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沒扶住,謝妙容本身高度就有限,那麽坐著,高度就又打了個折,再加上誰也沒料到她會有這麽個動作。所以,就見她小短腿兒一揚,後背接觸到榻上的席子,人已經躺了下去,在阿棗驚訝的“啊”聲中,小肉團子毫發無損地在席子上攤成了大字,舒服地又打了個嗝。


    薑氏也驚得睜大了眼,主要是她一慣都是端肅臉,謝家二房的兒孫們哪個見了她都會自覺地斂聲屏氣,小心翼翼。可眼前這個十五娘看起來卻是不怕她,竟然當著她的麵吃完飯後擺大字,這種憊懶的樣子……


    哎,看來自己是真做對了,把這麽個憊懶孫女弄到自己跟前來養。這要是繼續養在五郎和劉氏跟前,將來長大了還不知道成什麽樣呢。


    她教訓謝妙容:“十五娘,你看你,這樣子成何體統。這世家大族的女郎,站有站樣,坐有坐樣。哪有像你這樣剛吃罷飯,就躺下的。”


    謝妙容嘟著嘴:“阿婆……我腹漲,腰痛,屁……臀也痛……”


    還有個理由,她沒有說,就是她這麽一大點兒,這個祖母大人也太看得起她了吧,居然要求她站有站樣,坐有坐樣?還有啊,在她爹娘那邊,就算她吃飯吃了一半也可以想躺就躺的,還可以想跑就跑的。


    薑氏聞言“哦”一聲,指著阿棗:“你,把十五娘給我抱過來,我瞧瞧。”


    阿棗忙答應了,把躺在榻上攤大字的謝妙容給抱起來,抱到薑氏跟前。薑氏遂伸手去摸了摸謝妙容的小肚子:“……果真是吃撐了,不過,這也不是可以不顧禮儀可以躺著的理由。十五娘,記住阿婆的話,不管什麽禮儀都要從小時習學,年紀小也不是可以不學的理由……”


    雖然心裏腹誹這個老祖母真喜歡碎碎念,而且好像是長了火眼金睛的孫悟空一樣,自己心裏想什麽都被她看穿了,但還是“唔”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薑氏替謝妙容揉了一會兒小肚子,就起身下榻來,讓阿棗抱著謝妙容跟在自己身後去庭院裏轉一圈兒,好消消食。


    夏天傍晚的嘉玉堂庭院裏花木扶疏,花香陣陣。廊下掛著的鳥籠裏還有不少鳥兒嘰嘰喳喳地鳴叫。謝妙容掙脫了阿棗的懷抱,跳下地來蹣跚著跑去看那些鳥籠裏的鳥兒,可惜她太矮,看不清楚那些鳥兒是什麽樣的。不過,那些花木她倒還大多數認得,什麽石榴花、梔子花、茉莉花、黃桷蘭、蘭花、百合花、一串紅、芍藥……


    可能人老了都喜歡無事養養花,謝妙容發現她的這位一慣正經臉的老祖母麵對那些花兒時,就是一副輕鬆含笑的模樣,仿佛那些才是她的親孫子……


    甚至她還親自拿著個木勺子從奴婢提來的木桶中舀水澆花。謝妙容這小調皮特別喜歡那種香味濃鬱的花,那幾盆子蘭花她湊過去聞了又聞,肉爪子真有想偷偷掐下來一朵的衝動,不過,她也知道這些蘭花是珍貴的品種,要給掐了,她祖母準知道是她掐的,這個麻煩就不惹了。所以就隻有指著那不怎麽稀罕的梔子花跟她祖母討要。


    薑氏親自拿剪刀剪下來兩朵,給了謝妙容,又看看她的頭發,歎息:“這女郎的頭發也太少了,明兒找人來給她剃剃頭吧。”


    “……”謝妙容驚得手中拿著的梔子花都掉了一朵在地上。她沒想到自己隻是管老祖母要兩朵梔子花而已,怎麽就要叫人來給她剃頭了?頂著一個大禿瓢,多不好看,還怎麽見人呢?果然老祖母的東西是不好要的,這付出的代價就是一頭黃絲飄落,變成一個小光頭。


    這也不能怪薑氏,她剪了兩朵梔子花下來,順手就想給孫女兒頭上戴上。彼時,不管老小,隻要是女人,都有往頭上插花的習慣,而且這花是鮮花。可是一瞧孫女兒頭上那稀薄的一層黃毛兒,沒地方插戴呀。所以立即就對孫女兒這頭上稀薄的黃毛兒上了心,打定主意要給十五娘剃頭。


    謝妙容早產,生下來的時候頭發勉強看得過去,雖然不多,但也是黑漆漆的。但是隨著她長大,她的黑頭發就慢慢變黃了。因為她是四月間生的,等她娘發現她的頭發長得不好想給她剃頭的時候,已經入了秋,都說八月秋風漸漸涼,她娘怕給她剃了頭感冒,也就沒有動她。


    今年入了夏,沒幾天,還沒等到劉氏把這為謝妙容剃頭的事情重新提上日程,謝妙容就已經來到了她祖母跟前了。


    謝妙容對成為光頭很抗拒,抱著一頭黃發跑:“我不剃頭!我不剃頭!”


