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曹子君應著。環顧冷冷清清的竹院,苦笑著,“沒想到我們最終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陸鳳心道:“幸虧子固膽大,向掌教師兄提出以戰功洗滌劣跡,如今正魔大戰,正是用人時候,掌教師兄才寬宏大量,讓幾個孩子得以上戰場,積累功勳。”


    “他們在戰場上隻能執行最危險的任務,我真擔心……”曹子君神色黯然。


    “不用擔心老曹,”陸鳳心微微一笑,“連小胖墩都醒悟了,知道生活在怎樣的一個世界,隻要肯拚,我們家的孩子,怎麽會比別人差?不多說了,我先走一步。”說畢伸手一召,已長到七尺多高的阿布從天而降,載了她騰空而去。


    看著陸鳳心的背影,曹子君不禁迴想當初的大嗓門,在心裏默默地想:在劫難下,我們都或多或少地發生著變化,看來磨難不能把人打倒,反而是平靜的生活,最消磨意誌。峰主不在了,才明白他從前為我們遮擋了多少風雨。


    “主人,是主人迴來了嗎?”竹屋裏蹣跚走出一個約莫六歲的女童,撲閃著可愛的大眼睛,往屋外猛瞧,看到是曹子君,大眼睛裏的期待之色就全消了,轉而變作讓人心疼的孤寂。“是子君爺爺,您迴來了,芙兒給您請安。”她像模似樣地拱手。


    “小小芙真乖,來,這是爺爺給你帶迴來的冰糖葫蘆還有燒雞,都是你最愛吃的。”曹子君眼神複雜地看著芙兒,臉上堆出笑意,取出兩個紙包。


    “謝謝子君爺爺。”芙兒乖巧道謝,捧著兩包東西走迴去。


    曹子君看著芙兒落寞的背影,鼻頭忍不住地發酸。他親眼看到這個孩子,越長越小,越長越小,不知請了多少名醫看診,都查不出病因。


    燕離被放逐後,眾人都瞞著芙兒,芙兒卻仿佛有所猜測,從來不吵不鬧,隻是每當聽到腳步聲,就要出來看,讓人又心酸又心疼。


    “唉!”


    曹子君忍不住歎了口氣,正要迴自己屋裏休養精神,忽見兩道劍光從竹林上空掠過,他聽力敏銳,不意就聽到其中一道劍光的說話。


    “師弟聽說了嗎,那個燕離又出現了,在人界好一陣鬧騰。”


    曹子君聽到這話,心髒猛一跳,連忙對劍光高聲叫道:“二位留步!”


    倆劍光已飛出數裏,又轉迴來,在竹屋前按下劍光,雙雙向曹子君行禮:“曹長老有何吩咐。”盡管藏劍峰境遇淒涼,普通弟子看到長老,還是不得不表現恭敬。


    曹子君看了看芙兒所在竹屋,揮手撐開禁製,然後才道:“方才我聽到‘燕離’二字,你二人在討論什麽?”


    兩個弟子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道:“曹長老沒看天機簿最新一冊麽,您門下弟子,就是燕師弟,從世界盡頭脫困了,現在在人界鬧呢。”


    “真的?”曹子君心中掀起驚濤駭浪,聲音都打著顫,“真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天機簿已連續報導數日了。”弟子道。


    “好,太好了……”曹子君激動地握住拳頭,但是很快冷靜下來。他看出兩個弟子屬於天劍峰,於是又問,“掌教對此事怎麽說?”


    弟子道:“掌教正在閉關,還未表態。不過,傳功院的常長老已經向執法院提交‘清理門戶’的申請,據說執法院準備派出雷部……”


    “雷部!”曹子君臉色一變。


    兩人對視一眼,苦笑道:“曹長老,這些消息都是道聽途說,準不準,我們也不知道,您沒其他事的話,我們就先退下了。”


    “好,多謝你們相告。”曹子君長出一口氣。


    “您客氣。”兩個弟子各自施禮,然後化光而去。


    “雷部……”曹子君喃喃自語,“但是掌教還不知道什麽態度……”他猛地做了個決定,平複了心情,向芙兒所在竹屋喊道,“小小芙,爺爺去一趟天劍峰,很快就迴來,你乖乖的不要亂跑,知道嗎?”


