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鎮武司丹藥房裏。


    白依依用纏滿繃帶的雙手托著已如荷葉一般微露尖頭,屬於少女的下巴,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玉兒妹妹正在給無心的身上塗抹一層黏糊糊,黑漆漆的藥膏。


    好在下半身有賀季真這個長安鎮武司裏最閑的閑人代為幫忙,早早地便已經上好了藥,故而不必讓兩位姑娘麵臨尷尬的場景,當然了,身為醫師的玉兒姑娘自然是不會在意的。


    這種粘稠的黑色藥膏極其腥臭,就好似將一大堆活蹦亂跳的魚兒在太陽底下曝曬幾天幾夜之後,屍體腐爛變臭的味道。


    不是因為其品質低劣,相反,這種珍貴的藥膏在被稀釋之後,便會散發出讓人心醉神迷的濃鬱香氣,在外號為黑玉生肌膏,是能夠幫助人再生皮膚肌肉,補充氣血的好寶貝。


    當然了,斷肢之傷它無能為力,黑玉生肌膏隻能幫助人修複肌體,卻沒辦法無中生有,為傷者再生出一截肌體。


    現在這種濃縮後的黑玉生肌膏,其藥力何止強了百倍,不過是味道有些讓人不適罷了,可比起其妙用,這點不適簡直微乎其微,如若不是長安鎮武司這種家大業大的朝廷衙門,也沒錢用上這玩意兒。


    這其中白依依的功勞自然是居功至偉的,長安鎮武司的大小姐發話了,誰敢不從?


    望著他身上那一道道,如山溝一樣崎嶇嶙峋的猙獰傷口,白依依不由得便迴憶起了白天在擂台上,無心那如野獸一般純粹的瘋狂。


    她從未想過,這世上竟然有人可以光靠修行便能夠獲得與自己天賜武命一般的能力。


    眼前的少年到底經曆了什麽?


    她就這麽想著,便不免有些心疼了。


    做為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自身武道天賦又極其不凡的人,她反而比其他人更清楚,這天底下就沒有什麽是理所當然的事。


    力壓同齡武人的絕強實力背後,都是十幾年如一日的刻苦修行,這一點,就算是楊辰都不例外,試想這樣一位少年郎,又到底是經曆了什麽,才會擁有這種與野獸一般無二的戰鬥本能呢?


    她想不出來,也不敢想,更不願多想下去。


    “真是,俊呐。”


    話一說出口,白依依自己的臉上便首先一紅,竟是有些害羞了,她原本想說“真是可怕”,可話到了嘴邊的時候,目光隨著李禾玉上藥的手一路滑到無心那張讓女人都嫉妒的臉上時,竟情不自禁地蹦出了這麽一句。


    更讓她尷尬的是,這裏還有人呐。


    李禾玉頭也沒迴,身為一個合格的醫師,她甚至連手都沒有抖一下,依然是一邊穩穩當當地在給無心上藥,然後一邊小聲道:“這幅皮相的的確確是極好了,依依姐可真有眼光呢。”


    白依依一聽這話,臉上紅得都快要滴得出水來了,聲音更是顫得連她自己都並未意識道:“死丫頭在說什麽呢,你姐姐我今天可是差點被他給活生生地打死了。”


    話說到一半,她的腦中便不由自主地又迴想起了無心在擂台上對自己的幾次留手,聲音便漸漸地低沉了下去。


    她本該生氣的,因為好強的她,想要向天下人證明自己的她,向來都不喜歡別人讓自己,哪怕是一招半式也不行,因為在她看來,那就是在看不起她,尤其是看在她父親麵子上的退讓,更是一種極致的侮辱!


    可是他不但讓了,而且還讓了不止一次,卻偏偏讓她生不起氣來,但就是因為這樣,她反倒是感覺更加鬱悶,腦子昏昏的,不知該怎麽辦,若非她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這時隻怕已經推門出去了。


    就這麽想著的時候。


    隻聽得“吱呀”一聲,大門一開,便見賀季真推著一輛木質的輪椅,從外麵緩緩地走了進來。


    一眼便瞧見了躺在病榻上的無心正閉眼接受著玉兒姑娘的治療,饒是這種程度的肌膚之親,也讓少年頓時有些憤憤不平了起來。


    “唉,這受傷的人那是越來越多了,你說這些人,怎麽就做不到一個點到為止呢,說明還是修行不到家嘛,什麽武道會呀,淨是給咱們添麻煩!”


