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他說,“要求別人離開自己家的爐火來看望自己時,必須有很好的自知之明,要是遇的這種惡劣天氣的時候更應該如此。他必須認為自己是個非常令人愉快的人。我本人可不敢這麽作。看哪,都下雪了,著變成了一樁極為荒誕的事情。不讓人家舒適的留在家中實在是愚蠢,人們本來能呆在家裏,卻跑出來更是犯傻!假如我們因為某種召喚或者生意不得不在這種天氣下外出,我們會認為那是不得已忍受苦難。可現在呢,也許我們身上的衣服比平時還單薄,卻心甘情願的出發,與大自然對抗的借口絲毫也找不到,可這種氣候卻能讓人從沒一個方麵都認為應該呆在家裏。盡可能留在藏身之所。我們現在卻要出發到另一個人家裏去度過五小時乏味的時光,要說的話和要聽到的東西都於昨天說過得聽過的毫無二致,也沒有那句話明天不會重複說再次聽。在這種天氣下動身,迴來的時候也許更糟。四匹馬和四個傭人帶出去的是五個冷得渾身發抖的可憐蟲,送進比家裏寒冷的房間,與糟糕的家夥們作伴。”


    要想愉快的表示同意,愛瑪覺得自己實難勝任,然而她毫無疑問習慣與別人的迎合之詞。愛馬可不會摹仿說:“對極了,我親愛的。”他的伴侶通常準是這樣表示讚同的。但是她以經打定主意,絕對不作任何迴答。她不能表示順從,也害怕進行爭執,她的英雄氣概僅僅達到保持沉默的地步。她任憑他說下去,扶了扶眼鏡,把自己的衣裳裹緊在身上,但是沒有開口。


    他們到達了,馬車開始轉彎,車梯放下去,埃爾頓先生立刻出現在他們身旁,隻見他身著黑色禮服,動作非常瀟灑,滿臉帶著微笑。談論內容終於發生了變化,愛瑪感到高興。埃爾頓先生非常樂於承擔責任,而且渾身洋溢出歡樂情緒。他的態度既彬彬有禮,有那麽喜形於色,她於是開始以為,他收到了有關哈裏特的說法,一定與自己得到的完全不同。她在穿著打扮的過程中曾經派人去詢問過,得到的迴答是:“沒什麽變化——沒有好轉。”


    “我從戈達德太太那裏得到報告,”她一下車馬上就說,“不像我希望的那麽令人愉快——‘沒有好轉。’我得到的迴答就是這樣。”


    他的麵孔立刻便拉長了。他迴答的時候聲音也變得傷感起來。


    “啊!我正要告訴你呢,我迴來更衣之前,曾經敲過戈達德太太的門,結果得到的通報非常令人傷心,史密斯小姐沒有好轉,我極為擔心。我心裏原來還暗自希望,他在上午得到那麽真摯熱情的看望之後,肯定會有所好轉的。”


    愛瑪微笑道:“我希望,我的看望對她緊張的神經是一種安慰。不過,即使是我也不能讓她的喉嚨痛有所緩和。她患的是真正的重感冒。你也許聽說,佩裏先生去看過她吧。”


    “是……我猜……也就是說……我沒聽說……”


    “他已經得到了她的那些主訴症狀,我希望明天一早,我們會得到比較令人安慰的報告。不過,要想一點兒焦慮也沒有,是不可能的。我們今晚的聚會遭受到這麽令人傷心的損失!”


    “真是太可怕了!的確讓人上行。大家每時每刻都會想念她。”


    這是十分正常的,隨之而來得跡象也是可以估計到的。不過,持續的時間辦該長些才對。可是,半分鍾過後,他開始談起其他事情,而且是以極為欣喜的口溫和興趣談的,愛瑪於是感到頗為沮喪。


    “真是個絕妙的設計,”他說道,“使用綿羊皮製作馬車蓬。多麽舒適的安排。有了這樣的防禦措施,就不可能感到寒冷了。現代發明將紳士們的馬車製作的極盡舒適完美。車內乘客與外麵的天氣完全隔離開來,一絲空氣也鑽不進去。天氣變化可以完全不必考慮了。——哈!我看見下了點兒雪。”


    “不錯,”約翰·奈特裏先生說,“還要大下特下呢。”


