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百幽林

    駛向燕瓊的馬車一路奔馳。

    坐在車上,明扶在沉思。

    人們口中遙遠的戰爭,似乎一觸就發,就差一根導火線。

    統籌帷幄的將領,鬥誌昂揚的士兵,伴著鼓角爭鳴,難道,這就是明南不可擺脫的宿命?

    燕瓊、西坅,你們到底又是怎樣的態度?

    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寒玉清平,從今天起,你們不可喚我郡主,我剛給自己想好了一個名字,陽月扶。在未迴明南之前,我就叫陽月扶。你們喚我小姐亦可。”

    “是!郡主!”兩人突然很有默契地對望了一下:“是!小姐!”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明扶輕聲念道,

    “這是到哪裏了?”

    “小姐,我們已經出了明南。”寒玉道。

    清平道:“小姐,我們正過一個峽穀。可能有枯藤老樹,但是沒有昏鴉。”

    聞言,明扶不禁笑了,這嚴肅的清平侍衛也有幽默的時候。

    她作勢清了清嗓子:“昨兒我罰了你們兩個各五十大板,可有怨言?”

    寒玉真心道:“小姐教訓得極是,屬下豈敢。”他們以為明扶見到他們兩個會要求換人,但是她沒有,由此可見她的膽識。或許這個郡主不是傳聞所言,或許是他們一生值得追隨的主子。

    明扶掀起簾子,看著兩邊的花草林木,不由得歎道:“這是座絕妙的峽穀,停一下。”

    下了車,唿吸著山間的清新的空氣,還有泥土花草的清香。往右邊望去,隻見山崖如鋸,大石如割,神刀鬼斧,剛韌離奇,柔和堅硬,一汩汪汪清泉,從旁邊岩壁中歡快地流淌,奔向遠方,似乎那裏它的夢想。

    “我的夢想又在哪裏?”明扶自語道。又見:懸岩峭壁中長了好多花,開得正燦爛,紅的似火,白的似雪,粉的似桃,黃的似橙,平日裏看慣了太陽花的她,殊不知原來花也可以這樣豔麗,打破常規,別有洞天,真的可以用百芳鬥豔來形容。而指引他們前進的小道,歪歪斜斜地延伸著,在蒼翠挺拔的樹蔭下愈加顯得幽靜無比。明扶心說,傳說中的桃花源也就是如此吧。

    沒有戰爭,明南也是一個世外桃源。明扶心裏暗暗念道。所以,為了明南那抹山水,我絕不能讓國破家亡的事情發生。

    “小姐,我們趕路吧。”寒玉上前道。

    明扶點點頭,讓清平扶上車,開始閉目養神。

    馬車開始駛入一片空曠的林子。但奇怪的是,前麵傳來了打鬥聲。

    明扶稍微掀開簾子,看到為首的是兩個白衣少年,一個持劍,一個拿著一柄折扇,相互凝視。

    一個桀驁不馴,一個風流倜儻,地上還躺了不少了,還好,看樣子隻是受傷了,躺在那裏上呻吟。

    明扶不禁一聲歎息。

    殊不知她這驚鴻一瞥已因起了那折扇男子的注意。

    寒玉清平則開始戒備。

    “繞道而行罷。”明扶柔聲道。

    “想走?沒那麽容易。”樹上飄落下十幾條黑衣人影。將馬車團團圍住,明扶暗自猜測:顯然,這群人是早就埋伏在那裏的,難不成玩的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小把戲?

    “那就看你們的本事能否攔得住!”寒玉冷然道。

    說罷持劍飛身出去。清平則很自信地擋在馬車前。

    哧-哧-哧-

    寒玉出手很快,黑衣人未看清招式,便已躺下了幾個。

    然黑衣人畢竟人多勢眾,倒下去多少個,又有多少個補上來。

    另外還有人朝著馬車方向刺來,清平擋在旁邊,揮劍迴擊。

    明扶道:“清平,你前去幫寒玉,我這裏無礙。”

    話音未落,另一白衣人閃電般地朝車廂襲來!