    “放心吧子君爺爺,芙兒哪也不去,就在這裏等主人。”


    曹子君聽了心裏頭又是一酸,不過很快精神振奮,你的主人就要迴來了,這一迴,我拚了不要這張老臉,也要保住他!


    天柱山方圓約莫三千多裏,此處的裏是指十五國時期的“五家為鄰,五鄰為裏”的裏,按距離單位的裏來算,約莫方圓七百五十裏左右。但是方圓七百五十裏,已經相當於巨鹿境全境。


    不過禦劍飛行的話,數個時辰就能轉上一圈。曹子君去的地方,卻是天劍峰在天柱山上新建的道場,比舊道場更加氣派,更加廣闊,道場中央,數十個宮殿群圍攏的巨大廣場,足可容納二十萬人吐納。


    六載過去,天劍峰的弟子數,也到了十五萬大關,進入到穩健發展的階段。天劍峰的原址,現如今已成了執法院大本營,執法院的勢力也跟著水漲船高,隱然有成為獨立一脈的趨勢。


    曹子君沒有閑暇觀察天柱山的變化,徑自到了道場入口,


    還沒按下飛劍,就聽到一聲暴喝:“哪一脈弟子不守規矩,難道不知道天劍峰重地不可禦劍?”


    “是我。”曹子君按下飛劍,在入口牌樓顯出身形,對幾個守門的弟子道,“我有急事麵見掌教。”


    “原來是曹長老。”眾值守弟子看到是曹子君,就忍不住地笑起來,其中一個麵帶嘲諷,“曹長老當掌教是什麽人,您說見就見?還有,您在天劍峰道場禦劍,擺明了是不將掌教放在眼裏,難道你想造反?”


    曹子君目中泛起幽幽冷光:“第一,我沒有在道場範圍內禦劍;第二,你汙蔑一個長老造反,等我告到執法院,治你一個叛逆無道之罪,關你在劍牢七載,看你還敢不敢信口雌黃!”


    那弟子臉色一變,連忙陪著笑臉道:“曹長老高抬貴手,弟子說錯話了,下迴再也不敢了。”


    “哼,我要麵見掌教,怎麽說?”曹子君冷冷道。


    “曹長老,掌教閉關,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我們也是無可奈何呀。”


    “既如此,鳳九何在?”


    “大師兄在是在,”那弟子眼珠子一轉,捏著腔調道,“不過藏劍峰如今都是戴罪之身,卻是不宜踏入神聖的天劍峰,曹長老如果有急事,可以交付給弟子,由弟子幫您轉達。”


    曹子君麵色鐵青,他這些年忙碌奔波,完成下派任務,就為了讓藏劍峰早日擺脫影響,卻不知道,現如今天劍峰連門都不讓踏,簡直欺人太甚。


    “夠了!讓曹長老進來!”一個嚴厲的聲音,突然在牌樓後方的台階上響起來。


    曹子君抬頭一看,見是鳳九,心中一喜,也不管值守弟子,徑自走上台階,向鳳九道:“小九,你來的正好,我有事找你談。”


    “曹長老不要跟這些勢力小人計較,請到舍下說話。”鳳九點首,前麵引路。


    到了一個清靜的院子,鳳九請曹子君在涼亭裏坐了,又取出茶來煮,一麵說:“天劍峰這些年擴張太快,導致弟子良莠不齊,我幾次三番向師尊勸諫,他隻揣著明白裝糊塗,把我給擋迴來。”話中透著無奈。


    曹子君道:“小九,我知道現在是你比較難的一個階段:掌教正值青壯,天劍峰又時刻在擴張,支持你的長老,多半沒有實權,有實權的,又跟執法院走的近,使你備受掣肘,本該不來叨擾你的。”


    鳳九將熱騰騰的茶盞推到曹子君麵前:“曹長老哪裏的話,小劍師叔生前待我如同親傳,藏劍峰任何人任何時候來,都歡迎之至。”他這些年經過鍛煉,雙手已有了些力氣。


    曹子君精神一振,道:“既如此,那我就將來意說了。小九可看過天機簿了?”