    “聖誕節的天氣嘛,”埃爾頓先生評論道。“很符合這個時節。我們還可以認為下雪不是從昨天開始實在太幸運了,否則會妨礙今天的聚會。要是那樣的話,聚會肯定會受阻了,因為伍德豪斯先生看到地上有那麽的積雪就很難冒險外出了。可是現在並沒有什麽影響。現在正式友好會見的時節。到了聖誕節,大家都邀請朋友們相聚,即使天氣比現在更糟,大家也很少考慮。記得有一次,大雪把我擋在一位朋友家裏呆了一個星期。沒有比那更讓人愉快的事情了。我本來打算去那兒呆一個晚上,結果第七個晚上後才走。”


    約翰·奈特裏先生的樣子仿佛無法理解那種愉快,他僅僅冷淡地說:


    “我可不希望被大雪封在朗道斯宅子立住上一星期。”


    要是換了其他場合,愛瑪或許會感到滑稽,不過她為埃爾頓先生的精神狀況感到太吃驚了,實在沒有辦法產生其他情感。在等待愉快聚會的過程中,哈裏特仿佛被拋到腦後了。


    “肯定會有溫暖的熊熊爐火,”他接著說,“一切都極為舒適。人們都富有魅力——韋斯頓夫婦。韋斯頓太太真是個大家誇獎不盡的人,維斯頓先生真正值得大家尊敬,他那麽好客,那麽喜歡社交活動,這是個小規模的晚會,晚會規模雖小,但是賓客經過仔細挑選,這樣的聚會也許是最令人愉悅的。在韋斯頓家的餐廳裏就座的人假如超過一位,便會顯得不舒適,在這種情況下,我寧願少請兩位,也不會多請兩位。我想你們會同意我的意見,”說著他態度溫和的轉向愛瑪,“我認為你肯定會表示讚同,不過,奈特裏先生大概因為習慣於倫敦的大型晚會,不見得會與我產生同感。”


    “先生,我與倫敦的大型晚會無緣,我從來不跟任何人共進晚餐。”


    “是嗎!”這話是以驚訝和惋惜的口吻講出來的,“我沒想到法律居然是嚴酷的奴隸製度。不過,先生,這一切很快就會讓你得到報償的,屆時你隻需付出很少的勞動,便能得到極大的享受。”


    “我的首要享受,”約翰·奈特裏穿過敞開的大門是迴答道,“將是安全返迴哈特費爾的宅子。”


    每一位先生在步入韋斯頓太太的客廳時,麵部表情都需作出某種調整。埃爾頓先生必須保持歡樂的態度,約翰·奈特裏先生應該必須驅散一連溫怒。埃爾頓先生應該減少笑容,而約翰·奈特裏先生必須增加微笑,這樣才符合這個場合的要求。愛瑪隻要自然顯出她的快樂就成了。對她來說,能與韋斯頓夫婦在一起,就是真正的享樂。韋斯頓先生是她極為喜歡的人物,對韋斯頓先生講話她絕對不持保留態度,就像對他妻子講話一樣。她對任何人講話都不像跟他們講話是這樣推心置腹,不論是瑣碎小事,安排細節,感到為難的問題,還是她父親和她的樂趣,她都深信她的話會被仔細聽取,深深理解,對方從來都會感興趣,感到易於聽懂。關於哈特費爾的宅子的事情,她無論談什麽,韋斯頓太太都不缺乏強烈的興趣。半小時不間斷的交談過後,日常幸福生活不可或缺的瑣事都有所涉及,雙方因而便感到心滿意足。


    這種愉快或許從一整天的拜訪中都不一定能得到,目前這半小時當然是個例外。不過,隻要一眼看到韋斯頓太太,見到她的微笑,與她接觸,聽到她的聲音,愛瑪立刻從心底產生一股感激的浪潮。她決心盡可能的不顧及埃爾頓先生的古怪行為,也不考慮任何讓她不快的事情,最大限額的享受眼前的種種愉快。


    每等她到達,哈裏特不幸感冒的消息已經傳播開來。伍德豪斯先生穩穩當當坐了挺長時間,講述出病情的發展過程,當然,他也講述了他自己的各種病史,講述了伊沙貝拉的到來,說了愛瑪隨後就到,當他心滿意足的講到末尾,說是詹姆士應該來看看自己的女兒,這時其他人來到了。韋斯頓太太在這之前一直全神貫注的照料他,此刻才找到機會轉過身去,歡迎她親愛的愛瑪。