    說時遲,那時快,清平立即拉出明扶一躍而起,安然落在包圍圈之外。

    而車廂已經被劍氣衝出個巨大窟窿。

    被攜出車廂的明扶右額以下繞著絲巾,看不全部容貌,但仍給人神秘感。隻見莎巾以外的她神情淡定,雪膚花貌,眉目如畫,露在外麵的一隻大眼睛烏黑明亮,宛如一汪清泉,長發披肩,衣袂飄飄,著實讓眾人吃了一驚。

    軒轅鴻似乎是鬆了口氣。

    白衣人冷聲道:“不是軒轅若馨?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此?”

    “我乃一介過路人。現在,可以借過否?”明扶悠悠道。

    “但是傷了我們的人。”

    “是你們動手在先,我們是正當防衛,所以談不上傷人。”明扶不緊不慢地說。

    前麵相鬥的兩人亦已停下來。

    這突發狀況西門遙需要時間理一下。

    “你口氣不小!”白衣人冷冷道。

    “你言重了,隻有癩蛤蟆打哈欠才會有好大的口氣。”明扶不禁冷笑道。

    人群中已有人笑起來。

    明扶尋聲望去,是那搖扇子的少年:“癩蛤蟆還會打哈欠?”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著明扶。

    明扶心說,自己真是太沉不住氣了,還嫌自己的事情不夠多麽。

    “九黎沉落,”桀驁不馴的男子笑道,“不知道什麽風把你刮到百幽林來?還平白無故玩起了阻擊遊戲?”

    “江湖盛傳軒轅鴻與西門遙百幽林一戰,武林皆知,錯過了豈不可惜。”九黎沉落道。

    看來那持劍男子就是西門遙了。明扶暗悜道。隻是這西門遙三個字不知道從哪裏看到過。西門遙?燕瓊密使?護國將軍?隻是,這明明看起來就是一起江湖紛爭,他怎麽出現在這裏?

    望著那西門遙,明扶若有所思。

    西門遙見她神情淡定,一襲白衫裙,青綠色絲帶,裝束不同常人,也不同於燕瓊、北滄、西坅人任何人的服飾。桀驁不馴、搖著扇子的男子有些吊兒郎當地道:“不知姑娘從何處來,到何處去?”

    明扶望了他一眼,覺得麵熟,她記性極好,然後突然想起他與在明南宴會上和落棋山莊見過的人—軒轅青,有些相似,隻是軒轅青看起來沉穩,城府頗深,眼前這個有點怎樣吊兒郎當,但是他們兩個肯定有些關係。於是明扶笑道:“我們自然是從來處來,往去處去。諸位,現在可以讓我們走麽?”

    九黎沉落冷聲道:“哼!想走?”

    明扶冷笑道:“不走?現在天色漸晚,難不成閣下想邀請我們留在這裏陪你看星星賞月亮?”

    “你!”九黎零落有些氣急敗壞:“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

    在劍拔弩張時刻,天空中飄下一頂黑色軟轎,抬轎的是四個年紀若仿的老者,在百幽林中,氣氛顯得有些詭異。

    “黎教四侍!”

    “參見使者!”四人臉上雖先嘻哈,但是還是恭敬地作揖道。

    原來這個九黎沉落是九黎教使者,難怪大有來頭。

    隻見九黎沉落冷冷道:“熱鬧就不看了,帶這丫頭走。”其實他心下也詫異,怎麽黎教四侍也來了?那,教主應該馬上到了,是要責怪他辦事不力麽?

    明扶臉色微變。前麵那句“不是軒轅若馨”,感情是想劫持軒轅若馨牽製軒轅鴻了,可是軒轅若馨貴為桑南三公主,誰有那麽大膽子,竟敢劫持她?難道是北滄的動作?她縱使聰明剔透,一時也想不出來。不過,她也算是猜準了一點,確實是北滄的人。話說前麵軒轅青離開明南後,帶軒轅若馨北滄遊玩,當然不會是純粹的遊玩,軒轅青與北滄雁辭私下裏秘密達成了某種協議,卻遭軒轅若馨竭力反對,甚至提前潛迴欲告知軒轅鴻,自然會有某些人圍追堵截了。

    正巧,九黎沉落就是奉命行此事。然上麵命令他隻需把軒轅若馨攔下,又不能傷她一毫,那軒轅若馨亦是個聰慧的女子,一路上走走停停,忽悠忽悠,怎麽會讓他們輕易攔住?所以,注定這項任務有些艱巨;所以,追尋了這麽久,根據剛才的密報,才確認人已經到了百幽林的。可是,人呢?眼前人倒是有一個,卻不是他們要找的人。又見紗巾之下明扶明眉皓齒,體型纖細,舉止風流,雖看不清楚全部容貌,但憑直覺可以認定是個可人兒,這樣的人納入九教麾下,或培養成頂級殺手,是世人防不勝防的利刃,所以九黎沉落有種失之東隅,得之桑榆的感覺。說他任務沒完成,但是攬納教眾的權利還是有的,所以,就有人帶人走一說。明扶若是知道他有這樣的想法,不知會是什麽神態。

