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江上的冷霧還未散開,一艘戰船已離開了洞庭兵馬司。


    龍翔天與陳仁海迴到兵馬司之後,眾人也未問他們昨日去了哪裏,潘公公隻與兩人寒暄幾句,隨後便帶著眾人拜別了洞庭軍將士們,之後便離開了洞庭軍駐兵之處。


    船在水路上行駛著,這艘戰船的船艙分成了很多間,除了主艙中坐著潘、魏兩位公公和段幹詭風、郭玉、王羽三位統領以及周星宇、張鵬、趙梓成三名大內官,其餘房間當中坐著剩餘的幾位統領。潘公公道:“幾位大人,這洞庭山水綺麗動人,可各位這幾日辦案時卻無法細細的欣賞,今日我等借著迴京之機,三位統領不如將其餘幾位統領一同邀約出來,我等一同到艙外看看山水美景?”


    王羽道:“潘公公有雅興,可其餘兄弟們恐沒此心啊,他們還需時間才能忘記這幾日在洞庭府發生的一切。就怕看到這山水,他們又想起些令他們不快的往事。”


    潘公公道:“老奴知道,諸位覺得處死那胡幫主損了各位所遵從的江湖道義,可這事也未必要不快到今日吧?”


    王羽道:“這隻是其中一件事……”


    “那……那老奴也不過問了,總之昨日各位與魏公公已握手言和了,今後之事……哎,老奴在皇上身邊伺候皇上,各位統領在皇上身邊替皇上辦事……哈哈哈……不說了……不說了——”潘公公道。


    段幹詭風出了船艙中,望著漸行漸遠的群山群島,他知道王羽的話,他們懊悔的不止有胡浩的死,於掌櫃的不了了之,而是他們敗了——這個結果他們自然知道,絕不會是皇上單獨的想法,定有人左右了其想法。那個人恐就是他們已在宮中查了一個月可都未有結果的幕後指使。


    船上又想起了樂曲,似嗩呐聲可又有陶笛響動,原是李德飛在船尾吹嘯葉,那聲音的靈動可又透著滿滿地悲愴,不知他從哪來的木葉——在這個時節南方的樹葉還未全都落下樹木上,想來他是在那些樹木上所采的,亦或是在其他剛剛落了葉子的樹木旁撿的。


    上次他吹著這個曲子的時候是在宮中那次血腥的廝殺後,看來這次辦案而歸後,他的心情與那次一般,而上次是宮中禦花園內遊湖,而這次則是雲夢大澤歸京;一切都如此相似。


    龍翔天在房間中的桌案上趴著睡著了,聽到了這樂曲後坐直了身子活動了自己的筋骨,他思索了一晌,好似想起了什麽事。隻見他從衣兜中掏出一張信紙,將信紙打開,四處環顧後,便盯著那信紙看了起來——那信紙便是昨夜閆掌櫃給他們的。在與他們一決生死前,閆掌櫃還將一封信交予了龍翔天,與他說若他們殺了自己,這封信必須保密,隻得他們八位統領看,而若自己殺了他們,這封信便會燒予他們。


    昨夜龍翔天的劍很快,比他平時與人拚殺時還要快,不到五十迴合,閆掌櫃就命喪他的劍下——在被龍翔天的劍穿腹而過後,閆掌櫃使足內力將劍震出,隨後落入了水中,龍翔天未抓住她,望向水麵隻剩了一些波瀾。


    這信上寫道:諸位統領,老身閆鳳,揚州人士,膝下獨子閆景亮,為汝之大敵。說來獨子,卻也不是,老身年二八時嫁予揚州商人,育有一子,奈何夫家刻薄,老身不忍受丈夫之責,公婆之辱,故“休夫”迴荊襄娘家再嫁而育有犬子。


    雖為家醜,可統領皆為江湖豪傑、朝廷貴人,故老身願以告之。三幫之患,始於官家監管不嚴,江湖行幫入商;盛於官商勾結。老身於洞庭府開酒樓以作生計,犬子愚鈍,不善仕途經濟之學問,卻也勤奮踏實,為人正直,可繼承家業營生。老身之兒媳,為犬子弱冠之時所娶過門,原也賢惠善良,孝敬公婆。老身一家原幸福美滿,可事與願違,老身之兒媳,乃五湖三幫鐵豹莊莊主之女。兒媳原不過問江湖之事,奈何親家公身亡,膝下兩子皆於江湖亂戰中早折,兒媳無奈隻得繼承家業。


