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意見對於一個人來說無疑是很重要的,但對於天下人來說卻又算不得什麽。


    因為一個人始終沒有整個天下重要。


    真君府的大門開著,楊默讓開了這條路。


    他說的自然是海棠樹下的事情,楊奇說的那些話自然是瞞不過他的耳朵的,楊奇要走的是一條看不見曙光的道路,即便是楊默這個真君府最忠實的老管家,也並不支持他走那樣的路。


    側身讓開了門口,李休卻並未急著走出去,他看著楊黑犬反問道:“這是楊奇自己的事情,即便他選了那條不該走的路,也應該由真君,由你去糾正和引導,與我無關。”


    既然與他無關,這一番話自然沒有必要對他說。


    楊默麵帶微笑,目光凝視著他,輕聲道:“你要比看起來更加溫暖一些,或者說你並沒有外表看上去的這麽冷淡。”


    他的雙手垂在身側,身形站立的筆直,幾千年來都是如此,早已經形成了習慣,他的雙眼很黑,看起來無比深邃,此刻看向李休深邃的眼中滿是平靜:“一個很在乎這個世界的人,卻偏偏會顯得如此冷淡,這很矛盾,而這世上任何的矛盾都是有原因的,那麽你究竟是什麽人呢?”


    他的聲音很輕,麵上的笑容更加濃鬱了一些。


    這聲音真的很輕,此刻卻如同驚雷一般在李休的耳畔炸開。


    那雙眼無比的平靜和深邃,卻像是黑洞一般仿佛要將他深深地陷落其中。


    指上的戒指似乎動了動,李休的視線並沒有移開,渾身上下沒有任何的異常,就連目光都不曾波動絲毫,他淡淡道:“你認為我會是什麽人?”


    楊黑犬笑著道:“我是吞天神犬,雖然號稱吞天但畢竟並不能真正的吞天,但既然是神犬,鼻子自然要更靈一些,你的身上有一種味道,一種很獨特的味道。”


    李休問道:“什麽味道?”


    楊黑犬想了想,然後搖頭道:“聞不出來。”


    李休收迴了注視他的目光,邁步朝著門外走去。


    楊黑犬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說道:“你和楊奇少爺,會是一路人嗎?”


    李休的腳步微微一頓,側目認真道:“血債,血償!”


    血債血償,這就是必分生死的意思,那就注定了不會是一路人。


    楊黑犬臉上的笑容不變,對著他微微頷首,旋即關上了門。


    身後的真君府在夜晚當中顯得漆黑且安靜,像是一隻沉睡中的猛獸,擇人而噬。


    一滴汗水從鬢角生出,瞬間便被蒸發幹淨。


    李休向著福運來客棧的方向行走,此刻天還未亮,自然不算是白日,臨走之前他曾說過今晚會迴去,自然不會拖到天亮。


    走夜路的人很少,隻是白帝城很大,哪怕再少,一路上依舊能夠碰到不少。


    溫潤的晚風吹著指上的戒指,帶著些許的涼意。


    夜晚很安靜。


    李休在心中問道:“你覺得楊默是什麽意思?”


    臨走之前楊默說的那些話很怪異,尤其是這些話都是故意對他說的。


    那就很有問題。


    謫仙人並沒有立刻迴答,像是在思考著什麽,直到李休在夜路之上走了數十步之後方才開口說道:“像是一種試探。”


    那的確像是一種試探,隻是最重要的往往不是試探本身,而是因何試探。


    他如此試探的目的是什麽?


    他想要試探出什麽事情出來?


    二人都想到了一個可能,隻是卻都沒有開口,因為那太過可怕,也很沒道理。


    如果楊黑犬真的知曉了他是來自人間的人,那麽一定會當場將他擊殺,不會坐視不管。


    但如果並非因為如此,那楊黑犬如此試探的原因是什麽?


    兩側的人結伴而行,有人喝得酩酊大醉。


    李休喃喃道:“他說過能夠在我的身上聞到一種很熟悉的味道,這種味道是什麽?”


