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做了翰林院大學士,韓昌黎很少像以前那樣,隻是穿著一身白袍出現在人前。


    今天他穿了一身白袍,如同剛入帝都之初的那名士子書生,他走出了相府,站在了相府門外,望著兩側街巷入口的邊軍,臉上不苟言笑。


    作為大唐權勢滔天的大人物,楊胡子卻隻能走後門,因為前門要讓他韓昌黎走。


    “沒有讓胡蠻狗鑽狗洞,已經算看得起他,他要是敢跟我老頭子嘰嘰歪歪,我就敢把他趕出府外。”這是當時韓昌黎說要自己走後門離開的時候,李林甫的原話。


    在大唐境內,在帝都長安,唯有一人敢如此說話,是跟他韓昌黎說,說的是胡蠻狗。


    楊胡子當時就在相府之外,韓昌黎不認為李林甫是在說假話,或者故意說給他聽,就算是楊胡子站在相府內,在他李林甫的身前,他都敢如此說話。


    如同李林甫一般,一樣手握重權的衛國公,肯定不敢如此言語,背後都不敢。


    這幾日剛過元旦,直到上元節,韓昌黎都不用侍奉在天子身側。他是去年的狀元郎,得等到今年的四月之後,才算是入朝為官剛滿一年,不到一年,已經是朝中重臣。


    他走出了街巷,守在街巷口的邊軍,心中有些好奇,但並沒有敢上前阻攔,隻當是相府的門客,要出府辦些事情。


    連楊胡子都對宰相大人那麽恭敬,他們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他們不認為自己的膽子,能比楊胡子更大。


    甚至,在這些邊軍的心裏,已經開始默默地認為,宰相能夠在帝都,壓過他們的大都護楊胡子一頭。


    走出了街巷,不遠處就是平康坊,文酒會在平康坊,是帝都最大的風月場所,韓昌黎有空就會去,是約著李三胖和孟東野,一同前往。


    自打進入帝都之後,直至如今,三人形同莫逆,李三胖說,以後也會如此。


    已經逐漸琢磨透了李三胖身份的韓昌黎,對這個好友,也沒有什麽抱怨。


    更何況,郭小九入京直到現在,都是李三胖在幫著他忙活,他說不是見郭小九的時候,隻是他不知道如何去相見,他畢竟食言了。


    從河南道一路走來,他知曉郭小九的秉性,郭小九也知曉他,當初兩個人一塊幹餅,都恨不得分開一人一半。


    他食言了,便是對郭小九的不公平,韓昌黎始終如此認為。


    可今天,他應當要去看看那個許久未見的朋友了,他開始向著西市走去,是要去賠禮道歉。


    走迴到酒肆中的兩人,先是到樓上將道劍放好,郭小九也摘下了佩刀,沒有放到樓上去,掛在酒肆的門口,抬手就能夠到。


    酒肆繼續做著生意,外麵下起了鵝毛大雪,街巷上行人,便越來越少,酒肆下午也就沒有什麽客人。


    郭小九站在酒肆門口,手中抱著酒囊,望著酒肆外麵的大雪,不敢迴頭,因為他不知道如何交代。


    依舊忙忙碌碌的寧不二,也沒有追問,隻要郭小九好好的站在她的身前,她就很知足。


    甚至有些時候,寧不二都會忘記,自己依舊是道門的大法師。


    今天酒肆內的氣氛,略顯尷尬。郭小九喝了幾口酒,臉色有些潮紅,應當不是醉的。他悄悄瞥過頭,望著寧不二的忙碌背影,有些莫名的滋味湧上心中,這事情,不論如何,都不能夠瞞著寧不二。


    他鼓起了勇氣,終於開了口:“寧不二,我的仙子吆,今天下午這麽大的雪花,要不就先不做生意了如何?”