    清平寒玉一左一右,完全呈保護狀。

    那四個老頭飛身前來,手法怪異,如飛鷹展翅,出掌淩冽。

    寒玉以一敵四,也不慌亂,明南世家的武學奇才,豈是浪得虛名。

    明扶忽然向著軒轅鴻與西門遙道:“他們把我當成軒轅若馨,故困於此;你們兩個,當真要袖手旁觀麽?”聲音半嬌嗔半認真地說。明扶很清楚現在的狀況,隻要那兩個出手,一切可以迎刃而解。

    聞言,西門遙微笑了一下,軒轅鴻似笑非笑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轉瞬即逝。

    九黎沉落雖很意外,但他隻是冷冷道:“小丫頭你是在聲援麽?”

    明扶一瞪眼:“沒辦法,我們勢單力薄。”

    軒轅鴻道:“既然小美人求助,焉有置之不理之理?上官,我們之間暫且停一停。”

    西門遙淡淡地望了他一眼:“是該停停了。”長劍一揮,直逼九黎沉落。而軒轅鴻加入寒玉的戰鬥圈,使他壓力大減。

    這樣一來,明扶心中有些鬆了口氣,明眸一閃,便專心研究戰況。可以說成三點。

    第一, 或許這傳說當中的九黎教使者與黎教四侍武功很高,但是眼前這西門遙、軒轅鴻也不是那麽容易對付。

    第二, 以寒玉清平的功力,一個對敵,一個防禦,實屬綽綽有餘。寒玉清平用不著拚命,他們的任務仍然隻是保護她。

    第三, 至於剩下的其餘人等,雖說會有些混戰,但寒玉清平不會枉殺人命,再看前麵的戰況,地上躺著的傷員,另外兩個應該也不會是濫殺無辜之人。

    明扶分析得如此清楚,難道就沒有遺漏?的確,她在明南的日子,見識了不少,一般人的特點,她算是研究對了,所以說這迴算是分析對了。想當初,研究的是什麽?土壤,現在居然研究起人來了。嘴角不由得浮起一絲苦笑。

    此刻正值日暮,漸漸有有了霧氣,開始很少,但是越來越多,高大的林木在霧氣中隱約看得稍許樹幹,飄飄渺渺的白霧讓人仿佛置身雲中,刀劍聲也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讓人憧憬,也讓人迷茫。

    明扶覺得這裏麵有名堂,不禁一驚;身側清平低聲道:“小姐不用驚慌,這隻是對方有人設了陣。”

    然後,一陣悠遠的簫聲聲隱約傳來,然後,近了,更近了。

    明扶仿佛聽到了風的聲音,亦有大海的澎湃,然後,她又仿佛看到了仰止的高山。

    世人傳言的絕唱是高山流水,而這個又是什麽呢?

    明扶自認為燕禦風的蕭吹得已經夠好了,但是這個吹蕭人,已經不能用好來形容。

    原來,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曲子。

    原來,還有這樣的吹簫人。

    明扶打了個冷噤,也神智清明了,再看明身側的清平眉頭稍皺了一下,她於是也掏出玉笛,專心吹奏起來。是她以前聽過的《直到永遠》;

    突然間熄了生命的危險,還來不及完成春天的心願,

    突然間牽掛著聚散在之間,這有愛的樂章告慰著思念,

    別害怕我就站在你身邊,心在一起愛會讓我們勇敢,

    別害怕我就站在你身邊,看黑夜無法吞沒黎明的天,

    我堅定地不讓淚水湧上雙眼,付出一切隻為生命的宣言,

    我微笑著矗立在生死之間,愛的火焰燃燒心中直到永遠。

    別害怕我就站在你身邊,心在一起愛會讓我們勇敢,

    別害怕我就站在你身邊,看黑夜無法吞沒黎明的天,

    我堅定地不讓淚水湧上雙眼,付出一切隻為生命的宣言,

    我微笑著矗立在生死之間,愛的火焰燃燒心中直到永遠。

    耳畔邊似乎響起燕禦風的話語:“扶兒,假如將來讓你到一個舉目無親的地方,你會不會想我?”

