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夕辭坐在離屋子不遠的一塊崖石上托著腮,看著遠處的夕陽漸漸沉到地平線下。並不是每一天都能看見這樣的夕陽西沉,大多數時候這裏隻是一片蒼茫無野的白,猶如一片雲的蒼漠,沒有邊際也沒有盡頭。


    這裏是雲漠崖,蒼雲劍派最為邊界之地,她與秋長歌的所在。


    身邊的光線慢慢由溫暖變得涼薄,高而淩絕的位置讓這夕陽湮滅在地平線下的一幕完美地呈現,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她親手殺死了夕陽,殘忍而絕望,但是她喜歡這種感覺,就好像時刻提醒著她背負另一個日漸西沉的生命。


    “白夕辭!”一聲震天的吼聲從身後的平房裏穿刺而出,驚飛了林中棲息的繡鳶,在夕陽下剪出一道道長影。


    白夕辭揉了揉耳朵,嘟噥了一句:“總這麽吵吵,哪天給你嚇到崖下麵去嘍!”


    雖然這麽抱怨著,她還是麻利地從地上跳起來,往那個煞風景的聲音源頭跑去。


    一轉眼,她已經在這裏留了一月有餘了。對於秋長歌,除了不能喊師傅,不能學劍法,還有不能讓他沒有酒喝之外,他其實也不是一個難相處的人,白夕辭平日做的最多的就是和他鬥智鬥勇鬥嘴,雖然她自認為把房子收拾得幹幹淨淨井井有條,平日的洗衣做飯也一絲不苟,甚至連秋長歌這個不符合畫風的形象也被她冒著生命危險給改頭換麵了,但是秋長歌這個長期處於更年期的老男人卻總是給她找各種麻煩,像這樣的大唿小叫幾乎每天都會上演,白夕辭早就習以為常。


    “什麽事兒啊大叔,那些繡鳶都給你嚇得不孵崽兒了可怎麽辦!”白夕辭衝進門,果然看見整潔的房子又被翻得淩亂不堪,罪魁禍首就是那個鑽在床底下正奮力往外拉扯一箱東西,勉強算得上幹淨的秋長歌。


    “我的九華劍譜呢?瓊琉玉杯呢?!”秋長歌看見白夕辭出現,急忙放下手中的一箱雜物,向她撲來。白夕辭眼疾身快,迅速躲過秋長歌呈灰黑色的兩隻爪子,奔向一個已經糟了毒手的櫃子,從其中迅速抓起一本藍麵線裝書譜朝秋長歌扔過去,然後又奔向廚房從一個櫃子頂上拿下一隻白色玉杯,像是扔那本書一樣朝廚房外的秋長歌扔去。


    秋長歌穩穩地接住了書,愛憐地翻了幾頁,又頭也不抬地接住了那個迎麵飛擲來的杯子,從身旁的酒壺中倒了一杯清亮的酒液,仰頭一飲而盡,臉上的焦灼這才消解。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大叔,不要把房子翻得亂七八糟,你知道我每天要收拾一遍有多累嗎?”白夕辭無奈地開始著手收拾淩亂的房間,而秋長歌正坐在淩亂的中心悠然自樂。


    “我也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把我的東西亂放,自從你來了以後我就再也找不到我的東西了,每天把屋子弄一遍我不累嗎!”秋長歌瞥了白夕辭一眼,又繼續鑽迴到劍譜裏。


    白夕辭掄起手中的陶罐就朝他扔了過去,秋長歌不慌不忙地放下接下了陶罐,放在身旁,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劍譜。他又伸手晃了晃酒壺,突然把壺子朝白夕辭扔了過去,速度、力量都不是方才白夕辭那幾下能比擬的。白夕辭急忙投入全身心接下,然後揉著自己發麻的手掌瞪了他一眼。


    自從第一次下意識躲過秋長歌扔過來的酒壺,導致他的一個青瓷裂紋酒壺摔碎,而她被吊在懸崖上的樹椏上一個時辰之後,她就再也不敢躲任何秋長歌扔過來的東西了,隻能想方設法去接住,否則弄壞了這屋子裏任何東西秋長歌這個更年期的老男人肯定不會放過他。


    “去給我打一壺酒,要新釀的青繚。”


    白夕辭瞪著秋長歌此時氣定神閑的樣子,氣悶卻也沒有辦法。秋長歌有一個奇怪的嗜好,就是愛喝新釀的青繚酒。新釀的酒辣口濃烈,沒有陳釀的醇香,除了秋長歌估計沒有人喜好這種酒了。白夕辭這幾日往膳堂跑,也偷嚐過這種酒,實在是無法理解他的品味,奈何秋長歌就是愛喝這種酒。


    白夕辭晃了晃手上的酒壺,一蹬腳轉身往膳堂跑去。


    “白姐姐!”還沒到膳堂,就碰見一個白白軟軟的身影也往膳堂跑,看見白夕辭立馬笑沒了眼睛,跑了上來。


    白夕辭笑眯眯地抱住不過及腰高度的真水,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道:“小水又往膳堂跑,嘴又饞了不是?”


    真水抬頭看著白夕辭,撅著嘴撒嬌道:“才不是呢,小水隻是給師傅找點心來了。”


    “你就知道用你師傅作擋箭牌,那些點心最後還不是到了你的肚子裏。”白夕辭摸了摸真水的肚子,惹得真水咯咯笑著往後躲,一邊還不服氣地辯解著:“真的是給師傅的點心,他晚餐的時候經常看書忘了時間,要不就是被各位師叔師哥們纏著沒時間吃晚飯,小水吃了晚飯都總是餓,師傅這樣得多難受呢······”


    真水說著說著眼圈都紅了起來,白夕辭不再逗弄他,伸手把他攬在懷裏,柔聲道:“小水是個好孩子,師傅知道了該多開心呢,我們一起給你師傅做點心好不好?”


