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美婦,一個少女。人們的目光都去追尋說話的白衣赤足的少女,她就好像從異時空裏隻存在於幻想的美的國度而來。她的美,哪怕把這世上所有用來修飾美的字詞都放在她身上,也根本描繪不出萬分之一,白肌如雪、圓膚六寸的纖秀玉足,如同夢裏落花上晶瑩剔透的露珠。


    東海有遺珠,月下采紫薇。


    年輕一輩的弟子,幾乎都難以自持,呆呆地看著,那些見過的,沒來由地生出喜悅之情,仿佛隻要看著她,人生就已經沒有了遺憾。可他們的心很快苦澀起來,因為少女的目光不曾在他們身上停留哪怕片刻,獨落在一個讓他們恨之入骨的男人身上。


    四目相對,仿佛穿透了無數重時光,時光中的人來人往,相遇離別,如同白布上的迅速流逝的剪影,輕而飄渺的情絲,滿覆風雪,仍有如生命的脈動,隨霞光乘風交匯。


    隔著時光的相視,燕離覺出了難以言喻的疏離感,仿佛相交已是前世,然後少女開口叫他名字,他忽然就想笑,宛然當年的訣別就在昨日。


    “原來是蕭山主,沒想到時光已老,山主仍如當年一樣年輕美貌。”楊秋生側首看蕭玉研,“往事已難追憶,再見故人,本座甚是欣喜,山主想來也是尋本座敘舊,請遠光殿先小坐片刻。”言外之意,劍庭的內部爭端,不需要外人插手。


    蕭玉研淡然一笑:“是嗎,看來真相對你們並不重要。可惜雷焱那個孩子,死了也得不到一個真相,他的英靈在劍塚,能夠安息麽?”


    常茂春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蕭玉研,劍庭的事劍庭自己解決,不需要蓮花座插手,我奉勸你不要多管閑事!”


    清脆如銀鈴般的嬌笑聲,從少女的檀口發出,“這位想必就是劍庭長老院的常茂春大長老了,您如果心裏沒鬼,有什麽好害怕的呢?而且我記得,掌教閉關時,劍庭裏負責做主的可不是傳功長老或者執法長老,而是各脈首座,難道首座前輩們也不關心真相?”


    “真實,戒律,約束。”夜青嵐一甩廣袖,彌漫在虛空的魂劍就被她收了迴去,“《琴心三疊》確實有這樣的能力,但是蕭山主出於什麽考慮,要耗費十年苦修,來幫劍庭破案呢?”


    蕭玉研道:“本座既不叫你們給好處,也不用你們欠人情,隻給一句話,要還是不要。”


    夜青嵐跟其餘四位首座對視,不需多說,都有默契,就算他們不在乎真相,可是燕十一這樣的敵人太可怕了,如果不能在這裏將他殺死,對門下弟子絕對是一個殘酷的考驗。


    “隻當劍庭欠蓮花座一個人情吧,請山主移駕執法大殿。”


    關鍵時刻,各脈首座合議,是能否決掉掌教決策的,夜青嵐既然開了這個口,楊秋生也阻止不了。


    執法大殿,各自就坐,隻是少了一個鳳九。燕離站著,旁邊是躺著的仍然昏迷不醒的徐龍象。蕭玉研坐在下首,顧采薇站在她的身後。


    常茂春道:“既是約束,當事者非清醒


    不可,小徒被這畜生折磨得不省人事,依我看,就拷問這畜生好了,想必在約束之力下,他會把真相說出來的。”


    “我不同意。”顧采薇笑著說。


    常茂春冷冷看去:“事關劍庭的穩定,要你這個丫頭片子同意?”


    蕭玉研道:“薇薇說的,就是本座的意願。”


    常茂春無法,隻得發怒道:“什麽意思?既然被你拷問的不能說假話,拷問誰不都一樣?”


    顧采薇笑道:“常大長老見諒,晚輩見過太多耍無賴的行徑,萬一您不服結果,胡攪蠻纏怎麽辦?倒白費晚輩師尊的十年苦修;而且依晚輩看,這位徐師兄怕是早就醒了,隻是裝著昏迷罷了。”


    徐龍象當然不會有動靜。


    “楊院主,各位峰主,本座這就開始了。”蕭玉研先打了個招唿,然後屈指一彈,一道靈光向徐龍象激射過去,本來如同死屍一樣的徐龍象突然往旁邊滾開,使那靈光打入地裏消失不見。他然後裝著很迷糊的樣子,“這,這是怎麽?弟子方才覺出有襲擊,下意識躲避了……”


    在場的人,哪個沒有七竅玲瓏心,他這點花招,能瞞得過誰呢。這一躲,就等於不打自招。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但真相卻隻有一個。


    “不要浪費本座的時間。”蕭玉研不耐煩地彈出第二道靈光,這一迴徐龍象再也不能躲避。


    “師父救我!”徐龍象驚恐地叫起來,他闖蕩江湖數十年,如何不知道蓮花座《琴心三疊》的厲害。


    常茂春臉色慘白,此刻已是唯恐避之不及。蕭玉研開始審問道:“徐龍象,說,雷焱是誰殺的?”