    “看過。”鳳九大概猜到曹子君的來意,笑道,“是為了燕師弟的事而來,對吧?”


    曹子君咬牙說道:“小九,你知道,小劍峰主是什麽樣的人,如果燕離真的背叛了道統,投靠了魔族,怎麽會拚死維護?”


    “是這樣。”鳳九點頭。


    “我聽說執法院調了雷部,欲要‘清理門戶’!”曹子君說著,就跪了下去,“小九,請你無論如何從中斡旋,千萬莫要寒了燕離的心,使他對劍庭離心離德。”


    鳳九大吃一驚,連忙將曹子君扶起來:“曹長老,您折煞弟子了,燕師弟是我師弟,就算您不說,我也必然不會坐視不理。”他將曹子君重扶到石凳上坐著,然後沉下臉對外麵喊道:“吳起!”


    “大師兄!”院外立刻跑進來一個弟子。


    鳳九沉聲質問道:“我且問你,執法院調了雷部下界,此事我為何不知?”


    吳起冷汗就冒了出來,他是鳳九身邊職司最高的監院,統管許多事務,若有一樣失職被問罪,就要倒大黴。“大師兄,此事我也不知情,我現在立刻去查,您跟曹長老稍等片刻。”說著轉身快跑出去。他在院裏小心翼翼,到了院外,立刻也沉下臉,抓住其中一個弟子的衣襟厲聲道,“張壬,你是都管,執法院所有決定,都要經由你向大師兄匯報,為什麽執法院派雷部下界,大師兄卻一點也不知情?”


    張壬也冒出冷汗:“吳師兄,我立刻去查!”說著跑出去,不一刻就跑迴來,帶了一個穿執法院服飾的弟子,略帶埋怨道,“吳師兄,執法院才剛來傳報。”


    那執法院的弟子,就將一份文書遞給吳起:“吳師兄,這是執法院剛剛審批通過的條文,麻煩轉交大師兄過目,我還有事,就先走一步。”說畢自去。


    張壬撇嘴道:“執法院越來越跋扈了,居然不等大師兄同意,就擅做主張。”


    吳起皺眉嗬斥:“你少亂說話,執法院成立時,掌教就立了法規的,這在他們的權利範圍之內。”說著將文書送到院子裏,遞給鳳九。


    鳳九看過,又遞給曹子君。曹子君看了,神色陰沉,等吳起出去,就說道:“小九,現在如何是好?”


    “曹長老莫急,”鳳九沉吟著,“我先送您迴去,


    然後麵稟師尊,此事我定然全力斡旋,不讓燕師弟再受委屈。”


    二人禦劍迴到藏劍峰,卻見長成了大馬的小律律躺在竹屋門口,吭哧吭哧地喘著氣,腹部凹陷一塊,顯然遭到重創。曹子君大吃一驚,怎麽也想不到還有人敢到天柱山來襲擊劍庭弟子,連忙上去查看。


    小律律發現曹子君迴來,發出一聲聲哀鳴。曹子君臉色一變,往竹屋裏一看,哪還有小女孩的身影:“芙兒,小小芙,你在嗎……”喊了半天毫無迴應,又搜過全部竹屋,都不見蹤影,種種跡象顯示是被擄走了。


    “我才離開一會……”曹子君火急火燎,懊惱自己太心急,居然給了賊人可乘之機。


    鳳九蹲地給小律律喂了一粒丹,然後查看它的腹部傷勢,觀察了片刻,眉頭就緊皺起來:“是徐龍象。”


    “徐龍象?”曹子君大吃一驚。


    “他有掌中劍的功夫。如果不是這馬天賦異稟,這一掌已經要了它的命。”


    “他,他抓小小芙做什麽?”


    “曹長老是如何知道執法院派雷部下界的?”


