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


    羅老夫人快步進了大花廳,一眼看到了裏頭的石榴,“石榴你怎麽樣?沒事吧?”


    石榴坐在圓椅上,臉色慘白,嘴角發青,手裏捧著杯熱茶,身上披了厚厚的披風,仍冷得在微微顫抖,拂冬正在她身旁蹲著輕聲啜泣。


    她眼圈紅紅的,看了羅老夫人一眼,強扯出一抹微笑來,“姑…姑祖母。”


    聽得這聲姑祖母,羅老夫人的眼圈也紅了,“是姑祖母對不起你!都怨我,叫你今兒遭了這般罪,這事,我會給你個交代的。”


    後頭進來的羅複看了眼石榴,先拱手迎上了靖安侯世子,“世子,都是羅某教女無方……”


    靖安侯世子板著一張臉,說話十分不客氣,“李姑娘乃我表叔的世侄女,若不是李姑娘已有義父,我表叔早就收她做義女了!


    但即便沒有父女之名,我表叔待李姑娘也是跟親生女兒沒什麽兩樣,如此李姑娘就是我們靖安侯府的表姑娘,你們羅府乃敢如此欺負她,分明是不把我靖安侯府放在眼裏。


    這事,羅大人你今兒必須得給靖安侯府一個交代!”


    羅複大驚,沒想到靖安侯世子態度這般強硬,竟大有今兒羅家不叫他滿意就決不罷休的意味。


    羅家,哪敢跟靖安侯府要強作對?


    可若是要他把女兒叫出來任靖安侯府處置,那他羅家往後在京城同樣無法立足,名聲都沒了!


    這真是進退兩難。


    他不由看向羅老夫人。


    羅老夫人輕拍了拍石榴的手,隨後站直了身體,看了靖安侯世子一眼,緩緩道:“我也喜愛石榴得緊,不會白白叫她受了委屈的,今兒之事皆是我羅家對不起石榴,是我對不住石榴,要交代,也該是我給石榴一個交代。”


    說罷,她再度看向石榴,接著說道:“石榴,今兒一切,皆是倩倩識人不清,愚昧無知,被人利用所致,背後之人是誰,想來你也有數,姑祖母不為倩倩開脫,她做錯了事,理該付出代價。


    所以,打明兒起,她就去靜安寺潛心禮佛抄經一年,這之後,我會把她遠遠的嫁出京城去,還請石榴看在姑祖母的份上,保存羅家的名聲,可好?”


    聞言,石榴抬眼輕輕看了羅老夫人一眼,心下微讚,不愧是年輕守寡獨自一人撫養繼子親女成人、繼子高中進士親女高嫁威遠伯府的羅老夫人!


    今兒羅家辦宴,或多或少要傳出些話頭去,讓羅倩倩就此去靜安寺禮佛,也是避開了這場紛紛,之後再遠嫁出京城,又何嚐不是因為羅倩倩的性子,嫁在京城早晚也是麻煩,不如嫁個家世低點的人家好拿捏也不會叫羅倩倩惹出什麽亂子來給羅家添了麻煩————


    這深謀遠慮啊!


    她抿緊了唇,輕拭了拭眼角,“都依姑祖母做主便是。”


    “好孩子,是姑祖母有愧於你了!”羅老夫人見她鬆了口,頓時心下微鬆了口氣,也著實是慚愧,當下忙即讓呂嬤嬤去她的庫房多點些好東西,送給石榴,一為賠禮,二也是歉意。


    見石榴這邊說了話,那頭,靖安侯世子和劉東家對視一眼,就沒多說什麽了。


    後頭還在和母親據理力爭說自己根本沒有把李石榴藏起來的羅倩倩就見呂嬤嬤帶著人進進出出的,眼尖的看見那托盤上放置的東西,那不是祖母庫房裏的東西嗎!


    她瞪大了眼,姑姑出嫁,祖母就給姑姑陪了不少私房,她私以為,祖母庫房裏剩下的這些,將來多半都會陪給她才對!畢竟,府裏除了她,也沒有未嫁的姑娘了。


    可祖母要把這些東西送給誰?


    羅三夫人也是跟女兒一樣的想法呢,老夫人庫房,好東西可不少,她都替女兒盯著呢!


    當下上來一問,才知道這些都是老夫人要送給那李石榴的。


    羅倩倩一邊聽到了,當下激動的大叫起來,“我都說了,我沒有把李石榴藏起來,我沒有!祖母為了給她賠禮竟把這麽多好東西都送給她?不行!你們給我迴來!”