    愛瑪本來一心想暫時忘記埃爾頓先生,入席之後發現,他的座位緊挨在她身旁,於是她感到頗為遺憾。要想從她思維中將他奇怪的遲鈍感情扭向哈裏特困難極大,他們靠在她胳膊旁邊,不斷的將她那副愉快的麵孔探過來,逼她注意,而且還就一切問題發表熱心的評論。結果,她不但沒法將他撇到腦後,內心中反而不可避免的產生這樣的念頭:“真的跟我姐夫想象的一樣?難道這個男人要將對哈裏特的愛轉嫁到我身上來?真是荒誕而難以忍受!”然而,他卻對她噓寒問暖,不斷詢問她父親的情況,談起韋斯頓太太滿懷欣喜,最後談起她的眾多油畫是熱情備至,卻沒有多少真知灼見,那種熱烈勁頭活象個潛在的戀人。她為了保持自己的風度不得不煞費一番苦心。為了她自己和哈裏特的關係,她不能表現的粗魯,心中希望最終一切都會納入正軌,她甚至顯得十分禮貌。但是那需要作出不少努力,在許多其他事情同時進行的過程中這樣做就更需格外努力。在埃爾頓先生喋喋不休說個沒完的時候,她特別希望聽到另外一些東西。從她聽到的隻言片語,她清楚地了解到韋斯頓先生正在談他兒子的情況。她聽到“我兒子,”“弗蘭克,”這兩個詞,還聽到“我兒子,”這個字眼重複了好幾次。從她聽到的另外幾個不完整的音節判斷,她仿佛覺得他在宣布他兒子不久要來訪,但是,她還沒來得及製止埃爾頓先生的喋喋不休,那個話題已經結束,要像重提舊話難免顯得尷尬。


    說實在的,盡管愛瑪決心永不結婚,但是她一聽到弗蘭克·丘吉爾這個名字,心中總是十分感興趣。當韋斯頓先生與泰勒小姐結婚之後,她常常產生這樣的念頭——假如她真的要結婚,那麽在年齡和條件方麵,弗蘭克·丘吉爾是她最適合的人選。從兩個家庭的聯係來看,他似乎與她門當戶對相當適合。她不禁作出這樣的假設:凡是認識她的人都會認為他們兩人非常匹配。她確信,韋斯頓夫婦會有這樣的看法。盡管她不願受他的誘惑,也不會受到任何人的勸說,放棄現有的地位而換取其他的地位,她相信自己現有的地位完美的多。然而,她極其渴望見到他,決意弄清楚他是不是令人愉快,希望受到他某種程度的喜愛,讓她朋友們想象他倆是一對戀人,這個念頭使她感到愉快。


    心理產生了這樣的感情,埃爾頓先生的禮貌殷勤便顯得不合時宜。盡管她表麵上顯得非常客氣,心裏感覺卻非常惱火,認為心胸開朗的韋斯頓先生整個晚上也許都不可能再次提到那則消息,也不會涉及與它有關的內容了。結果證明並非如此。在餐桌旁,她坐在韋斯頓先生旁邊,在埃爾頓先生喋喋不休的空當裏,在吃羊裏脊肉的第一個空閑中,他利用機會向她表達地主之誼,說:


    “如果再來兩位,我們的數目就能湊個整數了。真希望另外一兩位能來——你那位漂亮的朋友是密斯小姐和我兒子。要是那樣的話,我會認為我們這次聚會完美無缺。我相信,你沒有聽見我對其他人談起我的弗蘭克要來的事吧?今天早上,我受到他的一封信,他說兩個星期之內就要迴來與我們團聚。”


    愛瑪講話時表達出一份恰當的喜悅,並且完全讚成說,弗蘭克·丘吉爾先生和史密斯小姐如果能來,的確會使這次聚會更加圓滿。


    “他自從九月以來就一直想迴來跟我們團聚,”韋斯頓先生接著說,“他的每一封信裏都表達了這種意思。可是他不能隨意支配自己的時間。不過現在我毫不懷疑能在一月份的第二個星期在這裏見到他。”


    “你會多麽高興啊!韋斯頓太太也非常渴望認識他,她也一定跟你一樣高興。”


    “是啊,她會感到高興,不過她認為他會推遲迴家的時間。她不像我這樣深信他會來,問題是她不像我這樣了解那些人。你知道嗎,問題是——這一點是個秘密,除了你我之外不能讓別人知道的,我在其他場合連一個字也沒有泄漏。你知道的,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秘密——問題是,那些朋友受到邀請,要在一月份到恩斯康伯宅子拜訪,弗蘭克要想迴來,就得指望他們推遲行期。假如他們不推遲,他就不能離開。不過我非常了解他們,應為在恩斯康伯宅子的那個家庭中,有一個地位顯赫的女士,她有一種獨特的壞脾氣。雖然每隔兩三年邀請他們來一次是十分有必要的,然而,每逢這時卻總要推遲行期。對此我絲毫也不懷疑。我深信一月中旬能在這裏見到弗蘭克,這就像我自己就在這兒一樣保險。不過你的那位好朋友,”他說著朝桌子上首揚了揚腦袋,“她的想象力太差,在哈特費爾的宅子是難以遇到這種事情,因而無法計算出他們的效果,可我早已習慣於做這種事情了。”


