無非書籍衣物,銀錢隻管取去。艙內狹窄,各位就免入了罷。”


    他們因為在艙中看書的緣故,所買書籍也沒有綑紮,東一函西一套散放著,而這趟買書實際上將攜帶的銀錢也用到了差不多。qiáng盜何等眼光,略掃一眼便看穿了這隻肥羊其實隻是表麵光鮮,不免入艙來搜索時罵罵咧咧,便要實行綁票,將林鳳致直接拉出艙去扣押——原來他們二人匆忙間也隻穿了中單,沒穿外衣,qiáng盜當然分不出哪個是白天穿華服的主兒,林鳳致既出頭說話,又生得標緻,看起來像是賣弄富貴的擁產縉紳,不免認他是個大好rou票。


    這qiáng盜才yu動手,殷螭已一把將林鳳致拉到身後,笑道:“他須不是家主,我才是!不是說來綁我的麽?不用拉扯,我跟你走。”籠手在袖,灑然走向艙門。外麵火把閃耀,透過砍破的船篷照得清楚,船頭接應的另一名qiáng徒便喝道:“伸手出來!袖子裏藏什麽物事?”殷螭應道:“是全部家當——出艙我拿出來看,看清楚。”


    船艙內其實狹窄,兩個人還正好,三個人便顯得轉身不便。他主動要出去,那搜查的qiáng盜隻好退步向外。林鳳致不禁皺眉,yu待相攔,那qiáng盜已退出艙門。殷螭便是一抬手,砰的一聲巨響,震得船艙內外之人耳中都聾了一聾。艙門口qiáng徒胸口炸開一蓬血花,大叫一聲直接向外摔出,撲通一響,跌入江中。


    這一下連正在其他船隻搶劫的歹徒也猛吃一驚,紛紛停手喝問。殷螭動作極快,迅速重填了火藥,搶過去又向艙外持火把的qiáng徒放了一槍。但隔了些距離,那人見到同伴被擊斃又有些防備,身子一縮,這一槍便打偏了,隻擊中他肩頭。也是疼得大叫一聲跌出去,這迴卻是跌在江邊淺灘之間。殷螭將半扇破艙門掩了,在門後喝道:“都滾蛋!再想找死就過來!”。


    這時軍中使用火槍已是常例,但民間管製嚴格,連獵戶鳥槍都要報備,這些散盜哪裏用得上火器,更匡論見識過殷螭手中從當今火器名家徐翰那兒得來最新式小巧的“掌中雷”手銃?頃刻間同伴一死一傷,其餘眾盜竟不知道是中了什麽招,驚駭疑懼,不由紛紛後撤。便在此時,岸上已傳來敲鑼之聲,原來地方上巡查的鄉勇到底到了。


    qiáng徒敢在留都地方搶劫,當然是早看好退路的,一聽鑼聲,登時作鳥雀散。官府的慣例就是來得總比盜賊動手晚,比平民脫身遲——林鳳致正在小聲抱怨殷螭:“你也知道船家去報案了,還殺人做什麽?須不是你從前殺人不償命的好時候!”殷螭道:“護著你都不好?再說這玩意是你送我的,我還沒使過,平日你又不許我拿去打野shou!”林鳳致方yu訓斥他將人命當兒戲,岸上鄉勇已到,隻抓住了一死一傷兩名qiáng盜,卻趾高氣昂大大追究起人命案來。於是幾艘泊船一起被扣留,等待天明仵作來驗屍。


    所以殷螭覺得英雄無比的勇殺qiáng盜行為,對於各船來說實在是件天大麻煩。龍潭隻是個小鎮,命案發生,鎮上不能做主,火速報了句容縣。知縣倒不懶惰,親自坐著官轎來跟仵作一道看屍。各船拎出為首的人去向縣太爺說明夜來遇盜之事,知縣聽了,鬍子一chui,瞪目道:“清平世界,朗朗幹坤,我句容縣地方哪有盜賊!分明是爾等兇xing大發,當道殺人,還敢抵賴!叫動手的那船過來!”


