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唿嘯,吹亂相思烏黑柔順的長發,絲絲縷縷,拂在她欺霜勝雪的玉頰上,襯著細細的眉峰挺直的鼻梁慵懶的神情,以及唇上誘人的胭脂色,顧盼之間,別有一股勾魂攝魄的媚意。


    她在等,等殷教主做決定。可恨,早知道李安那小子如此難纏,剛才就應該擰斷他的脖子。


    短短片刻的工夫,幽冥鬼卒陣形大亂,潰不成軍。太一道弟子開始反攻,用飛劍遠距離收割妖魔鬼怪的頭顱。


    殷教主直勾勾地安,仿佛在琢磨這小子還能堅持多久,然而不難發現,那些來來去去的天機宮弟子,其實是在給他輸送靈氣。我們的世子殿下,一時半會兒恐怕消停不下來。


    殷教主並不甘心就這樣舍棄覆滅太一道的機會,他和相思對視一眼,同時飛身而起。一個白衣翩翩,逍遙扇大放光芒,一個煙視媚行,指甲寒光爍爍,一起向李安撲去。


    整座山都抖了一抖,積雪被颶風揚上高空,化作細密如雨的冰棱子,利箭一般射下來。甲子先生眼疾手快,雙掌向前推出,將漫天冰箭擋了一擋,眾人紛紛催動法寶,護住周身,自顧不暇。


    強大的威壓之下,李安全身的骨骼疼痛欲裂,雙腳深深地陷入積雪之中。他把太乙天機鏡擋在胸前,隻見前方不遠處,一個江湖豪客被幾枚冰淩穿胸而過,身上爆出一蓬血花。


    李安閉上眼睛,什麽都不去想,全憑一股子狠勁支撐著,不躲不閃,口中兀自念咒不休。


    下一刻,殷教主手中的逍遙扇陡然合上,敲向李安的天靈蓋。在這生死一線的一瞬間,斂心飛起一腳,踢中扇骨。


    這一腳踢得著實不輕,殷教主受到巨大的力量衝擊,身形騰空而起。人在半空,隻聽嗤嗤兩聲,斂心手指微動,射出兩道青光。


    殷教主目瞪口呆,這廝忙著吹簫按孔,雙手都不曾離開過玉簫,僅僅憑著腳下移步換位,歪過身子,中指和食指就能對準他的要害,指尖射出青光。


    簫聲依舊嗚嗚咽咽,讓人頭疼欲裂,天機鬼卜一邊打架,一邊吹奏攝魂曲,居然連一個音符都沒有吹錯。


    就在殷教主合上扇子的時候,相思的利爪幾乎觸到李安背後的衣衫,一道黑影及時出現,擋住了她。


    那是一個人形的影子,是世子殿下身邊最隱秘的屏障。雙方剛一交手,強弱立判,那影子悶哼一聲,倒飛出去。


    就在這時,寒光乍現,相思隻覺得指尖一涼,兩片指甲被利器齊根削斷。她心中驚駭,閃電般縮手,這才那一抹寒光,其實是一柄樣式十分古樸的長劍,劍柄就握在一個弱冠青年的手中,不是別人,就是那個被斂心劈手奪走的獵物。


    許天河微微喘息,這一劍,幾乎耗盡了他的力氣。


    有些事,明知道希望渺茫,為了心中的信念,仍舊義無反顧的努力拚搏,這不是傻,而是勇氣。有些妖魔,明知道不可戰勝,為了想要保護的人,還是毫不猶豫的拔劍,這不是魯莽,而是情義。


    這一次,似乎上天也在幫助李安。相思本來有一次機會,但是由於她的指甲突然被人削斷,她太過震驚,下意識收迴了手掌,等緩過神來,想再下殺手的時候,甲子先生許天河,以及影衛們已經展開圍攻,不再給她可乘之機。


    相思的妖力還沒恢複,難以久戰,忽然瞥見殷教主被斂心打傷,倉皇而退,急忙也跟著向後撤。她又悲又怒,路過斂心身旁,說道:“混鵬妖王一族被人類殘殺殆盡,你不報仇也就算了,怎麽還幫著仇人守山門?”


