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臨摟住他,半抱半扶地將他推上床,什麽話也不說,端來一碗養心藥,一勺一勺地喂到他嘴邊。變得更穩重了,葉危心想,也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咿咿呀呀黏著他撒嬌。葉危都不知道怎麽麵對這樣的大晏臨。然而葉子裏前世的葉危卻很自然,頭一低一低地喝著晏臨喂來的藥,像一隻小雞仔一口一口啄著喂來的蟲子,好似被照顧習慣了,一臉理所當然的泰然自若,葉危看得都替自己臊,有手有腳的竟然叫弟弟來喂藥,真是成何體統。更不成體統的還在後麵。他喝完藥,嘴邊沾著黑糊糊的藥渣子,晏臨便彎下身,貼的極近,嫻熟地抽出一塊雪白的手帕,輕輕地替他擦了擦嘴角。真是親昵的有些逾矩了。晏臨故意放緩了動作,慢慢的,再拉近一點距離,近得極適合接吻,近得能聞到晏臨身上極幹淨的氣息,一種完全沒有沾染過戰場、死人和血腥的,純淨甘甜的氣息。葉危忍不住嗅了一下。晏臨暗中一笑,柔聲道:“哥哥累了吧?”“……嗯。”“那,靠著我休息一下好不好?”說著,也不等葉危說什麽,他直接蹲下來,伸出雙臂,抱住葉危。——現在輪到他蹲下來抱著哥哥了。不沾一點血腥的幹冽淨甜的氣息,擁住了他。葉危深唿吸一口,放縱自己埋在弟弟懷裏,悶悶地說:“戰場好臭,想吐。”炎夏的死屍,流出的腸子,屍體嘴裏爬動的蛆……腐爛的傷口,黃白的流膿,惡臭的血……“別想了,哥哥,聞聞我吧,我香香的,沒有那些味道。”晏臨不動聲色地貼過來,貼緊了,將哥哥整個兒圈在自己懷裏。葉危靠在晏臨結實溫熱的胸膛前,靠了好一會兒,他小聲道:“我被逐出葉家了。”晏臨一愣,葉家族譜逐出葉危,徹底放棄哥哥了。因為葉危修鬼道。道不同,不相為謀,而葉家作為仙門第一的貴族,必然要劃清界限,葉家內部勢力會重新洗牌,以前葉危的親信會被全部換掉。以後戰場相逢,葉家人也會殺他。“我還對外宣布,自逐師門,不認師尊了,不能壞了他老人家的名號。”“哥哥……”晏臨知道,哥哥對道淵閣師門感情很深,但修了鬼道,便要放棄仙道時的一切,結交的師門、好友、同僚,自然全都會站到他的對立麵。往後再遇,便是兵戈相向的敵人。“人生無常啊,我當年,也絕對想不到,會有這樣一天。”晏臨想著當年,哥哥葉家少主,出師道淵閣,做仙界天王,何其風光,萬人同賀,轉眼間,都作了灰燼。葉危閉著眼睛。有些疲憊。人生太長了。血脈相連的二弟,因為權位害他,一起長大的師弟,因為帝位害他,他一生遇見無數人,師友、搭檔、下屬、宿敵……或是並肩作戰,或是惺惺相惜,或是默契與共,有朝一日,權位變動、立場轉換,這一切便也跟著變了,似乎沒有什麽是不變的。可有時,葉危也不知自己是在心裏較什麽勁,他總想在這無常多變的人生裏,抓住一點,不會變的、永恆的東西。“哥哥,我還在。”晏臨微彎身,試探著去握住葉危的手,見哥哥沒有反對,便緊緊地抓住,怎麽也不肯放。葉危一怔,繼而笑一笑。跌跌撞撞走到如今,沒想到是這份拜把子的情義沒有變。他想拍拍晏臨的頭,誇他乖,可看見晏臨這一掛男人似的身形,立刻覺得這個動作實在太哄小孩了,恐折辱了弟弟,終究什麽也沒說。“哥哥,黑風城很難打嗎。”葉危提了一口氣,道:“還行吧,再過幾日,你哥肯定能打下來。”“哥哥,你夜夜在咳血。”“……”葉危道,“這是咳出體內毒素,不礙事,別瞎擔心,我那心病,反正老毛病嘛,別擔心。”晏臨暗暗握緊拳,哥哥當年被師弟開膛取丹,從此落下這樣的病根。這幾月黑風城久攻不下,葉危急火攻心,心病更加重。[為什麽那些人,老是要來阻礙哥哥。]晏臨覺得體內燃著一縷火念,像一撚火信子,拖著數千億噸的炮竹,浮在心海中央,嗶嗶啵啵地,等著什麽來點燃……[好想讓他們去死啊……]“晏臨……?你在想什麽?”晏臨搖搖頭,他控製著自己的念頭,甜甜一笑,嘴角邊兩點小小的梨渦:“哥哥,你早些歇息吧,我幫你暖暖床。”“暖床這詞不是這麽用的……”“報——!天王殿下,外麵有一位道人求見。”“快讓他進來,賜上座。晏臨,你先睡吧,哥哥去去就來。”晏臨抿抿嘴,這時顯露出和小時候一樣的小性子,十分不高興地鑽進被子裏,開始暖床。葉危笑一笑,轉身走。這位道人是當地有名的高人,不問仙道鬼道,據說是真正堪破大道、超脫世外,葉危請了好幾次對方都沒來,沒想到今日竟自己來了。“不知殿下幾番尋老夫,所問何事?若是有關黑風城,老夫倒是可以透露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