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一事,自然是子虛烏有的謊話,哪怕李輕塵自己什麽也不知道,但袁老也不可能讓曾饋贈自己一身武運,與自己亦師亦友的神君拜自己為師,即便對方已經轉世。


    事實上,當李輕塵從武庫之中醒來的時候,袁老就已經不在了。


    他不過是本體當年身死道消之前特意在人間留下的一個分身罷了,為的就是等來這一世的李輕塵,斬斷雙方之間的因果而已,天界真仙也多有如此作為。


    外界的一切,都已經與他無關了,哪怕他明明知道很多事,可他也不會說出來,哪怕他明知道之後會發生些什麽,他也不會去阻止,這就是斷因果的分身,他們隻為早早定下的目的而來,絕不會輕易橫生枝節,因為那樣隻會牽扯更多的因果在身。


    誠如袁老先前所言,他早就已經死了,一百五十年前,他的本體失敗,身死道消,就連一縷真靈也不存於世,但這不妨礙李輕塵扯他這張虎皮出來為自己造勢。


    老王貌似是沒聽出李輕塵言語之間的質問之意,隻是泡在水中,優哉遊哉地說道:“依依不是楊辰的對手,但我們的確需要一個有可能阻止他的人,所以就挑中了你。”


    李輕塵絲毫不為其所動,反而直白地道:“不對,你說謊了,因為王大人就算再強,也不可能提前預想到袁老的事,而如果沒有袁老的指點,原本的李輕塵,絕不會是楊辰的對手。”


    這天底下就隻有寥寥三個人才真正清楚在這六天裏,他到底經曆了怎樣的蛻變,而其中有兩個都已經是故去之人了。


    先前在擂台上,為了救下沈劍心,他曾出其不意地與楊辰對了一拳,但後者哪怕失了先機,卻也不過隻是後退了兩步罷了,根本連一絲輕傷都沒有,這種實力,不該是原本的李輕塵能對付得了的,而老王也不可能預想到袁老的事,不然他不可能一開始就隻是單純去武庫裏取來絕學秘籍。


    老王轉過頭,幽幽地道:“死馬當活馬醫而已,這個解釋,你現在滿意了嗎?”


    李輕塵死死地凝視著老王那對古井無波的雙眼,而後者卻是麵無表情,似乎絲毫不為所動,李輕塵深吸了一口氣後,終於決定直接向對方攤牌。


    “不,王大人,其實你早就知道我究竟是誰,因為正是你對幽州鎮武司下達了那個命令!”


    老王聞言,隻是沉著臉,靜靜地看著他,可李輕塵卻是毫不畏懼地直視著他的目光,哪怕他明知道,眼前的這個人,隻需要一招就可以殺了他,可他沒有害怕,因為這件事,已經憋在他心裏太久太久了,眼下他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條線,自然不肯放棄。


    雙方在對視了十餘息之後,老王原本凝重的神色,終於慢慢地平複了下來,李輕塵見狀,趁勢繼續質問道:“王大人到底求的是什麽?因為你的一紙文書,千裏之外的幽州鎮武司裏,有一些人死了,而且死得清清白白,這麽做,到底對王大人你有什麽好處?”


    “那乾三笑的本事,還真是不小。”


    老王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又低著頭,沉默了許久,半晌,才終於抬起頭,緩緩地拋出了一句話。


    “我和老辛,是舊識!”


    池水迅速升溫,那是李輕塵控製不住的真氣外泄,隻是幾下便燙得老葛縮迴了腳,他一邊搓著滿是老繭,但眼下卻被燙得通紅的腳丫子,一邊想要開口大罵這澡池子到底在搞些什麽,可剛張開嘴,看著麵前都不說話,隻是默默對視,氣氛極度詭異的兩人,又把剛到嘴邊的話給咽了迴去。


    李輕塵的心中極度震驚,他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聽到這個答案,要知道,老辛可從來沒跟自己提過,他竟認識有人在長安鎮武司做事,而且還是一位實力和地位都很高的武侯大人。


    隻聽得老王在歎了口氣後,繼續道:“我和他,是同鄉,隻不過和我不同,老辛他在武道一途上,天賦有限,而這,也正是我和他這一生的隔閡所在。”


    老王一邊說著,同時目露追憶之色。


    “當年,我和他同住一條巷子裏,是撒尿和泥的交情,可真正的朋友就是這樣,既希望對方過的好,卻又不希望對方過的太好,當年我倆一起結伴來的長安,我在武道會上嶄露頭角,被長安司選中,而他卻是早早淘汰,黯然離去,獨自一人開始闖蕩江湖,人各有誌,我當時自以為有大好的前途,自然不可能陪他。”


    “等到再見到他時,他已在幽州鎮武司了,一別十三年,我和他,都已經變了太多太多,他一生好強,更不願弱於我,故而那一次,我倆也隻是各自飲酒而已,也就是那時候,我知道了你的存在,其實當時我看得出來,老辛很想讓我把你帶迴長安鎮武司,但他最終也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他既舍不得你,也不想求我,而我呢,一直都在等著他服軟,所以我當時什麽也沒說,嗬,現在看來,年輕氣盛,太過可笑。”