    林鳳致於是和殷螭過去,他是縉紳身份,見官不拜,隻是作個揖道:“老公台請了。”縣官見他似乎有退職官員的架子,倒也不好得罪。然而見這家人出行都是僱船,料想舊官職也大不哪兒去,不免又要使父母官的威風,聽他說了幾句遇盜不軌、迫不得已動手防衛的話,不耐煩起來,便指著殷螭道:“傷者分明說道,是這廝動的手,卻不勞世先生說話——呔!你是何人?用了何等兇器殺傷人命?從實招來!”。


    林鳳致聽他居然稱自己“世先生”,那便是自居長輩,不免笑了一笑。他早嚴厲警告過殷螭不許亂說話,這時便又接口道:“這是舍表弟,姓殷,蘇州府生員,同晚生一道上留都買書返迴的。動手原是莽撞了些,然老公台定也熟知國朝刑典,有‘夤夜搶劫,主人家殺傷不償’之例……”那縣官拍著臨時設的坐案,大怒道:“令親既是生員,想必也不是天聾地啞,不消世先生替了迴話!一個生員,也敢倨傲,信不信本官革了你頭巾來打?”殷螭忍不住要哼,林鳳致已搶著冷笑,道:“蘇州府的生員,還輪不到句容縣來革!問案就問案便是,何必威嚇事主呢?”。


    他一發作倒將縣官的氣焰鎮住了幾分,跟著卻聽仵作來報:“死者傷處挖出霰彈,的係火器殺死。”知縣重新發起威來,狠狠道:“民間禁用火器,這是國朝法度,膽敢違反,至少是流徙三千裏之罪!”林鳳致從容道:“本船並無火器。”於是衙役便去他船上去搜查……42e77b63637a


    林鳳致其實早從殷螭那兒要過手銃藏在懷裏,這些人員畢竟不知道世上竟有小巧之極的火器,隻道是長柄的火藥槍,在艙中翻了個底朝天不見。縣官還怕他們丟下水去毀槍滅跡了,又命人下水到船側江灘撈了一圈也不見。yu待問罪,當不得林鳳致口舌厲害,隻得磨牙不絕。陪他下鄉的師爺也去親自搜了林鳳致的船艙,卻發現了一件要緊物事,顫巍巍捧將出來稟告:“迴老爺,大逆之物——膽敢觸犯上諱!”。


    林鳳致不禁臉上一窘,心中暗叫了一聲麻煩,原來卻是那冊被殷螭畫了chun宮的宋版《河嶽英靈集》,開篇便注著“唐進士殷璠編”,這古人正與方今清和帝同名。他本想帶到南京找個高明的裱工將頁背圖畫消了去,卻終究不怎麽好意思拿出手給人看——因為殷螭畫的就是自己二人。縱使他技法也沒高明到畫中人麵目bi肖,林鳳致到底心裏覺得羞恥,躊躇著帶去,又羞於出手,重新原樣帶迴去。因為沒有修復,於是也忽略了這事,隨便丟在艙中,不料卻被搜將出來。自己無顏給裱工看的chun宮,此刻卻似乎要公示給所有人看了。


    然而縣官和師爺竟也不曾翻書,隻是指著那個名字駭然大叫:“這還了得,直接觸犯上諱,且是名姓齊犯!好大膽子!是誰私藏這逆物?”。


    林鳳致隻好坦然承認是自己的,並且據理力爭一迴:“聖上名諱,自須缺筆。然聖上也曾親口頒諭:‘糾今不糾古。’唐人的名字,又是宋版的書籍,原無避今諱之說——”縣官惡狠狠道:“哪有這話!這等逆案,本官審不起,左右,直接恭請二位應天府去折辯!”又磨牙冷笑道:“句容縣革不了蘇州府生員功名,有理——便請二位去應天府領教。”


    林鳳致實在懶得跟他再說,心想句容攤上這麽個地方官,難怪盜賊橫行起來!殷螭的生員身份本係偽造,隻是為了方便出行而安排的假身份,倘去蘇州府一查學籍冊,不免要露餡。但應天府尹卻是拜會過自己的,就連堂兄林駿致也在留都太常寺做著官,去南京自是不怕。於是泰然去收拾了一下東西,留小六守船,跟殷螭雇了車,在衙役的押送下又重返南京城。


    殷螭被他吩咐了在官前不許做聲,憋著一肚子氣,不免在車中小聲發火,將狗眼看人低的縣官罵了個死,嘵嘵不服地說:“到了應天府一定反送他進大牢。”林鳳致聽了好笑,道:“怎麽不怪你自己胡亂殺人?何況這樣糊塗官,革職也就夠了,也當不起坐牢的罪名。”殷螭恨恨道:“他還看了那書——我們的chun宮豈是給外人看的!不挖了狗眼也出不得氣。”林鳳致沉下臉,道:“誰讓你畫了?專門自找丟人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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