    自兒媳涉鐵豹莊之事三年有餘,夫妻雖睦,可家道已變;醉仙樓雖為酒樓,卻已涉江湖與官場。兒媳婦道難守,整日與官家要員把酒嬉戲,犬子隻隨兒媳而不聽母言,犯窩藏涉事江湖黑手之罪久矣。


    官商勾結,隻手遮天。自此洞庭船運已為商會、行幫所控,官家所護。船行水運之價肆意加升,官家貨物隻為三幫商會所競。猖狂之極,必有禍端,南方禮部貪汙事發,朝廷徹查,奈何三幫勢力頗大,未得清除禍害。


    今有大內中人至此,大顯神威。老身於洞庭百姓,感恩諸位還洞庭青天;於人母,憎恨諸位害吾兒與兒媳之命。兒為娘之連心肉,其父早亡,老身教管不嚴,故讓犬子闖此大禍。兒為娘之連心肉,縱兒為虎作倀卻也順母,縱兒媳作惡百般卻也孝婆,而今與兩人陰陽相隔,老身於塵世已無牽掛,故想奮力與諸位一搏,若報得犬子之仇,便往府衙自首;若不得報,便一同與兒長眠地下。


    老身問諸位統領,巡撫之權,確有遮天之能?若天外有天,則洞庭雖得以見青天,天下之大,未有他地受此之害?


    閆鳳頓首。


    讀完信後,龍翔天將信紙


    一折,點起火折子,一把火燎起了信紙,瞬間燒成了灰燼——於他而言,這封信無疑是一個母親最無奈的獨白,恐她已無法與任何人說,隻得寫於信紙上。且她也知道不再會有人與她因這封信而迴話了。


    龍翔天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他好似與那閆掌櫃之身世有些類似——父親於他而言太過模糊,他記事起便沒了父親。母親卻也很少迴家,他知道母親在宮中,可他不能去那個地方。每當他等到母親之時,母親雖一身疲倦,可對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他比常人懂事得早,這些事情他都知道,可也藏在心中不說。


    直到他八歲之時,母親再也沒有迴到家中。而過了一段時間,便有宮中的太監將他接到了伏龍寺,自此他明白他自己今後無論做任何事,都隻是一個人了。


    樂聲停了,許多人的思緒又迴到了現實中。


    走了約有三日水路,眾人到了大江北岸的州縣,轉馬車連夜走官道近有四日便到了京城。


    一行人到了宮外,青龍門的守衛宣讀了聖旨,眾人皆下跪接了令——聖旨中言周星宇等大內官先迴到各自司府內,之後聽令領賞;內侍官們先到法政殿待令,之後聽令領賞;大內八統領到勤政殿中麵聖迴令,於殿中受賞。


    如此眾人分了幾路進宮。此時正午還未到,宮裏的各大主道中宮女太監來去匆匆,後宮前殿都是如此,聽聞此案已了,後宮中各殿都有不少人在議論此事——許多人皆稱讚大內統領們的本事大,首戰告捷;當然也有些流言蜚語,不過這也實屬正常。


    隻說大內八統領出了勤政殿,便迴到了月龍閣中。方才在勤政殿中,皇上過問了案件的許多細節,蒲沐將卷宗悉數呈上,陳仁海將案件始末口述清楚。皇上看完了卷宗,聽完了陳仁海所言,連連點頭稱讚,賞了八人黃金一千兩。此後,皇上讓八人推舉出功勞最大的一人,再賞黃金五百兩。眾人相望小聲聊了幾句後,眾人都做了推舉,其中蒲沐被推舉最多,而蒲沐卻說龍翔天連立三功,當屬特行嘉獎。皇上大喜,覺得八人間相處融洽,日後定會得大利。皇上思索之後,特行嘉獎了蒲沐。


    除了嘉獎外,眾人在離開前還將案件的疑點問了皇上,且過問了皇上為何不繼續追究商會的其餘人員。皇上隻說是與內閣大臣商議之後,自己深思熟慮後所決定的。皇上還言若悉數處置洞庭船運商人,那定會加大對洞庭水路之運營。幫會、涉案官於朝野中危害最大,故讓他們立馬處決這些人以安民心。


    月龍閣中,有太監傳來禦膳房的午飯,說是皇上禦賜之宴,讓八人共同享用。此時巡宮的侍衛還未迴月龍閣中,來換班的侍衛已到。眾人覺得在此用宴有些不妥,可太監卻說此乃皇上之意,眾人也隻能在四龍壁下擺宴而用飯。


    午宴之中,眾人吃得還算愉快,隻是許多人心中又有了疑慮,難道是內閣中的要臣們左右了皇上的想法?


