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皇閉關的這些日子裏,太子李弦一每一天裏大半的時間都在宣政殿批閱奏章,代理國事。


    太陽徹底落山,天地悄然走進一片黑暗,皇宮之內卻燈火明亮,尤其長安城沒有宵禁,對於這個天下最繁華的京城來說,夜晚在某種程度要比白日更為的熱鬧。


    殿內的燭火燃著,桌麵上的奏章堆成了小山。


    太子殿下卻連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隻是在殿內來迴的走著,一臉的煩躁。


    國師坐在下首位子上,臉上帶著和藹且儒雅的笑容。


    “殿下,您都走了好幾天了。”


    “您說說,他怎麽就這麽倒黴?剛破了三劫又種了魔種,我要是他就從小南橋的城頭上跳下去,了此餘生算了,哪還有臉活在世上?”


    李弦一氣急敗壞的罵道。


    接著不甘心的又罵了幾句。


    國師就隻是坐在那裏,寬大的衣衫蓋在身上,一言不發。


    半晌後,太子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覺得有些疲倦。


    “身負魔種,是不是真的就死定了?”


    他小聲問道。


    國師沉默了會兒,搖了搖頭。


    李弦一的眸子一亮。


    “這世上從來沒有絕對,在李休出現之前,任何三劫之體都活不過三劫。”


    國師說道。


    話中的意思很清楚,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


    總有一遁在外麵。


    “您覺得陳玄策的計劃可行嗎?”


    太子問道。


    國師搖了搖頭:“當事情沒有發生之前,無論是可行還是不可行都無法做出定論,我們要做的就是讓這件事變得可行。”


    “我打算派太子六率趕去小南橋,總有些作用。”


    李弦一試探著問道。


    太子六率都是從南征北戰的軍隊中挑選而出的佼佼者組成,其戰力頗高,若是趕到小南橋,的確稱得上是一份不小的幫助。


    國師沒有說話,和藹的臉上似乎帶著光輝,雙眼靜靜地看著李弦一。


    自從大唐建國之後,他便一心一意的為這個心愛的國家奉獻著。


    無論是什麽時候什麽姿勢投過去的目光總會帶有不一樣的含義。


    淡然,疼愛,和藹,漠視,傾慕,眷戀,欽佩等等等等。


    國師大人的目光中也包含了用意,太子自然感受的出來。


    但他卻沒有說話。


    良久,當窗邊紅燭燃了一半之後國師終於是歎了一口氣,道:“殿下,您應該明白,世子的戰場在小南橋,而您的戰場在宮裏,無論是哪一處都很兇險,六率若是離去,你在長安就等於斷了一臂。”


    還有句話他沒有說。


    那就是皇後娘娘不是木頭人。


    不是木頭人自然會動,會思考。


    他的六率未必到的了小南橋。


    李弦一很聰明,能代掌一國當然聰明,所以聽出了這些隻能意會的東西。


    他低著頭,抿了抿嘴唇,沉默了很久。


    然後站起身子猛地把那張滿是奏折的桌子踢飛,砸爛了窗口飛了出去。


    星光落了進來,灑在了遍地的狼藉上。


    李弦一暴跳如雷:“等老子登基那天,一定要宰了那個臭老娘們。”


    國師麵帶微笑的看著這一幕,覺得有意思極了。


    平日裏李弦一一直都是文質彬彬的模樣,無論是裝出來的還是如此,但那就是太子殿下給外人的印象。


    像今日這般模樣可著實少見。


    “殿下隻需要用心處理內政,小南橋的事情交給世子處理就好。”


    破口大罵了好一會兒,李弦一喝了一口茶才平息下心中的怒火,問道:“我聽說皇後派人去攔莫清歡了?”


    國師點了點頭。


    “是百裏奇?”


    國師又點了點頭。


    李弦冷哼一聲:“還真是不把孤放在眼裏。”


    話音落下他又笑了起來。


    “殿下笑什麽?”


    “楊不定在草黃紙上排名十九,遊野修士當中能夠穩勝他的人不多,但百裏奇排在第十位,哪怕隻是第十位也是前十,前十都很了不起。”


    “殿下好像很有信心。”


    夜風從破碎的窗子吹進來,吹滅了窗邊的紅燭,吹動了國師大人寬鬆的袍子。


    “第十終究隻是第十,醉春風可是第四,區區一個百裏奇,我自然不擔心。”


    “半月前,醉春風向西去了。”


    國師突然道。


    李弦一臉上的笑容一僵,有些不敢相信。


    “徐盈秀被人追殺,他想來去了


    那裏。”


    這是天空與深淵。


    也是夏與冬的落差。


    國師將視線探出窗外,目光比這星空還要深邃。


    “殿下不用擔心,有人會攔住百裏奇,草聖的醫天下也能送到小南橋。”


    陳落遠在天邊,王知唯更不可能,蘇聲晚不知去了哪裏,草黃紙上排在百裏奇前麵的都不在長安。


    既如此還有誰能攔的下他?


    李弦一沉默了會兒,像是想到了什麽,那雙眸子變得很亮,然後笑了起來。


    “是他?”


    國師點了點頭。


    “是他。”


    ......


    每一個勢力都會有善惡好壞,就像人站在陽光下總會有陰陽兩麵。


    當翌日太陽升起的時候,一個身穿黑衣看起來有些矮胖的男子走出了城門,踩在綠草上,順著官道慢慢走著。


    這就是百裏奇。


    其貌不揚四個字可以很好地形容他。


    他長得並不醜,臉上肉嘟嘟的,看上去甚至還有些可愛。


    每個人都有一些小癖好,比如李休的潔癖和懶。


    醉春風的嗜酒如命。


    而百裏奇的愛好就是穿黑衣,然後混在茶樓裏聽說書人講著草黃紙上那些傳奇人物的故事,每當提到他的時候他都會眯著眼睛暗自陶醉,然後偷偷摸摸的從懷裏拿出兩文錢做個打賞。


    李安之昨天夜裏沒有迴軍營,也沒有迴王府,而是在城頭站了一夜。


    一眼沒眨。


    直到此刻陽光破曉而出,百裏奇走出了城門。


    橙黃色映在他的盔甲上,平添三分威武。


    他居高臨下看著百裏奇的背影,一隻手放到了腰間的刀把上,雙眼漸漸眯成一條縫隙,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百裏奇的身影越來越遠。


    李安之向著城下走去。


    他邁出一步,然後身子又停了下來,因為此時此刻城門之內再次走出了一個人。


    腰間掛著一個酒葫蘆,一身白衣,走起路來懶洋洋的。


    這少年向著太陽伸出了一個懶腰,像是要將天地撐開,哈欠連天。


    李安之搭在刀把上的手掌漸漸鬆開,他認出了這人。


    這是陳知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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