    “有兩個弟子……”曹子君說著打了個激靈,又驚又怒,“好個徐龍象,好個雷部,他們是故意引開我,好抓走小小芙,用以威脅燕離!”


    鳳九臉色變得鐵青:“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曹長老,你我即刻下界,阻止他們的荒唐行為!”


    ……


    人界,鬆陽。


    接近七十萬的常住人口,百來萬的流動人口,賦予了它不輸於京都的繁華。橫豎交錯二十幾條寬達數十步的幹道,從高空俯瞰,就宛然一座迷宮城。密密匝匝的屋宇,臨幹道而建,十幾個幹船塢,可同時停靠數百條商船的飛鵬港,川流不息的車馬腳夫,巡邏的飛龍衛,依山而建的水中莊園,人界最大的修行者交易坊市——萬寶坊,由萬寶坊為核心,組成的人界最大的修行者集散地——萬寶塢,還有人界最大的造船廠跟魚市……所有這一切,就是今時今日的龍令城。


    龍令城,就是燕子塢滅亡後,新盤踞勢力建立起來的繁華水上城市。它不再隻是一個運輸中轉站,超過七十個大商會、數百個小商會的入駐,讓它成為了三界僅此一家的商業巨城,哪怕是仙界,也沒有任何一座城池能跟它相提並論。


    六年的時間,它已經成長為一個可怕的龐然大鱷,錯綜複雜如老樹盤根般的勢力,一致對外時,可以爆發出巨大的能量。


    主導這一切的,便是近年才廣為人知的一個神聖領域強者——蔣明成。以他所代表的龍皇為主,白虎神兵家族、北唐唐門、伏龍教、槽幫以及上百個大小幫派、大小門派為輔,共同組建了龍令城新的秩序。


    龍令城開發到今日這樣的規模,蔣明成居功至偉。


    蔣明成深知龍令城的可怕,所以對於燕十方即將帶人來攻一事,毫不放在心上。他雖然毫不放在心上,但各方勢力卻不得不重視,槽幫是第一個增派援兵的,緊跟著是神兵家族,唐門……增援越來越多,已經達到一個非常誇張的地步;但同時,也安撫了商戶們躁動不安的心。


    商人重利,如果龍令城被戰火湮滅,他們這六年的建設就會化為烏有。即便龍令城守住了,他們還是會損失慘重;而守不住,到時候就是新的主人訂立規則,更可預見的巨大損失。


    今日蔣明成宣布要親自迎接新來的增援,這使得他的手下們感到非常的古怪,因為作為城主的他親自迎接,卻是第一例。


    寬達百步的主幹道,水中釘著一排二十五根柱子用以支撐,四步一柱;往前推,二十步一排,鋪著的是厚達近二尺的鬆木,走在上麵,比夯實了土的青石板地還要平穩。


    主幹道一頭連著船港,蔣明成帶著手下,親自到這港口守著。


    這時一條船從靈界出來,緩緩停下,從甲板就跳下一個塔一樣壯碩的漢子,棧道震動著,使眾人的心微微一驚。


    “雷兄!”蔣明成熱情地走上去,握住鐵塔漢子的手,“終於等到你了。”


    “嗯。”雷兄淡淡地應了一聲,對蔣明成的熱情,並不以為然,抽出手,迴頭對身後喊道,“抬下來。”


    幾個暗藍色統一裝束的人,就抬了一個鐵籠子上岸,籠子裏裝著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女孩。


    “有勞蔣兄關好她。”雷兄對蔣明成道。


    “沒問題。”蔣明成不問一句多餘,直接揮手,讓手下把籠子接了過去。


    然後船上又下來數十個暗藍裝束的,蔣明成暗數一遍,包括雷兄在內,共有六十二人。他心中暗道:這些人五五互為依靠,剛好十二組,剛可擺布十二元辰破殺陣。


    “雷兄請。”他笑著虛引,就前頭帶路。“此次下界,對龍令城可有什麽要求?”


    “無妨,不需你等出手,劍庭的叛徒,自有劍庭處置。”雷兄冷淡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劍傾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介白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介白衣並收藏一劍傾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