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林慕白和對麵那眉心長著一顆紅色美人痣的白衣少年答應,李輕塵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去,幾乎是半扯著少年的衣服,將他給強行帶進了屋子,並且一轉身,直接合上了門,將林慕白給關在了外麵。


    草草一瞥,屋中的陳設與自己那間房別無二致,畢竟是座專給窮人住的小客棧,沒那麽多花哨的擺設,而事情也的確一如李輕塵剛才猜測的一樣,少年攤開放在桌上的行囊裏,也就一套換洗的衣衫罷了,看起來比他都要寒酸。


    被李輕塵的手接觸到肩膀的那一刹那,少年的身子輕輕一抖,幾乎是下意識地便想要反擊,但不知為何,他又將一身的鋒芒暫且收了起來,好像一根木頭似得,任由對方將自己推進了屋子裏。


    兩人麵對麵站定之後,李輕塵立馬傳音道:“我叫李輕塵,幽州人,怎麽稱唿?”


    少年眼中出現了明顯的猶豫,但幾息之後,便迴道:“無,心。”


    李輕塵的嘴角露出了一縷很是感慨的笑意。


    “無心?人如其名,好名字呀。”


    這個名字,讓他禁不住有些感傷,因為他曾經何嚐不是一個沒有心的人呢,如果沒有發生這些事,那他現在應該還在幽州鎮武司中渾噩度日吧,就跟那些幹爹義父們一樣,在那裏,蹉跎一輩子,這麽說的話,是否要感謝這些事,給了他往前繼續走的動力呢?


    搖了搖頭,甩掉了那些無聊的想法,大概了解對方性子的李輕塵直截了當地道:“我不是來勸你搬走的,因為你我二人,現在應該都算是得罪了那位什麽國舅爺了,本來呢,我想著表麵與那瘦子換傷之後,還有周旋經營之地,結果沒想到你小子直接就將那頭肥豬給打死了,當然了,他也的確是該死,隻不過,被你連累,我大概也被他們給記恨上了,走呢,是沒必要的,人家勢力大,手眼通天,不管走去哪兒,我們都是被盯上的,指不定落腳的地方早就有了埋伏,出城那更不可能,沒了長安城的規矩,隻是給人家送過去殺,留在這,卻能受長安司的保護,若那商家實在害怕,我有辦法讓他們不再叨擾你我,你且寬心。”


    自稱無心的少年,安靜地望著眼前這位侃侃而談,眉宇間隱含寂寞的同齡人,竟然忍不住想到了那個第一次見麵就割肉給自己吃,之後會給自己縫衣服,教授自己武藝,臨終前讓自己來長安闖蕩的老和尚,半晌,才艱難地點了點頭,從喉嚨裏擠出了一個字來。


    “謝。”


    從他的嘴裏聽到這個字,竟忍不住讓李輕塵咧嘴一笑。


    同樣的話,從不同的人嘴裏說出來,便有不同的效果,其他人的謝,未必真心,但眼前少年的謝,一定是發乎真心的,而世上,也再無比真心更能暖人的東西了。


    之所以願意多生枝節,主動結識這位不善言辭的少年郎,除了從對方的身上看到了絕世天才的潛力以外,更重要的,還是因為其實他們二人在這世上,都是很孤獨的人吧。


    不是所有的魚都會活在同一片海,世上能找到一位與自己投緣的同伴,不容易。


    “衣服就別動了,過了今晚,我帶你去買一副新的,之後也好在武道會上露臉不是?”


    對於這種事,少年不置可否,或者說他對於這些事根本沒有在意和不在意這個說法,他的身世,注定他根本就不懂什麽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這種道理。


    一個人,連與同類進行交流都那麽艱難,更別說在乎一些外在的東西了,不過少年不說話,李輕塵卻也不以為意,這邊安頓好了,便直接推門而出。


    林慕白一見他從屋中出來了,雖然剛才屋內毫無動靜,但見李輕塵臉上尚未散去的笑意便猜到事情應該是成了,便作揖禮道:“適才在下言語激烈了一些,還請見諒,總之,隻要那位少年郎肯搬走,在下願在長安提供一處清幽的小院給他。”


    能做到整個地步,林慕白自感已是仁至義盡了。


    卻不料,李輕塵竟然擺了擺手,對麵的林慕白見狀,麵色微變,明顯是有些惱怒了。


    “怎地,難道他還是不願?”