    此刻的明扶在心中說,現在我已經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也好像有些想你了,燕禦風。而且,這曲子,本來是應該由你吹給我聽的,但現在好像成了我吹給你聽,可惜的是,就算是說我吹給你聽,你現在還聽不到,因為我們相隔萬裏。

    對方的簫聲漸漸隱去,到後來就隻剩下明扶的笛聲了。似悠然,似深情。

    寒玉已經飛身近前:“小姐!”

    而西門遙與軒轅鴻不知什麽時候亦已經來到跟前。

    “吹得不錯。”軒轅鴻笑道。

    而打鬥聲不知什麽時候停止了,百幽林中一時間靜靜得有些詭異。

    霧氣稍微散去了一些。

    白霧中緩緩走來一個白衣人。白衣勝雪,鬢如刀裁,目若朗星,絕世俊秀,絕世飄逸,宛若仙人。

    明扶有片刻的恍惚:同樣是,那麽高傲的一個人。

    “剛才是你在吹笛?”白衣人不急不緩道。

    明扶忙收神,迴道:“剛才是你在吹蕭?”

    白衣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從此刻起,我的人不會再為難你。”

    明扶不由得展顏道:“如此甚好。那你早該來的。”

    白衣人又道:“三天之後,你走出了這個林子,即走了;如果沒走,那麽我來帶你走。”

    寒玉冷生斥道:“誰敢!”

    白衣人冷笑道:“這世界上我想帶走一個人,好像不是什麽難事。”

    “九黎零落?”西門遙突然出聲。

    “九黎零落!九黎零落!”人群中已有人驚唿起來,有恐慌,有害怕。

    明扶心說,你們嚷嚷叫什麽,他又不會吃人。明扶自然不知道這些:傳聞,侍者至,零落出!九黎零落是九黎教至尊教主,武功蓋世,傳言他不出來則已,一出來必有事端。如果日後她知道他真正身份,不知該會作何感想,還會當他是神仙似的人物麽?她看到九黎沉落以及四個老頭畢恭畢敬地立在身後,隻斷定他主子身份罷了。

    九黎零落冷漠地轉身,九黎沉落上前掀起簾子,四個老頭抬起轎子,騰雲駕霧般離去。

    “九黎沉落,你陪我的馬車!”明扶大聲恨恨道。

    “三日之後,我叫人用黎轎來接你。”遠遠地,傳來九黎零落冷冷的聲音。

    明扶冷哼了一聲。

    “小美人,先別光顧著生氣,我先說一事給你聽。‘侍者至,零落出’,這九黎零落,說要做的事情,從來不食言的,所以,現在我們要做的,是一起想想如何走出這個林子,”軒轅鴻嬉笑道,“否則,到時候我們真的隻能眼睜睜地看你被人帶走了,”然後又作勢很奇怪地說,“這九黎零落也不知道弄什麽玄乎,打算還用頂破轎子來接你,我想他是不是想娶你過門呢,還是……”

    明扶也不理他,隻是清了清喉嚨:“諸位,我問諸位一個問題,你們知道這世界上比烏鴉更為討厭的是什麽?”

    寒玉清平麵麵相覷,不知道明扶要說什麽。

    西門遙配合地道:“大灰狼?”

    明扶搖了搖頭。

    “黃鼠狼?”軒轅鴻道。

    明扶心中歎息了一下,你們兩個就知道狼麽?

    “蜘蛛?”

    “蜈蚣?”

    “蠍子?”

    人群中已有人不滿了:“怎麽不是呢?小姑娘,你且說說看是什麽!”

    明扶淺笑道:“比烏鴉更為討厭的是—當然是烏鴉嘴了!”

    西門遙不由得揚起一絲微笑,她還真沒有危機感呢。

    人群中開始大笑起來:“是,是,烏鴉嘴。……”

    軒轅鴻腦筋不壞,很快反映過來;感情是說他啊,驀地一板臉:“誰笑誰就是烏鴉嘴!”軒轅鴻吊兒郎當歸吊兒郎當,但板起臉孔時威嚴猶在,更何況在場的很多人也知道他真實身份,於是大家禁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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