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青衫,終入長安。


    李輕塵一手抓著沾滿了塵土的黑色鬥笠,另外一隻手提著背了千裏路的行囊包袱,在穿過了冗長且寂靜的清涼甬道之後,陡見明亮的光源,他情不自禁地再往前邁出了兩步,前方豁然開朗,一股獨屬人間的熱鬧煙火氣,就這麽狂野地撲麵而來。


    與此同時,各種各樣的嘈雜聲音,亦是紛至遝來,在一瞬間充斥了李輕塵的耳朵。


    有挑著擔,一路走街串巷,賣著可口小食的商販們在發出唱腔般婉轉的吆喝,有那大袖飄搖,風流瀟灑的文人士子們正在高聲談論著各種經義文章,還有那無聊的閑漢子們蹲在路邊,毫無顧忌地打趣著剛才過去的哪個姑娘臀更翹,胸前的風景更加飽滿。


    一副世間百態共聚一堂,是是非非雅俗共賞的七彩畫卷就這麽在眼前直接鋪開,讓初到長安的李輕塵開始不自覺地在心中詢問自己,這真的就是長安麽?


    但下一刻,他便笑著點頭,是了,這就是那座長安城!


    原本就是刻意估摸著日子,不早不晚地走到長安城,眼下應該正是大洛武道會報名截止的最後幾日,李輕塵這個前鎮武司之人,最是清楚這一套規矩。


    作為新皇登基之後所舉辦的第一屆武道會,那必然會是一場盛況空前,獎勵也極其豐厚的武人盛會,說不得到時候都無需加入長安司熬練多年積攢功勳,便足以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本武庫絕學了。


    正在這時,李輕塵鼻頭微動,打斷了思緒,原來是他突然聞到了一陣濃鬱的食物香氣,這一下可算是勾動了他肚子裏的饞蟲,原本就愛吃,會吃的李輕塵,自然是心動了。


    他夢裏的那座長安城,本就是一個可以體驗天下美食的好地方。


    而且。。。。。。


    李輕塵先將鬥笠交到了另外一隻手上,和包袱一起提著,然後摸了摸自己已經癟下去的肚子,暗道的確是有些餓了,得先找點吃的才行,不過轉念一想,頓時又有些頭疼。


    這千裏路途走下來,基本全靠之前在範陽城帶出來的銀錢支撐,隻出不進也就罷了,剛剛入城又交過了一輪錢,暫時囊中羞澀,再者聽聞長安物貴,居大不易,他更是不敢去往什麽客棧酒樓胡吃海喝一頓,因為隻怕自己這一頓下來,就連住店的錢也沒了,總不能跟那些考學的士子們一樣,住到城郊的廟裏去吧。


    更何況他可沒忘了自己的目的,此行來長安,並非是為了享受來的,很多事,想一想,看一看,過個癮,也就罷了。


    就這麽邊想邊往前走的時候,冷不丁從旁邊突然傳來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一下子便將李輕塵從沉思的狀態中給抽了出來。


    “再多來一碗!”


    隨著一個豪氣幹雲的女聲響起,緊接著便是一道碗底重重敲在實木桌麵上的夯實響動。


    李輕塵忍不住原地駐足,轉頭望去,卻見那是一家僅僅隻在邊上掛著一條招攬來往路人用的小帆,桌子攏共不過兩張,板凳合計不過四條的普通小麵攤。


    這在長安城,得屬於是最沒麵子的去處了,畢竟這地方就在路邊上,連個正兒八經的店麵都沒有,不過是迎來送往吃灰的地兒,一般的殷食人家甚至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不過這兒勝在量大,而且足夠便宜,哪怕環境差上一些,卻依舊深受下九流出苦力的客人們喜愛。


    麵攤的成本其實也低,一張麵上擺了一壺隻能用來解渴涮碗的粗劣茶水,一壺酸醋的尋常小方桌,再加上一條做工粗糙的硬木長凳,這就算是一座能掙錢的台子了。


    就見在那張被人細心擦拭得幹幹淨淨的桌麵上,已經摞起來擺放有起碼五六個剛剛吃完的大碗,裏麵屬於是點滴不剩的那種,看來這位客人可是個節約的主兒。


    但可千萬別覺得這就是全部了,畢竟像這種小本買賣,碗筷的儲量其實都不多,一般都是用一隻洗一隻的,所以如果再加上旁邊那些被泡在水盆裏,正在被小麵攤的老板娘不停搓洗著的碗,桌邊這位客人起碼吃了該有十餘碗才對。


    麵攤鋪子的老板娘瞧著不過三十餘歲,但因為常年在路邊幹這種活兒,風吹日曬的,看著很是顯老,再加上腰佝僂久了,難免有些不適,當下忍不住直起身,一邊輕輕地捶打著後腰,一邊悄悄地抬起頭望著那邊依舊在大快朵頤的食客,下意識地露出一絲頭疼,但又十分欣喜的笑容。


