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還未褪去,這幾日的峒寨,隻能去山下的集市的水井中打水,那裏是漢人的村寨這裏漢人、峒人、苗人相處得很好,可這般相處融洽隻能說明他們井水不犯河水。若一直有一方來分享自己的水土,想來這樣的融洽便會被一點點打破。


    雖然峒寨的峒主,也就是大叔公已與這漢人村寨的管事說過峒寨中河水有異,這些日子峒寨中人想來借他們村寨的水一用,待到河水清澈時,再用迴峒寨之水。這些水自然不白來打,大叔公已送了給了這村寨五十兩白銀。這五十兩白銀對這峒寨來說絕非小數,整個村寨一年的五味苦籽賣予靈藥司,能賺一百餘兩銀子,其餘峒人下山賣藥材一整年賺不足二十兩。而今年他們又折了五味苦籽這單生意,這一百多兩銀子不知要到何處去填補,如此來看,這五十兩出得讓整個峒寨族人很吃力。


    但峒人最講道義,他們視作珍貴的東西於別人而言也是一般他們把河水作為峒寨的生命,自然也將井水看作漢人的生命,出這般貴重的銀錢也在情理之中。


    銀錢給了,並非意味著一切都會平穩。一個水井,若是一個村寨的人來此定是夠了的,可這些日子來,峒人也是在早上來寨中挑水,如此水井旁便擁堵了很多。人多的地方自然會有是非,哪怕是擁堵帶來的不便也能產生摩擦:誰踩到了誰的腳,誰的水灑到了誰身上一點,這樣事情在人擁堵的時候數不勝數。總有人會承受不了這種“熱鬧”。


    水井旁出現了扭打,人群瞬間打做了一團,幾個水桶倒地,水潑向四處,街道上被浸濕了一大片。人群在撕打,這樣的撕打必定不會是沉默的,定然會伴隨著一些罵聲才起


    “幹什麽,你們”有人推了一個峒人小夥一把,隨即幾個峒人小夥圍了過來。


    有人大喊道:“峒寨人滾迴你們的山裏”


    “你這是什麽話?”


    “我們交了錢的,也是你們管事的讓我們來此的。”


    “你等的水桶碰到了我媳婦的衣裳了”說完這句話那人用指尖頂著那幾個峒人小夥中的一人的額頭。


    “就是,來此打水也該講點規矩。一窩蜂地和催命鬼一樣幹什麽,這著急地是想多打點水還是怎麽?沒見過世麵的樣子。”一旁打水的老太也參與了進來。


    有個峒人自然忍不了了,過去質問道:“你此話何意”


    有人推了那峒人一把,“這是我娘,你敢這麽與她說話?”


    “她是你娘,不是我娘,我等來此打水不是白取的,她憑什麽這般說話?”那個峒人小夥道。


    “對啊,我們峒寨若不是河水受了災,怎會來此受你們的氣”


    爭吵聲愈激烈,這樣的後果必定招致廝打。


    村寨的寨老們來了,幾個壯漢分開了水井旁廝打著的兩撥人,幾個管事的寨老上前問道:“這是怎麽迴事,為何爾等無故打起來?”


    有峒人小夥道:“你們幾位寨老來得正好,我峒寨的峒主來此與你們村寨交過水錢,為何你們村寨中人還要如此對待我等?”


    一名寨老問道:“方才我村寨中人與爾等究竟有何不快?”


    那峒人將方才生之事與告知了幾位寨老,一名寨老對方才說話的那老婆子道:“六叔婆,你好歹是個長輩,怎會出了這般事在一旁扇陰風點鬼火的?”


    六叔婆道:“你們這些管事的,怎能光聽這些外鄉人的言語?他們如此不懂規矩,水打得到處都是,還有我到底算個長輩,方才他們的話語……”


    那說話的峒人道:“你也說你是個長輩,方才你的話難道就是一個長輩該說的?”