    如果能夠將這種味道猜測出來,或許便能夠弄清楚楊默的試探目的是什麽。


    謫仙人想了想,然後道:“無論他的目的是什麽,起碼現在可以確定你是安全的。”


    和聰明人說話是很簡單的事情,李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他能夠安穩走出真君府就證明了他通過了楊默的試探,又或者說經過楊默的試探之後發現他是可以被信任的。


    至於那種沒有完全弄清楚他的身份所以方才暫時沒有動手的可能性幾乎可以排除,因為楊黑犬說了從他的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隻是忘記了這個味道的源頭。


    很顯然這是假話,如同楊默那樣的存在,既然很熟悉,那就一定不會遺忘。


    所以楊黑犬沒有殺他,就代表了試探結束,他通過了考驗。


    李休的瞳孔在眼中流轉,平靜道:“眼下的確可以確定自身的安全,隻是這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未知,我很討厭。”


    未知是一種好壞參半的感覺。


    對於不同的人來說代表了不同的意義。


    如果是一個安穩生活了幾十年的人忽然決定要去冒險,攤開一張地圖隨便扔把飛刀,扔到哪裏便去哪裏,這種未知是友好且刺激的。


    但如果是一個深處敵軍陣營當中的奸細,有一天忽然感覺身旁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對勁,總是會背著他三五成群的竊竊私語,這種未知無疑是有要人命的。


    李休不喜歡未知,他喜歡將所有的一切都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裏。


    謫仙人很了解他,這些年來始終都在那朵小花當中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雖說並非是時刻都在觀看,但大部分時間還是有的。


    他問道:“有沒有什麽線索或是猜測?”


    李休點頭道:“有一些,但不敢確定。”


    “說來聽聽。”


    “他聞到的並不是我的味道,而是你的味道。”


    此言一出,謫仙人顯然是愣了一瞬,旋即豁然道:“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李休道:“這隻是猜測,並不一定就是真的。”


    謫仙人說道:“可除此之外,並沒有第二個理由,那這就是真的。”


    李休的身上有謫仙人的氣息,也就是當年那些罪仙的氣息,他來曆神秘,突然出現在白骨平原,突然在四海城破了珍瓏棋局,並且擁有不下於楊奇武瘋子小神仙三人的恐怖實力。


    如此人物這些年來卻始終默默無聞,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楊默剛好在他的身上聞到了罪仙的氣息,所以便將其當成了罪仙的後裔,所以才始終都在盯著。


    後來楊奇在海棠樹下說出了自己的計劃,想要整合二界,達成所謂的大同,這無疑是和當年的那群罪仙是同樣的想法。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李休出現在了楊奇的身旁。


    所以楊默有足夠的理由去懷疑他。


    可後來李休反對了楊奇的計劃,但這很可能是故意做出給他們看的,所以楊默在他離去的時候特意在門口等著,進行了最後的試探和警告。


    一個人和天下人的輕重。


    再次確認他的看法,和言語間最後的警告。


    如果李休真的是罪仙後裔,那麽就一定聽得懂他的話。


    楊黑犬不在乎李休這個罪仙後裔為何卻抱著血債血償的想法,他隻需要確定這個想法是真的便足夠了。


    “看來即便是真君弟子,也不是自己想要做什麽便做什麽的。”


    聽到李休的感慨,謫仙人說道:“當年我等當中驚才豔豔之人也不在少數,可最終還是徹底隕滅在了時間長河當中,如今尚且還存活著的,又有幾人?”


    李休沒有在繼續說話,走過了福運來客棧,朝著小琉璃的家中繼續行走。


    這段路並不算遠。


    路上的人越來越少,直到空曠的巷子裏就隻剩下了他自己。


    謫仙人忽然問道:“你真的沒有考慮過楊奇的做法?”


    兩方世界和解,最終融合到一起,共同生存,無疑會早就出新的巔峰,將彼此都推向更高的境界。


    而且最重要的是能夠減少很多的傷亡,可以讓無數無辜的人不用死。


    這無疑是很完美的法子。


    李休並沒有否認,而是很幹脆的點了點頭,說道:“這是很好的計劃和方法,我考慮過不止一次,但最後都被我否決了,無數的美好背後都隱藏著極大的代價,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就會失去一些東西。”


    “如果得到這種美好,就意味著要拋棄無數拋頭顱灑熱血的先輩,或許會有人認為活著的人永遠比死了的更重要,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如果沒有那些戰死的人,現在的我們又哪裏能夠活著?”


    “他們不該被遺忘,不僅不該被遺忘,他們的仇也要我們這些做後輩的親自去報,戰爭不是兒戲,從仙界攻伐人間斬殺了第一個人開始,這場戰爭的結果就已經注定了。”


    “三古之地的血海和浮棺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先輩為了保護後人而死戰,後人便不能後退。”


    謫仙人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方才問道:“如此做可能會死更多人,甚至整個人間都會陪葬,隻為了爭一口氣,值得嗎?”


    李休站在木牆之外,抬手輕輕地按在了木門上。


    木門發出咯吱一聲輕響被他推開,他站在門前沉默了一瞬。


    “這不是一口氣,也無所謂值不值得。”


    “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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