    羅倩倩眼睛都紅了,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本來屬於她的東西送給李石榴?這比殺了她都難受!


    她拔腿要衝上去。


    呂嬤嬤突然帶了兩個粗使婆子迴返,語氣肅然,“老夫人有令,即刻送二姑娘前往靜安寺!”


    羅倩倩一怔,反應過來,忙大叫起來,“不!我才不要去什麽靜安寺!母親,母親!”


    羅三夫人也是嚇了一跳,忙把女兒護在身後,“老爺呢?老爺不會允許的!”


    “老夫人的意思,就是老爺的意思,前頭貴客還沒走呢,夫人還是不要鬧起來的好,不然,興許去的就不是靜安寺,而是別的什麽地方了。”


    羅三夫人臉色一白,便即想到了這定是靖安侯世子施了壓——


    她迴身抱住女兒,安撫道:“倩倩乖,你先去等避過了這陣風頭,娘就接你迴來。”


    呂嬤嬤在旁看著,並沒有多言二姑娘這一去就是一年,中途是迴來不了的,誠然是為了給李姑娘賠禮,實則老夫人也早就想好好的管教管教二姑娘了。


    隻是在聽到羅三夫人又是給帶銀子又是派自己身邊的丫鬟嬤嬤跟著一起去照顧的時候,呂嬤嬤才出了聲,“三夫人,一切老夫人都安排好了,您不用多管,老夫人交代了,二姑娘什麽也不用帶,帶一個小丫鬟即可。”


    “母親,母親!我不要去,我不要去!”羅倩倩哭得眼睛通紅,抱著羅三夫人不肯撒手。


    呂嬤嬤直接讓粗使婆子架起了她,卸了門檻,馬車直接是從角門駛出去的,全程都沒有讓羅倩倩露過頭,自然也不會有人看到她的失態——


    那時候,正門處,石榴也正被扶上馬車,帶著一車的禮物,緩緩駛離了羅府門口,和那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擦車而過。


    “那羅二姑娘似在裏頭掙紮,被捂了嘴呢。”拂冬耳捎微動,和石榴匯報道。


    石榴脫下了外裳,就著拂冬的手換上了一件外裳,接過了手爐抱在懷裏,垂眼理了理衣襟,扯了扯嘴,“心思不正,想看我笑話,送她去寺裏抄一年佛經,倒也罷了。”


    拂冬一臉附和,隻是好奇問起來,“姑娘怎麽會在她的院子裏的?”


    石榴目光落在車簾上,思緒飄迴不久之前——


    她打開淨房門,正準備出去,卻被一道突然出現的黑影給襲擊,一時不敵被打暈。


    好在她早有安排,讓拂冬去馬車取衣裳便是讓拂冬給左成遞口信。


    口信即是信號,柯虎和衛興師兄弟二人便立馬潛入了內院來尋她,也正好碰上了被黑衣人劫走的她。


    在羅府暗巷交手,那黑衣人亦有同夥。


    被衛興救下醒過來後,她當即做出決定,趁著羅府大亂之際,讓衛興將她藏去了羅倩倩院子裏,做出被羅倩倩藏匿起來的假象。


    當然也確實是給她冷了個夠嗆,受了一番罪呢。


    石榴禁不住打了個噴嚏。


    拂冬立馬擔憂起來,“姑娘,可有哪裏不舒服?”


    石榴搖頭,“無礙,迴去喝一碗薑茶即可。”


    羅府裏裏外外在搜尋她的下落,她從府外進去,跟在羅府被找到,且還是在羅倩倩的院子裏被找到,自然是後者更妥當,若是前者,可就沒法子這般狠罰了羅倩倩去,頂多就是賠禮道歉再跪跪祠堂什麽得就完事了。


    而她在羅倩倩得院子裏被找到,誰會不相信是羅倩倩讓人把她關起來的?


    這事,羅倩倩就別想摘幹淨了去。


    羅倩倩今兒當了這槍手,就得做好付出代價得準備不是嗎?


    隻是她也是沒想到,疑惑那史三姑娘到底有什麽目的,卻沒想到,是昭昭郡主授意。


    而昭昭郡主——也未嚐沒有人在背後借刀殺人呢。


    之前那一番‘偶遇’沒白費,那人,終究是坐不住了,此前幾次沒能殺得了她,此番竟也耍了這般手段,想借著小女兒家的嫉妒算計,好趁機渾水摸魚把她給弄走——


    畢竟,她去羅家赴宴,在內宅裏,隻能帶一個丫鬟,什麽護衛鏢師的都不能帶進去,容易下手不是?


