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兒鎮雖小,可街上卻不止駱家這一戶酒家,長街的另一頭還有一座醉花樓,建的不高,區區兩層而已,菜肴不如駱家酒樓那般有滋味,可賣的酒水卻尤勝三分,故而平日裏的客人亦是不少,這些時日隨著一幫遠道而來的江湖客湧入之後,店家生意更是好了不少,甚至連庫存的酒水都一度告竭。


    醉花樓的掌櫃姓陸,名明水,不惑之年卻已是白發叢生,個子不高,體型消瘦,留著一溜山羊胡,喜穿一身灰色長衫,此刻正站在櫃台後麵默默對賬。


    屋外蟲鳴聲不斷,明明已是月上柳梢,寒意漸弄的夜間,可店裏的客人卻仍舊不少,而且沒有一個是外來的江湖客,全都是本地百姓,而且盡是些男子,人人神色古怪。


    酒樓內靜悄悄的,除了陸掌櫃偶爾撥動下算盤發出的響聲以外,就是男人們壓著嗓子在低聲耳語了,窸窸窣窣的,就好似蟲兒在地上爬動,端得是詭異無比。


    正在此時,酒家原本緊閉的大門竟突然被人從外踹開,然後便見一個穿著一套最常見的黑色勁裝武服,可身上顯露的氣質卻是一副懶漢模樣中年男人,胡渣唏噓,眼窩深陷,邋裏邋遢,神色萎靡,看起來極為不堪。


    無怪此人身上的穿著打扮與其外在的形象氣質極不符合,蓋因此人並非是來自外鄉的武人,而確確實實是他們鹿兒鎮的本地漢子,一個人見人厭,連街頭乞兒都不如的破落戶。


    其實此人早些年家裏倒也掙有幾畝薄田,幾間瓦房,最起碼吃穿是不愁的,可此人卻天生好吃懶做,讀書習武,一個不成,還偏生好喝酒,而且喝醉了之後還喜歡主動生事,本來娶了個媳婦兒,因為挨不住他的打,被逼逃迴了娘家,之後竟然還要被此人跑上門進行勒索,最後其嶽父母一家實在是受不了這潑皮無賴,便用銀子換了他一份休書後,連夜舉家搬離了鹿兒鎮,再無音訊。


    這之後,他更是終日買醉,什麽活兒也不幹,很快便把家裏能賣的都賣了,最後隻剩下一間粗糙的土胚房,一窮二白,冬天躺在床上就連一床好點的褥子都沒有,可哪怕是冷得發抖,他也不會想著好生努力,隻會咒罵老天無眼,苛刻了他。


    這還不算,他媳婦兒是跑了,卻給他留下了一個兩歲大的孩子,他竟也不管,甚至孩子餓了肚子,哭鬧得他心煩便直接一巴掌甩過去,動輒拳打腳踢,以至於最後連鄰裏都看不過去了,隻得將這可憐的孩子接到自己家中撫養,就這樣你養幾天我養幾天,孩子吃百家飯長到了如今的十歲,可看著就跟尋常六七歲的孩子差不多,腦袋大身子小,瘦得皮包骨,別提多可憐了。


    想他們鹿兒鎮也非江南那等繁華富庶之地,多一個人便是多一張嘴,就算這些好心人自己覺得無妨,可時間一長,被家裏人念得多了,卻也不得不再去管這事,畢竟這本就是個無底洞。


    攤上這麽個老爹,可憐的孩子也沒法,再加上因為懂事的早,也不敢再去給人添麻煩,便主動請求幫鎮上的人做些零工散碎活兒,如此辛苦地過活。


    可饒是這可憐孩子辛辛苦苦,可謂是費勁心血賺來的幾個銅板,卻還要被自己親爹給搶來買酒,若是不給,立馬便是一頓毒打,說是沒有他老子,就沒有他,這是他該給的。


    鎮上的百姓時常在街頭看見孩子鼻青臉腫,腳步虛浮,看樣子簡直就快要餓死了,有人氣不過,倒也揍過男人幾次,但每次他都立馬躺在地上哀嚎著討饒,放過他之後,卻依然如此,時間一長,眾人也拿他沒辦法,總不能宰了他吧。


    正因為如此,現在這裏正坐著的人,就沒一個對他有好臉色,更別說這幾日他不知怎麽地,竟然傍上了一夥頗有來頭的江湖人,一躍成了對方的馬前卒,不但把一頭十來年都沒洗過,都已經打結成一團頭發和自己那宛如乞兒一般肮髒的身子給洗幹淨了,還換了一身幹淨衣服,看起來倒也有了幾分人模樣,而後自忖有了靠山,今非昔比,在外那是十分狂妄,這幾日已經惹出了不少事端,隻是其他人都不想多事,故而忍了下來,可看著他的眼神,卻是那種看待外人的冷眼,而非小鎮的自己人了。