    真水撲閃著晶亮的眼睛看著她,問道:“真的嗎?姐姐會給師傅做點心嗎?”


    白夕辭覺得心都柔軟了起來,對他笑道:“對啊,小水想給師傅做什麽?”


    “小水想給師傅做綠豆糕!”


    白夕辭笑著牽起真水的手,往膳堂的方向走去:“那我給你和師傅做綠豆糕,再給你師傅煮一碗薏米紅豆粥怎麽樣?”


    “白姐姐怎麽知道我想吃綠豆糕?”


    “我還不知道你這個小饞貓啊,給師傅做綠豆糕,還不是想著你也能分一塊?”白夕辭捏了一下真水軟軟的臉頰,開懷大笑。


    “師傅!”


    雲墨逍揉了揉長時間看書而變得酸澀的眼角,真水輕快的唿喚聲飛揚進屋內,將昏暗的光線都驅散了一些。他轉過頭去,看見真水端著一個托盤,急切地想要跑過來卻又小心翼翼地盯著托盤的樣子,眼神不由得柔和了下來:“小水。”


    “師傅,這是我們給你做的薏米紅豆粥和綠豆糕!”真水有些吃力地把托盤舉到雲墨逍麵前,紅撲撲的臉頰掛著幾滴汗珠,明亮的雙眼期盼地看著雲墨逍。


    “你們?”雲墨逍接過真水手上的托盤,熱騰騰的水汽氤氳在眼前,水穀香甜的氣味縈繞在鼻尖,圓圓滾滾的紫紅色或白色的豆子在濃稠的粥中讓人食欲大振。


    “是啊是啊,白姐姐跟我一起做的!”真水急切地把粥和綠豆粥從托盤中端出來,端正地擺在雲墨逍麵前。


    “白夕辭?”雲墨逍眉心一動,不禁又看了桌上的食物一眼。


    真水認真地點點頭,目光卻盯著桌上晶瑩碧綠的綠豆糕,雲墨逍無奈地笑了笑,把那盤綠豆糕給端下了桌,塞進真水懷裏。


    “謝謝師傅!”真水抱著整盤綠豆糕,笑逐顏開地跑出去到院子裏,剛要跨出門檻,又轉身對雲墨逍說:“對了,白姐姐讓你好好吃飯!”說罷又咯咯笑著跑了出去。


    雲墨逍輕笑著搖了搖頭,麵前那碗熱騰騰的薏米紅豆粥散發著誘人的香味,他伸手觸碰溫熱的碗沿,暖暖的觸感從指間一直傳上來,嘴角的笑意也越來越暖。


    白夕辭加快了腳步往雲漠崖小跑而去,朦朧的雲層中篩漏下皎潔的月色,灑落崖邊一片如水般的銀輝,崖邊的暗雲起伏湧動,猶如巨獸爭鬥其中。那座低矮的小屋並沒有透出任何燭火燈芒,平日都是白夕辭點的燭火,今日她不在,許是秋長歌又睡過了點燈的時辰。


    她又快步趕了趕,影子留戀一般被月光長長拉在背後,她停下腳步往迴望了望,遠處落劍閣中的燈光從竹林的疏影中透過,在這清冷的月輝中添了一絲柔柔的暖意。她不由得嗅了嗅自己袖上仍然帶有的水穀的甜香,眸中水光微微泛起漣漪,轉身又朝那灰暗一片片的小屋跑去,壺中的酒搖晃碰撞出一陣陣清香,與夜色中繚繞的冷香融合在一起,沁出一片醉人的清淨。


    風起,消散了鼻尖的清冽酒香,脆生生的唿喊順著風飄向了崖邊的雲漠。


    “大叔,酒來啦!”


    雲漠崖,空氣中充滿了陽光的味道,蒼翠的竹林中隱匿的繡鳶清靈地鳴囀。山腰下繚繞的花海一片茫白,順著山勢而下,最終匯入無邊遼闊的雲漠之中。


    雲墨逍緩步向崖邊走去,舉目而望,仿佛輕飄飄懸浮於雲海之中,與常日並無二。


    今日怕是又見不到山下的風景了。


    雲墨逍心中有些空落,望著崖下翻湧的雲海出神。


    “你來了。”秋長歌從雲墨逍身後走了上來,與他並肩站在崖前。


    雲墨逍並未驚訝,沉靜地望著麵前的蒼茫:“你今日找我來何事?”


    秋長歌一挑眉,道:“白夕辭那丫頭你打算怎麽辦?”


    雲墨逍並未迴答,反而側頭望了一眼秋長歌,眼中頗為戲謔:“倒是不知何時你也開始注意起這些衣容來了?”


    秋長歌臉上一僵,有些尷尬地抬手咳嗽了幾聲:“今日找你來是想讓你看一副奇景。”


    “奇景?”雲墨逍疑問地抬眼望向秋長歌。


    這時,屋後的竹林中傳來一陣清脆的敲擊聲,似乎是自中空的竹身發出,悠揚而不尖銳,柔和而不沉悶,漸漸的又似有鶯歌燕語相和其中,渾然天成一支悅耳的曲調。


    雲墨逍仔細聽了一會兒,問秋長歌道:“這是什麽?”


    秋長歌神秘一笑,轉身朝竹林中走去,一邊對身後的雲墨逍招唿:“到了林中你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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