    六叔婆的兒子上前又欲動手,被寨老們身旁的壯漢製止住,那年輕人立馬吼道:“你等就會窩裏橫嗎你等收了水錢我們有一文錢嗎”


    那些壯漢見到管事們的眼色直接將那人按著押出了人群中,那年輕人還在嘶吼,罵罵咧咧的聲音斷斷續續,直至遠離了人群。六叔婆也有些不快,道:“你們……鄉親們你們也看到了,我兒隻不過說了句實話,他們便要治我兒的罪,這是什麽理啊”說罷,那六叔婆便直接癱坐在地上罵罵咧咧起來。


    這六叔婆就是這般的脾氣,一旦出了事就隻剩這般撒潑耍賴了。好在她平日裏與鄉親們還算相處融洽,當然,這種融洽是在她沒丟什麽便宜的時候,一旦沒了便宜可占,或是別人占了些便宜,她便會自己打破這種融洽。這樣的人,天下隨處可見,峒寨有,漢人的寨也有。吃硬不吃軟便是形容他們最佳的話語。


    寨老道:“我寨自立寨以來一直與鄰寨和睦相處,這黔東南一帶大山之中,山寨星羅棋布,漢人、峒人、苗人世代和睦。山寨之多,各族人當互幫互助,怎可各掃門前雪?且我族人祖上為避中原戰亂才來此地,多虧各村寨照料才得以興旺至今。祖先有言,我山寨世代與周邊村寨交好互助,不得有悖各寨和睦之約,如今峒寨有難,我寨若不相助,豈不有悖祖訓?”


    六叔婆未有答話,


    那寨老繼續道:“我寨自立寨以來之所以能人丁昌盛至今,一來靠黔東南各寨的相互扶持,二來便是靠我山寨嚴明的規矩。今日六叔婆你們母子壞了規矩你兒子破壞了我寨與峒寨之約,還出言不遜;而你身為長輩,非但不勸解兩寨年輕人,反而在此惡語相加,出了事又在此撒潑耍賴,若不懲處你母子二人,我等今後如何治理山寨?”


    聞得此話六叔婆這才慌了,立馬爬起哭訴道:“鄉親們,今早的事你們是知曉的我老婆子在這山寨中活了快六十年,幾代人都是知曉我老婆子的,我老婆子在山寨中雖話語多了些,可絕不是你等口中那類人,今日這般詆毀,我老婆子受不起”


    寨老當中你又有人道:“你兒子說我等收了峒寨的水錢不分與大家,那我且問你,前些日子你家運糧進城中的騾馬是不是我村寨白白給你的?這騾馬是天上下來的?我等敬重你家在寨中時日長,故先分給了你家新買來的騾馬,如今你與你兒竟還說我寨中的不是……”


    六叔婆自知理虧,便不再言語,她習慣用這般的沉默來應對這樣窘境。方才鬧事的年輕人喃喃道:“寨老們,我與內子都知錯了,這人多之地,水灑了一些也是常理,今日之事……峒寨的兄弟們抱歉了。”


    峒人小夥們自然不將這般事情放在心上,迴了禮後,便又排起隊打水來。


    馬蹄聲從遠處響起,打水的人們望向街的一邊,果然有五匹馬前來,那五人正是蒲沐、段幹詭風、白楊、李德飛、郭玉有這般奇案需大內統領來了結時,都是四人出宮,而這迴卻是五人前來,想來朝廷覺得事態嚴重,需再加派一名幹將,否則怎會如此?


    眾人見到馬匹一點點接近集市,便讓開了道,他們不知在這黔東南的鄉下怎會來了這一幫人他們不像黔東南一帶的人,因為這裏的馬種較矮,而他們胯下的馬都高駿,看著這些馬匹,寨老們便猜測這些是黔東南以外的人,有寨老看到這些人的靴子不同常人,便望著這幫人上山的身影一聲長歎。


    人群依次打了水後便散了,水井旁隻剩下方才那批寨老還在,身旁的一個壯漢上前問那歎氣了的寨老道:“三爺方才為何歎氣,難道是那幫騎馬的人來者不善?”