    這懶漢一闖進來,一邊用自己左手的無名指摳著耳朵,一邊笑嘻嘻地將一袋子銀子給丟在了櫃台上,往櫃台旁邊一靠,大刺刺地說道:“老陸啊,趕緊叫倆夥計,搬一車你這裏最好的酒,送去我那。”


    說著,還將摳出來的一塊黏糊糊,綠顏色的耳屎給直接抹在了櫃台上,然後一邊擰著鼻涕,一邊無聊地朝四周打量。


    他斜靠在櫃台邊緣,轉頭四顧,發現這裏坐著的人竟然全都朝他看了過來,也不說話,他見了,亦是覺得有些奇怪,怎麽都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有這麽多人坐在這,而且還都是鎮上的人,饒是他這般厚臉皮的,也被看得有些發毛,禁不住扯著嗓子喊道:“你們看他媽什麽看?”


    有人忍不住了,當即冷笑著譏諷道:“葛野狗,你這王八蛋莫不是又拿你兒子掙來的錢跑來買酒吧!”


    漢子聞言,一下子就急了,他倒不覺得拿自己兒子的錢有什麽不對,隻是受不了對方這麽瞧不起他的語氣,要知道,他現在可是今非昔比,又豈容這些鄉下賤戶們隨意奚落呢,心頭火氣,隨即破口大罵。


    “王三,你娘怕不是跟那澗洞裏的泥鰍生出了你這麽個沒眼珠子的雜碎吧,你給老子看好了!這可是武人老爺給老子的銀子,老子今天呀,是替武人老爺們買酒來的!”


    他越說,神色便越是驕傲自得,仿佛是正在做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一般與有榮焉。


    不過此言一出,他很快便發覺有些不對勁了,那些在前幾日聽說他現在正在替那幫武人老爺們做事之後,不得不在他麵前忍氣吞聲,任憑他報複的男人們,此刻的眼神裏卻透露出一股子兇厲之意,好比是屠夫們正在看著一頭待宰的羊一樣可怕。


    被他辱罵了一番的王三從桌後緩緩站起,看那樣子,竟似是要直接衝過來教訓自己一般,姓葛的漢子被嚇了一跳,竟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整個人已經完全貼在了櫃台上,嘴裏趕緊喊道:“你,你,你們想做什麽?我,我可告訴你,我,老,老子這次可是得了武人老爺們的命令來的,你別亂來啊!”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突然又來了幾分自信,好似憑空多了一份力氣,竟然一下子站直了身子,嘴上也不再結巴了,就連語氣都變得極其囂張。


    “王三,不是老子看不起你,你今天敢動老子一下試試!看武人老爺們等下不打斷了你這兩條狗腿!來啊!王三,你敢麽?”


    說著,他還朝前探出腦袋,伸長了脖子,朝著對麵眾人叫囂不斷,這一次屋內不少人見了都氣不過,在底下蠢蠢欲動,就差立馬一擁而上,將他直接給亂拳打死了。


    如今“武人”在鹿兒鎮已經成了一個不可以在本地百姓麵前隨意提起的詞,因為這幫外鄉人在鹿兒鎮裏橫衝直撞,一副高高在上,完全不把人當人的模樣,這導致本地百姓的心中早就已經積蓄起了無窮的怒氣和怨氣,眼下就隻差一個發泄口而已。


    不過雙方實力懸殊,他們就算再氣,再恨也沒辦法,但姓葛的這破落戶平日裏就算臭了街了,吃裏扒外不說,現在還敢自己主動撞上來,並且擺出了武人老爺來壓他們,這頓時就好像天上掉下一點火星子,瞬間點燃了堆放的幹柴,眼看馬上就要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正在這時,櫃台後麵一直默不作聲的陸明水突然放下賬簿,輕輕一撫掌,用手邊的鎮紙在桌麵一拍,發出了一聲脆響,將眾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好了!你們要鬧事,也別在我店裏鬧事,還有葛老弟呀,你也少說兩句吧,哦,對了,你不是要買酒麽?好說,我這就找兩個夥計陪你一起,把酒給運過去,你稍候片刻。”


    此話一出,原本蠢蠢欲動的人群又慢慢地坐了下來,並且個個神情詭異,眼神裏更是帶著一種正在狩獵的殘忍,不過漢子倒是沒發現這一點,他此刻正用自己髒兮兮的手掌重重地拍著陸明水的肩膀,語氣好似一個正在提攜後生的前輩。


    “還是老陸你上道呀,等迴去之後,我定當在武人老爺們麵前替你美言幾句,你可是不知道,如今我在那幫武人老爺們那邊可不一般,隻要我一句話,定保你無事!”


    陸明水麵無表情地跟著對方扯著閑天,一刻鍾後,等漢子和兩個酒樓夥計推著裝滿了酒水的板車離開的時候,大門隨之漸漸閉合,而裏麵的人臉上全都隨之勾勒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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