    “在這種事情上還有什麽值得懷疑的東西,我很遺憾,”愛瑪說,“不過我傾向於支持你的看法,韋斯頓先生。假如你認為他能迴來,我也有同樣的看法,因為你熟悉恩斯康伯宅子。”


    “是啊,我的這些知識是頗有些權威的,盡管我一生從來沒有去過那裏。她是個老女人!不過我從來不說她的壞話,這是為了弗蘭克好,因為我相信,她十分喜愛他。我一千曾經認為她除了自己不會喜歡任何人呢,可是她對他從來都那麽慈祥——當然,那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偶然也會有些心血來潮和胡思亂想,並且盼望每一件事都使自己喜歡——照我看,他能激發起她的慈愛之心並不是個小小的功績。雖然我不想對別人談起這事,不過,我對你說,她在一般人麵前,心比石頭還硬,脾氣壞的賽過魔鬼。”


    愛瑪太喜歡這個話題了,他們一走進客廳,她便開始對韋斯頓太太提起,希望她會感到歡快。不過,照她的評論,她認為第一次會見準會比較敏感。韋斯頓太太表示讚同,不過補充說,她有信心,不會為第一次會麵感到擔憂的:“因為我想他不會來。我不能像韋斯頓先生那麽樂觀,我深感擔心的是,最後什麽事情也不會發生。我敢說,這件事的底細韋斯頓先生已經全盤告訴你了。”


    “是的,似乎事情完全指望一個脾氣惡劣的丘吉爾太太,我想這一點準是世界上最可靠不過的。”


    “我的好愛瑪!”韋斯頓太太微笑著迴答道,“異想天開的說法會有什麽可靠的?”說完他轉向伊莎貝拉,剛才一直沒有人照料她。“你一定知道的,我親愛的奈特利太太,照我看,我們根本不能保證見到弗蘭克·丘吉爾先生,可他父親卻保證他會來。這事完全要靠他的一個舅母的情緒和喜好來決定,說簡單些,就是要依賴她的脾氣。你們就像我的兩個女兒,對你們我可以把真話都說出來。丘吉爾太太是恩斯康伯宅子的統治者,她是個脾氣非常古怪的女人,他是不是能迴來要靠她是不是願意放他走。”


    “啊,丘吉爾太太,人人都知道丘吉爾太太,”伊莎貝拉迴答道,“我向你保證,我一想到那個可憐的年輕人,心裏就充滿了同情。永遠跟一個脾氣惡劣的人生活在一起,一定是件可怕的事。我們的生活這麽幸福當然不會理解那種情形,不過那準是一種悲慘的生活。他沒有孩子可真是件幸事!可憐的娃娃們,假如她生了孩子,準會讓他們過的非常不幸!”


    愛瑪真希望自己是跟韋斯頓太太單獨在一起。要是那樣,她就能多聽一些情況了。韋斯頓太太一定會多講寫給她聽,更加坦率而不必為伊莎貝拉在場感到擔心。她相信,她對自己幾乎不會掩蓋有關丘吉爾家的任何情況,隻有對那個年輕人的看法是個例外,對此,她自給的想象已經足夠了。不過,目前沒有更多的內容可說了。伍德豪斯先生很快便跟隨她們走進客廳。晚餐後長時間坐在一處對他來說是個忍受不了的限製。喝著葡萄酒交談對他來說不是什麽樂趣,他便愉快地走向永遠都能讓他感到愉快的人們。


    他跟伊莎貝拉談話的時候,愛瑪找到一個機會,說:


    “這麽說,你認為你兒子的這次來訪無論任何還不能確定下來?我真感到遺憾。這種前奏不論發生在什麽地方都是令人不愉快的,它越早結束越好。”


    “是啊,每次拖延都讓人擔心會發生更多的耽擱,就連布雷思維特一家也不得不推遲,我還擔心,他們也許會找到某種借口讓我們失望。這我能肯定,他們有嫉妒心理。總而言之,我一想到他們那方麵的不情願,我就感到不能忍受,丘吉爾一家極其希望讓他跟他們生活在一起。他們即使是他對自己的父親表示敬意,他們也會嫉妒。簡而言之。我不能指望他會來。我希望韋斯頓先生別太樂觀了。”


    “他應該來,”愛瑪說。“就算他僅僅能住上兩天,也該來。一個年輕人連這樣的能力也沒有,那是不可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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