    幽冥宮一退,妖魔鬼怪爭先恐後,紛紛撤退。殷教主還在懸圃宮瓊華閣紫翠丹房各放了一把大火,烈日之下,火光不明顯,唯有濃煙滾滾,直衝霄漢。


    斂心心亂如麻,怔在原地,愣愣的幽峰上重疊的屍骸,有太一道弟子倒在血泊之中翻滾呻吟,妖怪想逃走,拚死揪住不放,雙方扭成一團。


    忽聽李安說道:“曹大哥,扶我一把。”


    斂心轉頭一安居然哭了,連忙奔過去和曹無忌一同扶起李安,問道:“你受傷了?”


    李安搖頭,麵色煞白,迴想起方才的情景,仍然心有餘悸。他打了一個哆嗦,低聲道:“沒有,我嚇得腿軟。父王說學兵法是為了以戰止戰,守土安民,可是征戰殺伐太過於兇殘慘烈,我……”


    斂心也是心中淒淒,默然半響,伸手拍了拍李安的背。他聽李安說過,訓練士兵操練兵法戰陣的終極目標,就是要“不戰而屈人之兵”。


    群雄以寡敵眾,以少勝多,精神大振,正歡唿呐喊之際,摹地見到世子殿下落淚,盡皆愕然。


    但他們轉念一想,山上血流成河,戰火衝天。世子殿下不過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從小錦衣玉食,又沒吃過什麽苦,哪裏見過這般慘烈的景象?他能夠從容指揮戰陣,直到妖魔退去,這才驚恐哭泣,已經很不容易了。


    常叢靜道:“尋常人家的孩子,像殿下這般年紀,哪個不是被父母捧在手心裏?連重一點兒的農活都不用做。咱們的世子殿下,文能舌戰群臣,策論朝堂。武能仗劍江湖,驅退萬鬼。真是虎父無犬子。”


    聽他這樣一說,眾人不但不忍心嘲笑李安,反而心生敬意。


    李安被這一記馬屁拍得麵紅耳赤,抹幹眼淚,一麵安排探子去查和妖神舊部的動向。一麵加派人手救火清點傷亡。


    九大仙門的高手陸續趕到,細細論起來,援軍來得如此迅速,斂心居功至偉。要不是太一道重金懸賞,人人爭著捉拿天機鬼卜,鴻蒙盛會已散,琨俞山附近哪來的這許多江湖同道?


    眾人合力召來傾盆暴雨,不多時,懸圃宮瓊華閣紫翠丹房的大火先後熄滅。太一道清點弟子名錄,發現少了很多人。


    李安用太乙天機鏡一來妖神舊部每占領一座山峰,就像驅趕羊群一樣,將太一道弟子逼到空地上,供妖怪們挖心取食。


    群妖一哄而上,飽餐一頓,再拖出年輕美貌的少女和少婦,用捆仙繩牢牢縛住,和搜羅的財寶一起運送下山。


    李安熱血上湧,握緊了拳頭,恨不得拔劍追上去,斬妖除魔。


    斂心連連歎氣,人類也喜歡搶奪妖族之中容顏美麗的女子。據說九尾妖狐一族,媚骨天成,姿容出眾,無論男女,都被商人抓來販賣,幾乎滅族。這仇恨越結越深,仿佛一個圓圈,冤冤相報不了結,他茫然四顧,竟不知該何去何從。


    腳步聲響,許多天機宮弟子圍過來,請安問好。


    昨天,斂心驟然聽到寶覺圓寂的消息,心中悲憤鬱積,受了些內傷,夜裏又沒休息好。去俏江南的路上,他遙遙望見琨俞山方向有妖氣聚集,立即占了一卦,第一個趕到太一道,苦戰了大半天,法力衰竭,這時突然靜下來,隻覺得全身酸軟,腿上的傷口猶如火炙一般疼痛。