    聽到郭小九的言語,寧不二微微撇過頭去,莞爾一笑,這位道門的仙子,對待郭小九,不是如同旁人的冷冰冰,在郭小九身前,她隻會展現出最美豔動人的一麵。


    於是,讀懂了寧不二意思的郭小九,將酒肆大門,輕輕關上。


    他還在心中思量,接下來該如何如何開口,才能不讓寧不二生氣,起碼不應當惹寧不二生氣才是。


    “寧不二,有件事情我得老實跟你說明白。”郭小九已經轉過了身來,酒囊掛在了腰際上,說話很認真,他很少如此認真地說話。


    “嗯。”寧不二也停下了手上的活計,其實原本就沒什麽可忙的,她隻是不知道該不該問,有些事情,哪怕心裏很疑惑,可她是寧不二,也是要麵子的不是。


    “我離開書院後,見到了皇甫,之後出城,見過了她。”郭小九語氣不急不緩:“隻是見了一麵,什麽都沒有聊,從延平門出的城,從金光門入得城。”


    她,寧不二知道是誰,既然皇甫到了,寧不二就猜到她應當也到了,還有一個女子,此時隻怕也在帝都之內,她點了點頭,沒有生氣。


    “我不知道字條是誰留的,但我肯定,不可能是李三胖的交代。”之前寧不二說過,字條是酒坊老板交給她的,她起初以為是李三胖所留。


    既然不是李三胖的交代,那麽酒坊的老板,肯定不再是自己人,這很明顯是一個陷阱,這個陷阱的最終目標,是寧不二,甚至也包括他郭小九。


    他們不知道延平門之外的邊軍,可他們知道,這是有人故意為之。


    幕後策劃那個人,沒有露頭,但郭小九從金光門入城,應當是出乎了那個幕後人的意料,也就讓幕後人的計劃,全部落到了空處。


    “我知道了。”寧不二鬆了一口氣,這才找了個木凳,坐在了屋子裏。


    好像感覺到了氣氛有些尷尬,寧不二又搬過來了一張木凳,放在了自己的身邊,伸手輕拍,示意郭小九也來坐下。


    見到寧不二並沒有生氣,郭小九這才敢走到寧不二身邊,坐在了木凳之上。


    沒有看到寧不二表情,她靠在了郭小九的肩頭,低著頭。


    屋子裏沒有點上油燈,還是下午時分,隻是酒肆外麵下著鵝毛大雪,又關上了酒肆的門,所以屋子裏麵有些陰暗。


    “我們的酒肆生意一定會越來越好。”寧不二輕聲說道。


    “嗯。”郭小九握住了寧不二的手,輕聲應道。


    她沒有要求他,去打上道門提親,因為,她知道,現在他打上不了道門。


    郭小九也知道,可現在有這位仙子在自己的身邊,他就很幸福,總有一天,會打上道門,向道門提親,那個時候,寧不二將不會再是道門的大法師。


    兩個人在昏暗的酒肆中,沒有什麽言語,隻是郭小九握著寧不二的手,寧不二靠在郭小九的肩頭。


    良久之後,外麵的雪花,依舊沒有停止的趨勢。


    周圍的店鋪,也都感慨幾聲,關上了店門,聲音傳到了酒肆裏,兩個人相視一笑。


    郭小九在寧不二的要求下,又講起了去漠北之後的故事,和禍水的相識,有個馬賊胖子,有個從隴東城走商的馬家管事,有個很有魄力的鏢師頭子。


    寧不二最喜歡聽郭小九講那個說書人的事情,和副都護府府邸的那場戰鬥。


    這故事,已經講過了很多次,漸漸有些枯燥無味,郭小九已經幾乎可以閉著眼睛,將那些日子的事情,一句一句掰開來講給寧不二去聽。


    突然,寧不二不知為何,在郭小九的臉頰上親親一吻,已經站起了身,聲音很低:“我也不希望你跟她再有什麽聯係,可我們畢竟欠著人家。”


    寧不二走向了酒肆櫃台後麵,拿出了賬本,這是她最愛幹的事情。


    坐在木凳上的郭小九,愣了許久,出神了許久,寧不二說的不是他,是我們。


    “傻坐著幹什麽,去把門口的雪花清理一下把,要是有人想來賣酒,門口的雪花,都能讓人望而卻步。”寧不二抬頭對著郭小九說道。


    “唉,明白。”郭小九急忙起身,快速走到門前,拉開了酒肆大門。


    大門之外,真的有人,是個年輕的書生,書生頭頂上有很厚的雪花,應當已經在屋門外,徘徊了很久,屋門前的雪地上,都是他的腳印。


    好像在郭小九打開酒肆大門的時候,他瞧見了郭小九,愣在了原地,雙手還負在身後。


    郭小九也愣在門口,他眨了眨眼睛,這才覺得應當先讓他進酒肆再說:“你怎麽來了,先進來喝口酒,暖暖身子,來了也不知道敲門,就不怕凍壞了身子?”


    又想起了這個書生好像不能多喝酒,郭小九理虧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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