    阿棗緊張兮兮地在後頭邊追邊喊:“小娘子,別跑了,仔細摔著!”


    薑氏手裏拿著木勺子,勺子裏還有半勺子水晃悠,她看見小孫女蹣跚跑開的樣子,也是擔心謝妙容摔倒:“哎……哎……”


    “哇!”真是擔心什麽來什麽,謝妙容的小短腿,跑起來後就不協調,自己把自己給絆倒了,摔疼了,一下子就控製不住哭了起來。


    薑氏將木勺子扔進水桶裏,濺起的水把裙裾都給濺濕了,老太太提著裙子走過去看謝妙容可摔傷沒。


    謝妙容倒是皮實,除了一隻小手擦破點兒皮,別的地方都沒事,隻是把臉給哭花了,趁機繼續耍賴:“嗚嗚嗚,我不剃頭,我不剃頭!”


    薑氏拿帕子給她擦臉,擦手,板著臉教訓她:“你個小人兒曉得什麽,不剃頭,長大了你這黃毛毛戴上花也不好看,還氣性大,倔,讓你別跑你偏跑,你看,摔著了吧……”


    也許大姑娘都不喜歡剃光頭,所以謝妙容才這樣反感剃頭?


    “好了,阿棗,你抱著十五娘迴去吧,迴去後給她洗一洗,早些睡。”薑氏覺著今天傍晚好好地澆花賞花的氣氛被這個小孫女破壞了,也是有些不快,吩咐完了,直接皺起眉頭轉身離開。


    阿棗應承了,隨即抱起謝妙容迴屋去。一路上她也叨叨開了,不是擔心謝妙容今兒晚上吃飯撐著了,就是擔心謝妙容剛才摔著了,還有擔心謝妙容今天頭一天到嘉玉堂來就惹得老夫人不高興,這老夫人不高興,以後說不定會罰她們這些當奴婢的。所以,最後,她切切地叮囑謝妙容:“十五娘,你一定要得老夫人喜歡才行呐,不然,我們還有你的日子都會不好過的呀……”


    “好了,阿棗,我曉得了,別念叨了,成不?”謝妙容捂住了耳朵道。


    阿棗“呃”一聲,然後禁不住吃驚地轉頭,她突然覺得自己抱著的這個小團子說話像是大人,就連臉上的表情也是。特別是那個“成不”是哪裏的話,分明建康這邊人是不這麽說的,小娘子這是去哪裏學的?


    謝妙容自從十月以後會喊“阿爹,阿母”後,一直說話都是短句子,而且她是穿越人士,對這裏的一切都感興趣,往往是看得多聽得多說得少。像今天這麽長的一句話還從來沒說過呢,一個不耐煩,就把以前的詞匯給搬了出來,成功地製止了阿棗的念叨不說,還引發了阿棗的疑惑。當然,以後,隨著謝妙容的長大,她嘴裏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就越來越多,阿棗也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


    次日一早,劉氏比二房的哪個媳婦都更先起來,趕著去嘉玉堂向婆婆請安,並伺候她吃早飯。昨兒晚上,她睡得很不踏實,輾轉反側的,早上起來,眼下一片淺淺的烏青,顯然是沒睡好。她丈夫謝莊也給她影響了半宿,到天亮時才好不容易眯了會兒眼。他是男人,昨晚雖然也是有點兒淡淡地牽掛小女兒,但是,他對他娘卻是全然放心的,認為十五娘在她那裏也會過得不錯。劉氏就不一樣了,一想起這個自己難產生下來的小女兒,想起她小小年紀離開自己被送到婆婆那裏受管束,就暗恨自己無用,連自己的女兒也護不住。這種思維發散開去,她就連丈夫也有點兒怨上了。昨晚,謝莊好幾次勸她別多想早點兒睡,可她卻不吭聲,不理人。


    匆匆洗漱了一番,因為心裏牽掛著小女兒謝妙容,劉氏帶著阿粟還有其她兩個婢女趕到了嘉玉堂。往常幾個媳婦兒裏頭往往是大王氏最先到,劉氏第二或者第三。已故的四郎的媳婦陸氏因為常年臥病在床,薑氏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一到嘉玉堂,劉氏就得到了一個消息,自己的小女兒病了,那邊屋子裏伺候她的婢女稟告了婆婆薑氏,薑氏已經讓人去請郎中來替女兒瞧病了。


    劉氏一聽小女兒謝妙容病了,一下子就急起來,道:“這是怎麽弄得,昨兒好好的,怎麽才一晚,今日就病了呢?”


    “你是想說都怪我這老婆子,果然是疏於照顧十五娘,或者是我虐待她了,她才會生病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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