    頭疼那自然是頭疼,因為她洗碗的速度甚至都比不過那位明媚少女吃麵的速度,而且像他們這種夫妻檔的小本生意本就注重良心二字,哪怕來往的食客自己都不在意,但她卻向來是一定要將碗筷都給完全刷洗幹淨的才行,所以這份工作量可不小。


    欣喜自然也該欣喜,畢竟每次隻要這位金頭發的番邦小姑娘過來,一人吃的便抵得上他們平常忙活一天的量,有錢賺,那自然是開心的,畢竟都說神都居,大不易,要在這裏站穩腳跟,那需要的都是真金白銀。


    再看這邊,隨著“哧溜”一聲把最後一筷子麵給吸進了肚子裏後,這位胃口大得嚇人的少女竟然尤不過癮,繼續用雙手捧著碗,又大口大口地喝下了全部的麵湯,最後毫不顧忌形象地用袖子一抹嘴後,她這才差不多算是滿意了。


    單手一拍桌子,“嘭”地一聲悶響。


    “老板,結賬!”


    李輕塵順眼看了過去,就見吃麵的這位姑娘,年歲瞧著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看樣子,不過桃李之年,在其他一些地方或許已有婚配,但在這風氣開放的神都,這樣的女孩大多都還未被婚姻與家庭瑣事所拖累,身上依舊還有一絲青澀的明媚。


    她生就一頭燦爛如豔陽一般的美麗金發,這並非是什麽天生的異狀,蓋因她本就不是中原人士,而是出身那外邦他國,當然了,若非親眼見到她那迥異於中原人的長相,其實單聽這一口標準的長安口音,是完全聽不出她與周圍人有什麽區別的。


    不過真正一直讓周圍的過路人頻頻側目的,卻不是她這外邦人的身份,畢竟在中原的其他地方不好說,但在神都長安與武都洛陽這兩個地方,金發碧眼或者一身黑的外邦人都不算罕見,而她雖是難得的,長相符合中原人審美的一位大美人,但在這人潮湧動,人來人往的京城,也算不得什麽了不起的事,真正讓人感興趣的,是她一直大大咧咧懸掛在腰間的那一塊玄鐵腰牌。


    那是一塊李輕塵非常熟悉的腰牌,那是獨屬於大洛王朝一座特殊衙門裏正式成員的身份腰牌。


    長安鎮武司!


    而且李輕塵這個前鎮武司之人,自然比其他人更為清楚鎮武司每塊腰牌之間的細微差異分別代表了什麽,像這一塊獸頭腰牌不但表明了少女來自大洛十九座鎮武司之中實力排名第二,地位排名第一的長安司,而且職務不低,修為更是遠在自己之上。


    如果不是駐顏有術,或者單純隻是長得年輕,那麽就這個年紀能達到四品入境的程度,的確算得上是天才中的天才了,也難怪她身為一個番邦武人卻能被吸納到最難進的長安司,哪怕番邦之人在大洛任職的不在少數,但其中的過程也不是想象中那麽容易的,更何況,她還是一個女人。


    應該說,其實整座天下的女性武人都很少,事實上,雖然女人比男人向來更能隱忍,更能吃住苦去熬練筋骨,但終究還是輸了一份武人最重要的先天剛猛,而且她們吃虧在在這個該死的時代,男人總是看不得女人擁有與自己相等甚至更高的地位,所以像她這樣的人,絕對算是少數中的少數。


    隻不過,長安司的人出來吃麵也要給錢不是,更何況就連姑娘自己都清楚,支撐著這麵攤的一對小夫妻過的並不容易,這種街頭的小店,完全看天吃飯,刮風減半,下雨全完,自己若是就這樣一走了之,不僅壞了長安司的臉麵,又會讓人家小夫妻為難,實在是沒有必要,更何況朝廷對鎮武司的人俸祿一向是極其豐厚的。


    隻可惜,對於她這個向來不精打細算,又很能吃的姑娘來說,錢總是不夠花的。


    喊了老板一聲後,她捂著嘴,悄無聲息地打了一個飽嗝,然後直起身,摸了摸自己那才七分飽的小肚子,先伸了一個舒舒服服的懶腰,展現出自己那傲人的火辣身材,接著完全不顧周圍男性的感受,伸手從自己那飽滿的胸口裏摸出了一個繡著金色鬱金香的黑色綢緞麵錢袋子。


    這一下,路上不知多少男人跟李輕塵一樣駐足,不過跟李輕塵在仔細觀察不一樣,他們一個個的眼睛外凸,喉頭滾動,哪怕是撞到了人也一無所知,看樣子隻差沒有直接撲上去了。


    少女卻不管這些,在稍微抖了兩下錢袋子之後,俏臉突然一紅,沉默了半晌,她一下子抬起頭,朝著遠處的牆角招了招手。


    卻見就在距她不遠處的牆角邊上,正蹲著一個相貌平凡,全身上下任何一個方麵都看不出有絲毫特點的少年,手裏抓著一個小本子,正在用一根炭筆在上麵不停地寫著什麽。


    眼看少年全身心都投入到了那種十分無聊的事情上,完全不理會自己,金發少女立馬柳眉倒豎,朝著對麵輕喝了一聲。


    “賀季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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