    八人還需保密,便隻是小聲交談,其中幾人欲去打探,八人一拍即合,午宴過後,八人便按計劃而走。


    冬陽剛化開了京城的第一場雪,雪後寒,大雪的時節剛過。京城今年大雪前隻降了一場雪,就在他們迴宮的幾天,這是較為奇怪的一年。不過人們都喜歡這樣的暖冬,若在此時就是暴雪隆冬,在之後時令中,恐日子會過得很難了。


    而到了夜裏,京城卻又飄起了雪,在月龍閣中值守的龍翔天看著門外飄起的雪花,又想起了他兒時的時光——他天生不怕寒冷,每逢這樣的冬日,當母親出了門後,他就會把襖皮脫下,每次母親迴來見到他如此,便會使藤條打他,但打完後,又拉著他的手去穿衣,可母親每次都詫異他的手如此冰冷,腦門有些發燙,卻很少發燒。


    巡宮的侍衛迴來了,侍衛長樊雲豹見到龍翔天在門口觀雪,便沒有上前拜會,隻悄悄地讓侍衛們進到月龍閣中做交接。龍翔天這才迴過神來,跟著侍衛們一同迴到月龍閣中,交待了侍衛們冬夜中巡宮的事宜。


    定南王府中,那小園已被雪覆蓋,小築裏的方桌上,陳仁海與定南王、王妃及顏蘼各坐一方。


    “陳統領,你等果然不負眾望,案子徹查,可喜可賀啊——”定南王道。


    “多謝王爺款待與稱讚,多日未見,下官故來拜會王爺,與王爺說些家常,王爺也知道的,在這大內之中,想說些話,是有些難的。”陳仁海道。


    定南王笑道:“你的江湖氣確實收斂了許多,但本王也知道,陳統領之言,是道義所趨。哈哈哈……陳統領是已拿本王當交心的兄弟了——”


    陳仁海立馬作揖下拜道:“王爺……下官怎敢與王爺兄弟相稱?王爺勿要誤會——”


    定南王攙起陳仁海,道:“哈哈……陳統領與本王交心,本王是高興不已,何來誤會一說?不過今日,本王確實有事與你說,愛妃,想來此事還是你來說……”


    陳仁海一時不知所措,自己今日前來為探案,可定南王卻還有事與他說,這讓他有些不解。王妃道:“陳統領,本妃還有一事相求……”王妃的話語


    有些吞吐,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陳仁海笑道:“王妃有事不妨直說。”


    王妃道:“陳統領曾也是江湖人士,定是直爽之人,本妃便挑明直說了。本妃想與自己的妹妹做一樁媒。”說罷,王妃手緊了緊手裏的暖手爐,繼續道:“我這妹妹現今已是家父的義女,且年紀已到了婚嫁,我想讓陳統領將蒲統領與我這妹妹做個媒,不知陳統領意下如何?”


    陳仁海未有直接迴話,他有些詫異和不解——他雖知道顏蘼對蒲沐有情愫,可以顏蘼這人之前所做的事情來看,她怎會與王妃說出自己的想法?


    “哈哈哈……顏姑娘想是看上我那蒲沐兄弟了——我那兄弟少年俊朗,文武雙全。顏姑娘仰慕,也實屬常情。王爺意下如何?”陳仁海道。


    定南王看了一眼王妃與低著頭的顏蘼,道:“顏姑娘既已是本王愛妃之妹,本王自然也拿他當親人看待,且顏姑娘才色雙佳,說這年紀也到出嫁之時。若論民間的叫法,我已是其姐夫,怎能不關心自己親人的終身大事?再說蒲統領前途光明,少年才俊,與顏姑娘是郎才女貌,我想這樁婚事是做得的。”


    陳仁海道:“既然王爺王妃都有此意,我定會問過蒲兄,可否我等約個時候將此事細細說上一說?”


