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石榴和李榮棕兄妹二人便一人背著一個背簍出發往大風集去了。


    冬日的清晨霧蒙蒙的,空氣裏都帶著濕漉漉的味道,且有些冷手冷腳得很。


    一路上有同村要去大集的人走在前後,兄妹倆為了背簍裏的竹鼠不被人看見,腳下便走得飛快,一步不帶歇的,這般走下來,倒是沒多會兒腳上就生出了些汗來。


    等一路進了大風集,已然是一點都不覺得冷了,集口的食攤各種香味串在一起飄進鼻孔裏,勾出了兄妹倆肚子裏的餓蟲,一陣饑腸轆轆。


    石榴迫使自己從那些食攤上收迴視線來,拉了一把正在咽口水的李榮棕道:“大哥,咱先去大通貨棧,等賣了銀錢,待會就來買上一個肉包子吃!”


    李榮棕聞言,立馬就從那熱氣騰騰的蒸屜裏挪迴眼神來看向石榴,“還不知道這玩意能不能賣到銀錢呢!”


    “沒事,咱不是還有賣板栗賺的錢嗎?”石榴輕鬆一笑,拉著他便繼續往前去。


    一直穿過這一整條街,靠碼頭這邊,一幢兩層看著就不小的建築,迎風招展的旗幟上印著“大通貨棧”四個大字。


    當然,李榮棕不認得這四個字,石榴也“應該”是不認識的,她看見了旗幟,故意拉了人問了這是不是大通貨棧,得了確定的迴答,兄妹倆便才往這裏靠攏。


    近在門口,李榮棕卻不免躊躇了,他看著裏頭人來人往的熱鬧,腳指頭都不由透過鞋底緊緊的往地下扣去。


    石榴偏頭看到他緊張的樣子,不由打趣道:“大哥,你頭一迴來集上賣板栗,原來就是這個樣子啊?難怪那雜貨鋪老板壓那麽低的價呢!”


    李榮棕被她這麽一說,也是下意識的接嘴道:“那可沒有!那雜貨鋪老板挺和氣的,當時我跟他說著話就跟跟村裏的大爺說話似的,順溜得很。”


    說罷,他往裏頭看了一眼,湊近石榴小聲道:“二妹你瞧,這裏頭這麽多人來來往往的,忙得熱火朝天的,我看著就覺得不知該幹啥了,你不打怵嗎?”


    主要他是想說這熱鬧跟村裏可不一樣,瞧那一個個穿著鮮亮衣裳管事模樣的人也跟村裏人不一樣,他實在不知道該咋的和這些人搭話的。


    石榴聽著他的話,倒是挺明白他的意思,不免想到自己上輩子頭一次離開小山村去外麵讀書,還不是什麽繁華的地方呢,不過是山村外頭的小城罷了,她卻就已經先因同學們的不一樣而深深的覺得局促不安了。


    不過,等後來她一步步考入好大學,再去到繁華得不能再繁華的大都市工作,再迴想當年第一次的局促,也是搖頭失笑,暗自遺憾,若是能重來一次,她肯定能做的更好,至少不會再因為自己穿著洗的發白的衣裳和沒有樣式的布鞋而整天埋著頭不敢抬起來,也更不會因為同學們都討論著什麽遊戲機皮鞋的她一問三不知的東西而覺得插不進話連嗓子眼都是局促的。


    這對於他們這種普通人來說是再所難免的,但他們抬頭挺胸的做人,堂堂正正的做事,沒什麽好不自在的。


    她是穿著舊衣賞舊鞋子,可她學習好,她清清白白不做壞事,她是不知道遊戲機不知道皮鞋,可終有一天,她會知道,且也能靠自己的能力去買。


    所以,後來啊,她什麽吃的沒吃過什麽好玩的沒玩過——


    她堅信,這輩子也是一樣的!


    石榴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雖沒有補疤但洗得發白的衣裳,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來。


    重來一次,真好,雖然這重來的不一樣,但她可以做的更好!


    “大哥,放輕鬆,你就當這些都是咱們村裏的熟人,走,咱們進去。”


    石榴的背挺得直直的,邁著不慌不忙的步伐進了貨棧的大門。


    李榮棕不禁側目,被妹妹的這份從容自若給震撼,心生佩服,從而也被感染,下意識的將背給挺直了。


    不怕不怕,這些都是村裏的二大爺三大爺五大伯,他可是下河村裏人人都稱機靈嘴甜的棕娃子!那是打小都在一群老頭老太太堆裏晃蕩的!


    從大門再到裏頭大堂的距離,是一個寬敞的大院子,兄妹倆一路抬頭挺胸邁步走過,裏頭櫃台扒拉著算盤無意間抬頭看到二人的掌櫃丁福光早就留了意。


    等走近了,他看得更分明,也是不免心生納罕,眼神這麽清亮的小丫頭,他不是頭一次見,但穿得樸素眼神卻這麽清亮的小丫頭,他卻是第一次見。


    想他窮苦出生這輩子從當學徒一步步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個中辛酸,少不了都是他自己的堅毅努力走出來的。


    他竟在這個小丫頭的眼神裏,也看到了堅毅,那股子勁頭,讓他熟悉極了。


    因而,等石榴兄妹倆到了櫃台前,石榴才剛開口說了一句,“掌櫃伯伯,聽人說您這兒收野味兒?”


    丁福光便即接過了話,“是,收!小丫頭,你是來賣野味的?”


    石榴見這掌櫃的近五十的年歲,滿臉溝壑,一雙眼睛卻透著幾分睿智,也是心生好感,響亮迴道:“是!我跟我大哥捉到幾隻竹鼠,倒不知掌櫃伯伯,您這兒竹鼠什麽價?”


    “竹鼠?”丁福光一聽,也是更來了勁,州城裏有位大人物近來最好野味,特別是這竹鼠,全身都是好東西,上頭有話說了,價錢不論,那是有多少收多少的。


    這洛水城外都經他的手,什麽價,自然他說了算。


    做生意的,哪有不壓價的?


    但丁福光看了眼麵前這小姑娘,卻笑了笑,道:“一百五十文一隻,不論大小。”


    李榮棕不小心唿出聲來,又猛的閉緊了嘴,眸子瞪得大大的,藏都藏不住,實在不能怪他,他太震驚了好吧!


    就這麽一隻小玩意,能不能炒一碗肉的,一百五十文,乖乖哎,這都能買十來斤肉了!


    石榴卻穩得住,麵色如常,盡管她心裏也驚訝這個價,明明她那日聽那兩人說的這竹鼠價是一百文到一百二十文左右的,這掌櫃的卻給了她這個價,是這幾日又漲價了,還是什麽她不得而知,但她卻感受到了一份善意。


    這個掌櫃伯伯,不孬。


    “掌櫃伯伯,我們一共有六隻,都賣給您,你瞧瞧!”


    說著,忙放下了背簍,李榮棕反應過來,也忙跟著放了背簍,揭開了上頭蓋住的茅草,將裏頭的竹簍子給提了出來,好讓掌櫃的能看得更清楚。


    丁福光探頭細瞧了,是竹鼠沒錯,還隻隻都肥嫩,不虧他出這個價,便不由得暗暗點了點頭,“成!這六隻,我都要了。”


    說罷,一旁便有夥計過來接了竹簍子,而丁福光正一眼不錯的看著石榴,問她道:“一隻一百五十錢,六隻也就是九錢銀,你是都要銅板串子,還是要碎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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