    金瓔珞道:“小師叔,你終於迴來了!”她臉上頗有風霜之色,衣衫上沾滿汙泥,聲音中卻充滿了喜悅之意。


    斂心隨口應答,神色木然。金瓔珞的心思,似乎除了他本人眼拙,怎麽都不開竅,天機宮中所有長眼睛的人,都了。


    商陸緩緩說道:“師叔,這些天,她一直在找你,不眠不休,食不下咽,生怕你被太一道的人給一刀哢嚓了,害得我也沒闔過眼。”


    斂心見金瓔珞滿眼都是紅血絲,又是感動,又是心疼,卻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隻說:“對不起,我應該給你們報個信的。”


    金瓔珞眼中蘊起一片水霧,柔聲道:“沒關係,你好好養傷,多休息。”她生得嬌小玲瓏,寒風一吹,寬大的道袍貼在身上,更顯得單薄嬌弱,楚楚可憐。


    斂心忽然很想抱抱她,但最終什麽也沒做,轉身尋了一處洞府,閉門不出。


    這間洞府空置許久,陰氣甚重,斂心盤腿坐在石床上,過了許久,也無法靜心打坐,反而因為強行運功,牽動內傷,咳了幾口血出來。經過這一番折騰,他再也支持不住,側身躺倒。


    正昏昏沉沉,翻來覆去之際,有人重重地拍門,斂心開啟洞府,隻見商陸雙手端著一個托盤,上邊藥酒紗布一樣不少,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紅棗烏雞湯。


    商陸走進來,說道:“我來。”


    李安入門之前,斂心是天機宮中年紀最小的弟子,經常纏著商陸一起打彈子,掏鳥窩,如果商陸不肯,他就使出絕招,一頭鑽進金瓔珞的裙子裏,嚇得金瓔珞哇哇大哭,又羞於啟齒。


    這可謂是抓住了商陸的軟肋,小師叔但有所求,他不敢不應。所以他們三個經常一起玩耍,感情很好。


    斂心道:“我沒事,你出去吧。”


    商陸把托盤放下,卻不離開,抓住斂心的手臂,說道:“金瓔珞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斂心垂眸道:“我是妖神後裔,終有一日,要離開天機宮。你一向待她很好,你會照顧好她,我祝你們白頭偕老。”


    商陸怒道:“她喜歡的人是你,你來嗎?”


    斂心伸手按下封閉石門的機關,將商陸向洞外推去。商陸不甘心,反衝進洞,扳住斂心的肩膀,用力一掀,斂心傷後乏力,居然撲地跌倒,咳了一口血。


    商陸大吃一驚,印象中,和小師叔打著玩兒,想要把他掀倒,幾乎不可能。他毛手毛腳的扶起斂心,關切道:“傷這麽重,別硬撐了,走,我扶你去找代掌門。”


    出了洞府,才發現外邊天色已經暗下來,四野暮靄蒼茫。


    李安一邊替斂心治傷,一邊嘮嘮叨叨,怨他瞞著不說。


    晚飯後,探子來報,魔教並沒有退迴九幽老巢,而是聚集在風陵渡口,整編九幽十六國的高手。


    眾人商議對策,都覺得有必要推選一個盟主,統領群雄,對抗魔教。然而盟主的人選尚未定下來,九大仙門的高手已經吵翻了天。


    李安聽得厭煩,拉著斂心出了天心殿。一路攀爬,登臨玉虛絕頂。


    山下萬家燈火星星點點,東一簇,西一叢,蜿蜒如帶。有些地方的燈火密密麻麻,在夜幕之中,閃爍不定,猶如天上繁星。市鎮繁榮,人煙稠密,可見一斑。


    山下的人,他們在睡夢之中,可知九幽黃泉門戶大開,妖魔正在覬覦塵世繁華。


    千萬年來,那些誓死守護琨俞山的前輩高人,遙望山下人煙,不知心中又會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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