    “你小娃娃家不知道的不要瞎揣測。”三爺道。


    那壯漢應了聲後便退迴了後方,其餘的寨老沒有說話隻是望著馬蹄蔓延的方向了一會兒,便轉頭迴了家。三爺搖了搖頭,隨即也離開了水井旁。


    隻說這五匹馬已到峒寨的山下,段幹詭風下馬,望著山下的一塊大石,那大石立在路旁著朱砂寫道:綠蘿寨。


    “綠蘿寨?夏明所說的峒寨就是此處?”郭玉疑惑道。


    蒲沐望著那石碑思索了一會兒,道:“綠蘿……黑水……想來就是這了。”


    白楊道:“方才我們這山下的村寨中見到幾個峒人,好似是來那村寨打水的,這個時候想來山路中應該有許多人上下才是,怎會路上一個人都未有遇到?”


    蒲沐問道:“白兄有何想法,不妨細說。”


    白楊道:“夏明與晏景的信中所言的峒寨確實在這山上,可這山寨之名在書信中從未提及,信中隻說了大體的方位,我等到了這半山中就見到了這綠蘿寨。蒲兄怎會如此斷定這綠蘿寨就是我等要去的峒寨?”


    蒲沐道:“這綠蘿寨無論是不是信中所說的峒寨我等也需進去一探究竟。”


    李德飛道:“‘綠蘿藏秘蜥,鴻蒙藏真手’,蒲兄之意是認為此寨與天道有關?”


    段幹詭風從後腰上取出鹿皮手套,輕手撫著那石碑上的朱砂字,嘴角上揚笑道:“欲蓋彌彰……這綠蘿寨想來並非那峒寨,這石頭是從別處搬來的,這朱砂字也是剛寫不久的,不過被人故意作舊。這裏定有些名堂,諸位兄弟是否要進去一探?”


    “看來天道人已布好陣與我等,就等我大內進去了。”郭玉道。


    白楊道:“敵在暗,我在明,若這般貿然進去於我等不利啊。且明眼人都知曉這乃敵人所布圈套,豈有敵人挖好陷阱我等直接往裏麵跳的道理?”


    段幹詭風道:“白兄說得有理,這石碑不明不白放在此處,又剛放於此不久,我等不知這石碑後藏有何乾坤,怎可直接進去查探?蒲兄一向心思縝密,行事精明,怎會有這般想法?”


    蒲沐道:“綠蘿寨身處此山的西北方,而夏明所在的峒寨也在山的西北方,我等一路沿著主路上山,這峒寨世居於這山上,難道下山的峒人們從來不走這條大路,隻走小路?”


    白楊疑惑答道:“難不成山中還有其他路段,或是有兩個山寨靠得近?”


    蒲沐道:“這……綠蘿寨不知是否真的在此山上,且兩個山寨若是鄰寨,夏明為何從未提到過在峒寨旁還有另一個村寨?且段幹兄方才已說了,石頭是挪來的,朱砂字是故意作舊的,想來根本沒有綠蘿寨,隻是敵人故布的迷霧,且大路確實於此,我等一路驅馬走來,路上也有騾馬的蹄印,想來這路是有人常走的,隻是這石頭不知是何時搬


    來的。”


    郭玉下馬到了石頭旁,望著石頭旁被碾起的土,蹲下身來仔細望著那些土屑,皺起眉頭,似乎也未看出什麽。蒲沐立刻翻身下馬,道:“我等先將馬匹栓在此處,我等中三人進這綠蘿寨,留下二人在此等候。諸兄有何想法?”


    李德飛道:“那我進寨,有人同往嗎?”


    段幹詭風道:“我也進寨,還有誰同往。”


    蒲沐轉頭對白楊道:“白兄,你與郭兄一同留守在此,若在黃昏之後我等還未迴到此,立馬撤離此處,且飛鴿傳書與當地官府。同時告誡山下的漢人村寨中人勿要上山來。”


    說罷,蒲沐望著眼前的山寨,把馬匹旁所挎著的鴿籠打開,取出夏明所飛來的信鴿,從衣兜中取出來了一卷書信放於鴿腳,放飛那鴿子。


    五人望著那鴿子徑直飛向綠蘿寨所在方向,少時便沒了影子。段幹詭風道:“這信鴿識得路,好似是沿著這大路飛去的,這綠蘿寨不會就隻有這塊石頭吧?”