    好在她早有準備,讓衛興他們偷偷潛入了羅家內院,不然,她今兒若是被那黑衣人帶走,這番怕是早已經喝孟婆湯去了。


    那人也是做足了準備的,也不知道去追人的衛興他們有沒有事,剛剛在羅府,有些話不好多說。


    石榴心裏也是擔著心,等迴了裕泰坊,石榴請了劉東家進去喝茶,趕忙問起來,“劉叔,怎麽樣?”


    靖安侯世子自朱雀大道上就分了道,迴靖安侯府去了,此番進來的隻有劉東家。


    他先問了石榴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受沒受風寒,得知沒有,才放了心,接話道:“左成發了信號,我的人看見了,立馬來報了我,我便趕緊給殿下的人送了信,好在也是早防備著的,殿下的人當時和你的人一起追了過去。


    但追到安平坊就沒了蹤跡,擄你那黑衣人逃了,其餘人要麽被殺,要麽咬毒自盡,一個活口也沒抓到。”


    今兒,算是白忙活了一場。


    聽得衛興他們都沒事,石榴也鬆了口氣,“好在今兒這一出之後,王炎就是李琰這事是沒得跑了。”


    劉東家點頭,“殿下的人已經日夜兼程趕去了昌州,隻等那邊的消息傳迴來了,王家那邊,殿下也秘密讓人盯住了,防止狡兔出逃。”


    ————


    一身黑衣人裝扮的夏大人跪在青年身前,右手捂著中了一劍的左肩,“屬下辦事不力,請主子責罰!”


    背對而立的青年緩緩轉過身來,燭光打在他清瘦蒼白的臉上,襯得他的身姿清雋如竹。


    他慘淡一笑,溢出唇角的話語近乎咬牙切齒,“她這小命,是真難拿啊。”


    夏大人忍住傷痛,恨得也是咬牙,“王家和您已經被人暗中盯上了,主子,要早做打算呀!”


    青年深唿一口氣,緩步走迴桌案後,低頭看著桌麵。


    桌上放著一張圖,標標點點,像是地形圖。


    他伸手在幾處點了點,另一手在桌沿輕叩著,須臾,緩緩落座,麵容冷峻的道:“計劃提前。”


    夏大人頓即抱拳,“是!”


    ——


    羅家辦賞春宴,宴會提前結束,這事,在京城圈子裏本來也不會引起什麽波瀾,畢竟,羅府隻是小小的郎中府罷了。


    但誰叫那日赴宴的還有宜國公老夫人婆媳二人呢,再加上聽說靖安侯世子還上了羅家門,也不知道是為著什麽事。


    這便有那好奇有心的人打聽起來,一打聽,便就知道了,原是有人在宴會上作怪,偏生那被針對的小姑娘也不是全無來頭,竟勞動靖安侯世子親自出麵,這事情就小不了。


    聽說那羅二姑娘去靜安寺替長輩祈福去了,這一聽就不尋常的名頭,他們也是熟悉這般手段的人,明著呢,說是祈福,實則就是受了罰。


    再一打聽,知道那羅二姑娘隻是受了唆使,背後指使之人實則是史家姑娘,而史家姑娘背後還有人,這一串串的,倒叫有心議論的人不好再多舌了。


    隻私心到底少不了囑咐自己女兒,往後離著那史三姑娘遠著點,不可交心,免得哪日也被利用了——


    因著這一出,石榴這裏倒也因禍得福,玩偶齋的名聲在京城上層圈子裏更加的響亮起來。


    再隨著靖安侯府的姑娘辦了場玩偶宴,這玩偶齋的名頭更被推上了火熱,竟帶動起了一股潮流,隱隱在攀比起來,看誰的玩偶更多,以集滿玩偶齋的所有布偶為樂。


    也使得玩偶齋的生意簡直火爆得不行,鋪子每天都是人滿為患,門檻都被踏得發光發亮了。


    石榴賺了個盆滿缽滿,也看準時機,拿下了內城離朱雀大道不遠的春雨巷裏的一個三間門臉帶後院的鋪子,當然,銀子也沒少花就是了。


    這內城的鋪子,著實不便宜。


    不過,花去的都會賺迴來。


    石榴緊鑼密鼓的讓薑丙三人忙活起來,裝潢鋪子,買人手,工坊開工,抓緊趕貨。


    她也趕著畫了一批新圖紙,趕著新鋪子開張之際,同時也上新品。


    時間就這般緊鑼密鼓的過著,一晃,就到了三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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