    老王搖了搖頭,為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感慨不已。


    年輕的時候人人都好麵子,也總是會因為舍不得這麵子而犯下很多錯事,多年以後迴頭再看,才會發現自己當年的想法和所作所為太過可笑,說到底,就是太年輕了。


    “之後的這十三年,我和他都沒有再往來,但偶爾也會得到一些關於他的消息,畢竟老辛在幽州司混的不錯,直到半年前,那時候朝廷與突厥族已經打了幾個月,戰況一直很焦灼,上麵的人有心想要一錘定音,所以那時候我想到了一個主意,隻要老辛和你能夠立下足夠的功勞,那我就有理由將他調來長安,最起碼,也可以將你帶到長安鎮武司中,這也算是我與他和解的辦法。”


    “要知道,咱們鎮武司自一開始,便是獨立於六部之外的存在,就連功勞,也是單獨計算的,雖然看著自由,但實際上,晉升極難,光靠鎮壓武人的功勞,無非也就是換取一些丹藥兵刃與絕學等物,可這與我們所冒的風險來說,可以說是不成正比的,很多時候,往往入不敷出,當然了,對於咱們武人來說,倒也不在乎這些世俗的權錢地位,我們要的一切,鎮武司已經給的很夠了,尤其是對於那些好戰的人來說,能夠通過不停的戰鬥砥礪武道的同時,又能換取功勞參悟上品絕學,這個買賣,很劃算,所以要想做到這一切,就得需要實打實的軍功!隻要老辛能夠帶迴一些突厥貴族的頭顱,在計算軍功之後,我再在長安操作一番,便有足夠的理由把他和你一起調到長安司來。”


    “但我萬沒想到,事情最後竟然會變成這樣。”老王頓了頓,似乎有些傷感,過了很久,他才繼續道,“一切都變得太快了,才過去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先是先帝崩殂,之後原本以永王為首的主戰派被當今天子屠戮一空,朝廷要與突厥講和,而我的盤算,也都隨之全部落空了,而我更沒想到的是,朝廷竟然會以那種方式抹去你們的存在,也或許,我們這些人在朝廷的眼裏,本就隻是一群豢養的鷹犬罷了,要我們咬誰,我們就得咬誰,如果不需要了,隨時都可以丟棄。”


    “當時我正在閉關,等我出關之後,一切都已成定局,我縱使再悲憤,卻也無能為力,區區三品,真的什麽也不是。”


    老王神色落寞,半生老友,就這麽死了,而且其中一大部分還是因為他的原因,他卻連該去找誰討個說法都不知道,這讓他極度自責,甚至一度消沉。


    “當你到了長安,以真名參加武道會,我就在想,那會不會是你,但我不敢確認,因為我知道,如果朝廷打定主意要抹去一個人,就連我都隻能逃,更何況是當時最多隻有五品的你,可當我知道你來自幽州,又自稱為李輕塵,就連年紀也對的上,我已經有了七八分確定,畢竟這天底下哪兒有這麽巧的事,更何況,懸鏡司查到的履曆越清白,反而越可疑,等到你在擂台上施展出那幾手絕學後,我終於確認了,那就是你!上天保佑,你還活著!”


    “我想保護你,因為我知道,對老辛而言,你就是他的親兒子,既然是我害死了他,那我就必須償還這份罪孽。”


    “我很清楚,朝廷如果知道你還活著,他們是絕不會放過你的,所以我便開始謀劃讓你順理成章地加入長安司得到庇護,同時想要盡全力幫你提升實力,的確,一開始,我並沒想到袁老竟真的會看重你,我更沒想到,你竟然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但請你相信,我眼下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李輕塵眼神呆滯,老王的話,他一時半會兒也聽不出太多的破綻,他更不清楚,到底是袁老的名頭嚇住了他,讓他不敢對自己動手,所以編出了一個大謊話,還是真如他自己所言,他和老辛,本就是故交,這一切都是真的,他隻能問道:“為什麽一開始不說?”


    老王聞言,苦笑了一聲,表情很是無奈。


    “說?怎麽說?就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在我閉關的時候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就算跟你說了,又有什麽用?更何況,你信得過我?”


    言罷,他又苦口婆心地勸說道:“這些事,你暫且不要管,這世上的一切,皆以實力為尊,我當年心氣太大,想要自創神功,直達山巔,可惜如今困守神意境不得寸進,如無機緣,隻怕這輩子也就如此了,三品,嗬,的確,對於某些人來說,我就是天,但隻有我自己知道,在我的上麵,還有那天外天,這世上,有太多我觸之即死的事,可你不同,既然被袁老這樣的大人物相中,哪怕沒了我,也足夠在這長安保命了,我會幫你做好履曆的事,你隻需待在這好生修行,有朝一日,當你可以從雲端俯瞰蒼生之時,又有什麽想知道卻無法知道的呢?”


    水霧蒸騰的房間裏,李輕塵隨手撈起一灘被自身外泄的真氣燒得滾燙的熱水,又將其倒迴池子裏,看著腳下波紋不斷的水麵裏,自己那張支離破碎的臉,李輕塵幽幽地說道:“不如,你也聽聽我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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