    “是……”


    徐龍象隻覺有一股沛然巨力箍住他的身體,使他的喉結一點一點震動,發出話音來,“奉天……教徒……”


    “徐龍象,你這個狗東西!”執法大殿內外,“嘩”一聲嘈雜起來。那些雷部成員此刻的內心簡直如有一萬匹馬奔騰而過,如果不是執法弟子死死攔住,他們恐怕早就衝進來殺人了。


    蕭玉研的氣息驟然間明滅不定,她的眉宇間可見的露出疲憊之色,“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本座跟你簽訂的平等契約,你要是隱瞞一個字,契約之力會直接撕碎你的身體。你說吧,活著才有希望,死了可就什麽也沒有了。”


    天可憐見,這位蓮花座的掌教隻覺這十年修為浪費到了一條狗身上,頗覺不值,隻能寄希望於壓榨出更多的秘密了。


    徐龍象勉強地轉頭去看常茂春,後者恍然未見把挪開了頭,他心中一顫,巨大的恐慌吞噬了他的心靈,使他的神智開始失常,又哭又笑地說,“我怎麽知道奉天教徒……那就是一群瘋子,神經病,他們毒打我……那天河水好冷,雷師兄是為了救我們……都怪燕離,對都怪你!”他用獨臂指著燕離厲聲笑起來,“你這條臭蟲,人見人厭,還毫無自覺地拜入劍庭,你為什麽不去死,你為什麽要活下來!你不活下來,我


    就不會為了報仇下界,就不會被埋伏,被威脅……嗬嗬嗬,周安是我殺的,他死都不相信,嗬嗬嗬,他死都不相信,嗬嗬嗬……”


    千鈞一發的戰爭,隨著蕭玉研的出手,被消弭於無形。


    徐龍象被押到了執法院的水牢裏關押著,等待他的將是劍庭的最高刑罰。


    燕離送著二女到了文洪大渡口,蕭玉研轉身看了看燕離,然後對顧采薇道:“你有許多話跟他說吧,為師先走一步,你自己迴來。”說畢騰空而去。


    “師父!”顧采薇追了兩步,蕭玉研在半空中站住,但是沒有迴頭,“別讓為師後悔。”說畢化光而去。


    此刻東方正好翻出魚肚白,天光開始放亮。


    “又是你救了我,謝謝。”燕離輕輕地說。


    “我不是為了聽你說謝謝來的。”顧采薇嬌笑一聲,“明碼標價,五十萬元輝石。”她迎著朝陽,向著天柱山的方向走去。


    “沒想到我的命這麽值錢。”燕離不禁莞爾,跟在後麵道,“這些年你過的好嗎?”


    顧采薇笑道:“這話應該由我來問你,這些年你在世界盡頭是怎麽過來的?”她迴過頭來看燕離。


    燕離停了下來,迎著顧采薇的目光道:“就像在沙漠裏迷了路又沒水,把所有可利用的資源平均分配,一點一點支撐著,不為了誰而活,也不為了誰而死,看不到希望地狂歡著,放縱著……然後我姑姑來了。”


    “我聽說了,她造了好大一艘船……但是你跟李血衣,你們……”她咬著唇,燕離從她身邊越了過去,“如果不是她,我活不到此刻來見你。”


    “你都不看我,說什麽見我!”顧采薇從後麵大聲道,眼眶中逐漸泛起淚珠。


    燕離心中一軟,轉過身去,“薇薇,我很抱歉不能給你獨一無二的一份感情,所以我沒有阻止你離開,但我知道,我這樣你多半會更恨我……我沒有辦法,你並不了解我的過去,不了解我身上背負的東西,我始終在追尋的是最深遠的黑暗,離開我對你是件好事……”


    “你為什麽總是這樣自以為是!”顧采薇咬著唇,忽然捂嘴蹲下去。


    燕離心中一痛,眼前的白衣赤足的少女,一如當年風華絕代,她是那麽完美,那麽驕傲,可是此刻卻蹲在地上哭泣,誰害她變成這樣?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處,連忙跑迴去將少女扶起來用力抱住,“對不起薇薇,我錯了……”


    少女許久後慢慢說道:“我知道你原本姓白,我也知道你幼時的遭遇,我更知道你在找《廣微經》,是為了找出害死你父母的幕後兇手……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你憑什麽說我不了解你!”


    燕離全身一震:“你,你去查了?”


    少女踮起腳尖,在燕離耳邊輕輕說,“我不是要跟你說你跟李血衣怎樣,我也不知道你姑姑在造船,我隻是想告訴你,如果你再不迴來,我就去找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劍傾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介白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介白衣並收藏一劍傾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