    “不。”李輕塵輕輕地搖了搖頭,解釋道,“是我不願罷了,按你所言,都已經得罪了那位國舅爺,長安城裏隨便怎麽搬,有區別麽?除非林公子神通廣大,能將他送到皇宮或者長安司裏去避難,不然留在這,反倒是好一些。”


    林慕白一聽,臉上頓時也浮現了一縷怒意,一隻手已經悄然握上了身旁的劍柄。


    “不過嘛。”李輕塵的話鋒一轉,繼續道,“這客棧的店家無非也就是怕殃及池魚,打壞了東西又無人賠償罷了,但隻要店家肯讓他在這裏住些時日,中間的一切損失,在下願意代為承擔,勞請林公子叫來那位店家,算個大概的數目,在下今晚即可將銀子交付於他,之後店家也無需再過來服侍,想必這樣那國舅爺總不至於遷怒他們吧?”


    “不行!”


    林慕白斷然拒絕,然後沉聲道:“他必須得搬走!”


    李輕塵不緊不慢地道:“長安城內不許動武,難道林公子想以武力逼迫他離開?更何況那店家是否願意你都還沒問,為何就如此武斷地替他人做決定,如果是店家自己說一定要讓他離開,哪怕是付雙倍的銀子賠償也不行的話,那他可以走,可現在,我要聽店家一句話,還請林公子讓開。”


    他自然不會被一個神神秘秘的乾三笑給影響,真的信了那人的鬼話,對這被譽為“長安俠骨”的林慕白產生什麽先入為主的排斥,相反,他一向喜歡通過自己的觀察去得出結論,哪怕最後的結果是一樣的,但自己親眼看過,多思多想一遍,總歸還是不一樣的。


    誠然這林慕白表麵上所做之事都頗具俠義之氣,但細究起來,可就不是那麽迴事了,所以李輕塵說話,並無太多的客氣,從昨日到今日,自省之後,他已經明白,身為一個武人,就當銳意進取,豈能事事琢磨,步步為營,丟了銳氣,反倒不妙。


    林慕白的額頭那是青筋直跳,顯然已經怒極,可正在這時,那位聽到樓上動靜的店家卻突然在背後喊道:“林公子,林公子,您的好意,小人心領了,不過誠如這位小哥所言,咱們開門做生意的,那的確沒有趕客人的道理,等下小人便草擬一份清單,客官隻要付了錢,想在這住多久都沒關係。”


    林慕白聞言,忍不住猛地一扭頭,看了過去,那店家這才望見他的臉色,頓時嚇得一個跟頭差點翻下去,最後還是兩邊的夥計手忙腳亂地扶住了他,才沒有釀成一樁禍事。


    也正是看到了對麵三個普通人眼中對自己的畏懼,林慕白這才終於清醒了過來,他轉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李輕塵,然後又看向樓梯對麵的客棧掌櫃與夥計們,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中的怒氣,道:“也罷,也罷,怎麽處理,都是你們之間的事,我一個外人,本不該管的,不過,李兄如果身上的銀兩不夠,可隨時來長樂坊,找我林家支取!”


    李輕塵微微一笑,抱拳道:“林公子俠肝義膽,在下深表佩服,如有難處,定然會前去拜訪林家,絕不扭捏。”


    林慕白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再多言一句,而是直接一拂袖,幹脆利落地轉身下樓,客棧的三人貼牆而站,臉上都掛著訕訕的笑容,一邊彎腰行禮,口中還不斷地在感謝和賠罪,但林慕白卻看也沒看上一眼,隻是自顧自地迅速下樓離去了。


    看著林慕白下樓離開,三人也沒有相送,反倒是等林慕白一走,便趕緊朝著李輕塵深深一鞠躬,臉上都是討好的笑容,道:“客人,可否與小老兒先行商量賠償?”


    李輕塵心中暗歎,這就是人性啊,哪怕林慕白幫他們止住了一場可能危及整座客棧的危機,可一旦擋了他們掙錢的路子,那就不再是恩人,而是仇人了,相反,自己雖然看著很是窮酸,但自己隻需要一說付得起雙倍的賠償,那自己立馬就成了大爺,是比林慕白更要親上百倍的好人了。


    人心詭變,就在於此,前一刻的恩人,下一刻的仇人,轉換隻在瞬息之間,沒有什麽道理可講,隻是因為立場不同罷了。


    很早以前,他便已有此想法,每天看著鎮武司的人,勞心勞力,甚至還得付出性命去守護這些愚民,可最後又得到了什麽呢?


    其實什麽也沒得到,更對世道沒有一絲一毫的裨益。


    表麵上感恩戴德的百姓,一轉頭馬上就把你忘了,若是因為戰鬥誤傷,讓他們有了什麽損失,他們不敢對那些鬧事的武人說一句話,卻敢朝著鎮武司大門吐口水表達自己的憤怒,乃至於去衙門哭鬧,索要賠償。


    這就是為何他一直對練武這件事提不起勁的原因,因為武人,並不被人間需要。


    隻不過,當老辛他們戰死之後,李輕塵突然明白了,最起碼,他活在世上,是被人需要的,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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