    “嗯……蒲統領無父無母,顏姑娘有我嶽丈做義父;可蒲統領如今需個什麽做主來衡量此事呢?”定南王道。


    “王爺說得在理,這樁媒要做我等就需做得仔細,無論最終如何,我等需將禮數都做到了。”王妃道。


    陳仁海道:“可蒲統領確實孤身一人,沒有長輩,我聽聞他到京時是少林的大師所引薦來的。再說蒲統領原先本是被少林僧人遊方時洛陽所撫養的,後來上少林學藝,因其不願受戒,故未學得少林絕學,可這些年東拚西湊的也將武功練到了些品級,就連少林三十六房許多高手都不及他。這樣看來,他本是漂泊江湖的,又沒什麽長輩,我等總不能讓少林的方丈為其說媒吧?”


    王妃道:“對了,是我糊塗——蒲統領為左相所引薦的英豪,此事可讓左相去說啊——”


    陳仁海明白左相知道顏蘼的事情,若讓左相做其長輩洽談,恐會有不妥,可定南王卻道:“本王竟也忘了,愛妃說得在理。本王會與左相說明,陳統領還請先與蒲統領一說,問問蒲統領的想法。之後我等再行安排——”


    王妃聽得陳仁海與定南王之言,喜笑顏開,道:“如此多謝王爺與陳統領了……夜色已晚,我與妹妹先下去了,王爺與陳統領在細聊些朝中之事吧……”


    說罷,王妃與顏蘼便出了小築,披上了皮襖,在兩個丫鬟隨行下出了小園,迴到了各自房中。


    “王爺?此事……”陳仁海將要與定南王所說之事先放在腦後,想先問問此事的始末。


    定南王道:“哎……本王知道,陳統領是在乎顏姑娘之前所做之事,可顏姑娘棄暗投明已久,且為了我等徹查宮中之事還遭了些難。從這些日子來看,她與我一家相處得融洽,且我嶽丈已把她當作了義女,我等若還以原先眼光看人,恐不合適,且本王想,這兩人原先都是江湖兒女,想來性格恐會相投,故本王答應了王妃請求……哦,此事為顏姑娘與王妃談天時,王妃問了顏姑娘心中所想,顏姑娘與王妃說出,故王妃來詢問本王的想法。”


    陳仁海道:“原是如此,好……下官會為顏姑娘去與蒲統領說清此事的。”


    雪下得很大,京城冬季的初雪才於白天化開,今夜又降下了如此繁多的雪花。月龍閣的大門打開,龍翔天提著夜宵迴到了閣樓內,此時巡夜的侍衛還未歸。蒲沐等人已在議事廳說事。


    龍翔天輕身上了樓,方才巡宮迴了閣的侍衛在營房中睡著了。議事廳中的幾人也是在小聲議論。


    “龍兄,你方才去了哪?”郭玉問道。


    龍翔天道:“宮外買夜宵去了,蛋炒飯,諸位想吃嗎?”


    “龍兄,你見我迴到閣樓中,說你有事出去,沒承想是去買了個炒飯?晚飯未吃飽?”白楊道。


    “到了這個下雪之時,我便餓得快,從小就這般,不過也有好多年未有吃過了。”龍翔天道。說罷,他從廚房中拿來了飯碗,在議事廳中直接吃上了飯。


    “對了,你等可否探出了些線索。”龍翔天問道。


    蒲沐道:“我問了左相,左相所言,原先定南王爺與幾位大學士都傾向讓我等將那幫人全都捉拿,可皇上再之後又單獨過問過幾個皇子,之後皇上便有了讓我等迴京的想法。”


    龍翔天咽下了一口飯,道:“皇上怎會被幾個皇子蠱惑?”


    白楊道:“想來是皇上的計策,看幾位皇子後續行為。如此來看,皇上並未忘記上次三皇子侍衛行刺之事。”


    蒲沐點了點頭,道:“隻要皇上將此事放於心中,我等心中疑慮就有能揭開的機會。”


    說話間門已開,陳仁海進了門,拍了拍肩上的雪,輕身上了樓。“蒲兄,有件喜事與你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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