    坐在輪椅上被推進來的沈劍心聞言,唯有苦笑而已,他身上的傷勢可不比無心輕太多,因為用力過猛,又被楊辰給破招,受到反噬之力的他,一身經脈被撕裂小半,心髒也破裂出血,全靠著堅韌的武人體魄以及玉兒姑娘的妙手才能這麽快醒過來,但還不能立即下地行走,更不能動用真氣,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力,估計都隻能讓賀季真推著出門了。


    沈劍心一是吃人家嘴短,現在反駁不得,二是性子如此,不喜在這種無趣的事上爭辯,因為他也知道賀季真是沒惡意的,但白依依可不會慣著他,本就心情煩躁的她,眼下總算是找到了宣泄口,手一伸,一股又變得精純了三分的乳白色真氣朝著門口那還隻是七品武人的賀季真一裹,就好似蜘蛛吐絲一樣,將他直接給硬生生扯了過來,然後一隻手抓著他的耳朵,罵道:“你小子找死是不是,現在都敢批評我了?修行不到家?那不如你來教教我?嗯?”


    賀季真的體魄本就不算很強橫,說白點,就是下三品的底子差,畢竟按照他的說法,他乃是文官出身,將來反正也輪不到他衝在前麵,所以稍微練練就行了,不用強求境界,當下被白依依一手扯著耳朵,半邊身子都隻能跟著吊在她手上,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隻不過礙於心愛的姑娘還在旁邊,他隻能努力不發出失態的慘叫,但還是趕緊低聲求饒道:“依依姐,我錯了,我,我,我真不是在說您呀,依依姐!”


    正在兩人打鬧的時候,就見床榻上原本安靜躺著的無心突然輕輕一顫,然後抬起一隻手,閃電般地摳向了玉兒的喉嚨,這一幕頓時嚇得周圍人那是大驚失色。


    其實但凡是真正經曆過慘烈廝殺的武人,都有著這種隨時出手的本能,若是醒來察覺旁邊有人,那第一反應肯定就是製住對方再說,隻不過無心更可怕,長在森林裏,隨時都麵臨著死亡危機的他都未睜眼,可一出手,絕對就是殺招!


    距離實在是太近,所以哪怕是屋內實力最強,眼下戰力保存也最多的白依依都來不及出手救援,另外兩人也看得是睚眥欲裂,別說是完全被嚇傻了的賀季真了,沈劍心甚至已經在不顧經脈再度撕裂的痛苦,都要動用真氣,可依然來不及。


    眼看著一樁慘案就要在他們眼前發生,卻見那一直以柔柔弱弱的形象示人的玉兒姑娘不知從哪兒突然摸出了一根細細的銀針,隻在無心的肩頭處輕輕一紮,後者便極其痛苦地“哼”了一聲,然後那隻已經觸碰到了玉兒潔白脖頸的手,便無力地垂了下去。


    白依依強忍著身上傷口崩裂的痛楚,趕緊起身走到了旁邊,雙手按住了對方,然後趕緊急唿道:“無心!這裏是長安司丹藥坊,你來過的!”


    無心一下睜開眼睛,眼神之犀利,似乎還未從先前擂台上的戰鬥中徹底走出來,那模樣簡直就是一頭冷酷的野狼,饒是白依依都被他給嚇了一跳。


    但隻是短短一息之後,他便已經重新恢複正常,知道這裏是安全的,並且可以免費療傷之後,無心也就不再動彈了,隻是看著自己肩頭的針,眼神中略微透露出一絲好奇的神色。


    李禾玉見狀,輕聲解釋道:“醫師自然也會些保護自己的功夫,不是嗎?”


    剛剛才清醒過來的賀季真,一臉羞愧地在一旁接口道:“玉兒姑娘,我。。。。。。”


    話還未說完,便被白依依匆匆打斷,她剛才起得急,撕裂了傷口,渾身正痛得不行,立馬伸手驅趕賀季真道:“別你你我我了,就你這小身板能保護得了誰呀,別留這搗亂了。”


    到底還是受了賀季真照顧的恩情,沈劍心在門口沉聲道:“白姑娘所言,在下不敢苟同,一個人的強大,靠的是意誌力決定,而不是靠實力所決定!”


    白依依白了對方一眼,她對於這種說法那自然是嗤之以鼻的,可話到嘴邊,又想到了今天的戰鬥,便將話又給吞了迴去,趕緊轉移了話題,低下頭看著無心,很是不自然地問道:“你,你怎麽樣了。”


    無心望了她一眼,沒有搭理,反而是直接閉上眼,看樣子是準備安心休息了。


    在危機四伏的森林裏,可很難有能夠完全放鬆下來休息的時候,因為越是安逸的時刻,往往就越是危險,所以他對現在這種狀態其實是很享受的。


    白依依好心關心他,不料卻吃了個閉門羹,當即便有些不高興了。


    “你!”


    可看著無心那完全漠不關心的樣子,再想到他本就是這個脾氣,也就對他生不起氣來,反而是一轉頭看到正那在偷笑的賀季真,立馬又找到了宣泄口,一隻手抓過去,賀季真的臉色一下就變了,趕緊朝著旁邊就是一閃,白依依正要追擊,忽聽得門口有人喚了一聲。


    “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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