    李德飛取了佩刀,道:“目前我等在此想來也不會有眉目了,不如直接進這個綠蘿寨一探究竟。”


    蒲沐點頭,道:“我等取了兵器,帶些水立馬進寨”


    說話間三人前後進了山寨,說是進山寨不如說三人繼續上路,走上那石頭後的路。


    隻說三人的身影離那石頭越來越遠,路的最遠端都是樹林密布,故白楊與郭玉已看不到三人的蹤跡了。


    蒲沐等人沿著路一直走,周圍都是些密葉高樹,許多樹都長出了氣根,那氣根直垂樹底,這山裏的樹木直接遮住了外麵的日頭,陽光隻能透進幾絲到這裏麵。三人在這密林中行走,落下的樹葉蓋住了大路上鋪的石磚,約莫走了半刻鍾,李德飛望到一個老樹被刮了皮,上麵好似寫著什麽東西,便湊上去看。


    蒲沐見狀與段幹詭風一同上去看,李德飛道:“夏明的記號。”


    兩人見那樹上刻有一道鏢,那鏢是夏明特有的記號大內重整後,所有官員皆有自己隨身的記號,那些記號作為行走江湖的暗號使用,暗號可用來聯絡同門,或令待援。因此法許多江湖門派也都使用,可每一派隻有一種標記,易被識破,故大內所有官員的標記都不一樣,而所有官員都需記得同僚及自己所屬的標記。


    蒲沐道:“夏明為何在此留了標記?”


    李德飛湊上去看了標記的刻痕大內的標記有軍器間專門打造的特有暗器所出,故暗器打在何處,何處便會映出標記。“刻痕打得快,且從這痕跡上看,夏明是在奔跑時將暗器出又收迴的。”


    “奔逃時?”蒲沐又細細地看了那樹上的刻痕,道:“那這老樹怎會無端被刮了皮?”


    段幹詭風湊進一看,忽然覺得頭上有東西飛下,立馬拉上兩人跳離那樹,隻見眼前老樹垂下許多串綠蘿藤,蒲沐有些疑惑,道:“這綠蘿藤怎會在這老樹之上?”


    “此地想來不宜久留,我等先迴去再做打算”李德飛道。


    其餘兩人自然感覺此地有些怪異,便打算迴頭,此時三人聽得路上有了些腳步聲,便立馬緊覺起來,三人握住手裏的兵器,隻見少時前方走來一男一女,那女子好似有了身孕,那男子正在小心翼翼地攙扶他。


    兩撥人如此碰了麵,在這山裏,見到這般手持武器的人誰都會害怕,那男子立馬擋在女子前麵,道:“你們是哪裏來的人,怎會在此?”


    蒲沐看那兩人麵相和藹,且那男子手裏沒有兵器,說話聲音中也未聽出內功,便稍稍放下了警惕,隻說道:“這位大哥,我等來峒寨尋親的。我有一遠房表哥在此山寨,這兩位是在下的親戚,一同來這黔東南峒寨看我這表哥的。”


    那男子麵上的表情這才變得未有那麽凝重,道:“三位原來是去那峒寨訪親戚,峒寨就沿著這條路走見到了房屋便是。不過聽說最近這峒寨有些亂,你等來此訪親想來時候不對啊。”


    段幹詭風問道:“這峒寨是出了何事?”


    那男子道:“這峒寨當中有一條河,可不想就在約莫半個月前河水變黑,這山寨到此時還未查出是何所為。山寨現在與下麵的漢人村寨共用一個水井,方才還鬧得不可開交呢。”


    李德飛問道:“不知大哥是否為峒寨之人?”


    那男子笑道:“在下不是峒寨之人,是山下城裏的住戶。隻是這峒寨中有一處寨廟,我聞得甚是靈驗,內子有了身孕,想去廟中求個好簽。”那男子說罷,女子隨後點了點頭。


    蒲沐便繼續問道:“大哥,那為何要在路上立石稱此地為綠蘿寨呢?”


    “綠蘿寨?”那男子疑惑道。“我等一路上來,未見有什麽綠蘿寨啊?”


    三人倍感怪異,匆匆拜別了那對夫妻原路下山,隻見原來的路口果然沒了石塊,馬匹還在,可白楊與郭玉卻沒了蹤影,在旁邊的樹幹上也刻有了兩人的標記。


    “立刻告知所轄官府來此”蒲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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