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是什麽東西!”王政在水泊外加固了一層金鍾罩。葉危心頭那點預感壞到極點,他恐怕又要遇到那玩意了……事詭必妖,數萬、數十萬蝴蝶,必然會滋生蝴蝶王。星哲轉身一道寒冰火,他感受到一股濃烈的鬼息!下一刹那,他們身後的林間拔起一座龐然大物,厲風過眼,一層鱗粉如煙霧般散開,嗞啦——半空中揚起了如山一般龐大的翅膀,上麵密密麻麻是數千個眼睛斑紋。星哲的寒冰火飛過去,驟然間,這怪物瞬間消失,下一刹那,就出現在他們麵前。顛蝶王,鬼中邪物,能起幻陣,能空間傳送,瞬間轉移自己的位置,並將無數幼蟲傳送到各個地方獵食……千萬隻毛毛蟲。葉危幾乎要炸起來了。那玩意在空中一扇翅膀,颶風四起,將他們一隊人吹散。兩隻可怖的複眼浮在半空中,高大如門,瞬間盯上了葉危。“葉危——!”王政在提醒他,但平常身手的靈敏的葉危竟然完全沒反應,像是怔住了,同時間,那巨大的蝴蝶以伸出尖長的口器,將葉危一卷,瞬間轉移,從半空中消失!“葉危……!”晏臨瞬間分出一縷神魂,跟著哥哥一齊走。……眼前是一抹化不開的黑。葉危被甩進另一處潮濕山洞,四肢僵著緩不過來,他一觸地,恨不得立刻就死。這裏是顛蝶王的老巢,產卵的地方,所以一定會有,毛蟲、毛蟲、數千萬的毛蟲!數百年前的陰影從他腦海中翻攪出來,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群毛蟲覆在他的娘身上……葉危咬的牙關發顫,他暗罵自己幾百年前的舊事了怎麽就過不去這坎!但他真的過不去。由心入骨的恐懼叫他快要維持不住意識,顛蝶王會先讓獵物中上幻覺,無法動彈,然後再讓它那數以億計的毛蟲來分食他……心神漸失,渾身驟涼。再抬眼,幻覺裏,眼前是白漠揚沙千萬裏,砭骨的風如刀,刮過臉,向後吹,他頂風向前,獨自向沙漠深處走去,腳印兩行,很快被廣袤銀沙吞沒。這裏似曾相識,可幻覺中的葉危一時卻想不起來,或許是他行軍時曾路過的地方……“哥哥——”是小晏臨的聲音。可葉危放眼望去,隻有望不到頭的黑夜,和走不到頭的白漠,他一個人走了太久,忘了到底為何出發,也忘了停下來休息,仿佛他生來就是如此不知疲倦,永遠向前永遠勝利,所有的光芒都落在他身上。葉危終於停下來,他佇立在白漠之上,風從耳邊唿嘯,卷沙彌漫,如霜雪流霰。他雙手空空,沒有佩劍,沒有少主玉符,沒有天王的方天畫戟,什麽都沒有,頭頂的黑夜無星雲月,腳下的沙漠無花果樹。這一身皮囊還是青年的樣子,但他已活過太多年,以至於快忘了自己一出生時,恐怕也是什麽都沒有的。他的娘不是仙道世家的修士,不知是人間女子還是普通仙民,不懂修道,出身低微。據說和這樣的人成婚會衝淡貴族的仙骨天資,因而仙門貴族都不允許下界通婚,最多娶來當側室。但葉父不聽,花了三年,坐上宗主之位,廢黜族內長老,一人掌權,然後風光大婚,直接扶正,不久就生下嫡長子葉危。葉危天生仙骨奇佳,那些傳說謠言不攻自破,葉父很高興,沒過多久,卻發現夫人身體越來越差……娘在懷他的時候,曾向天道願望石許願,生下來的孩子天賦奇佳,修為遠超同輩,一生順遂輝煌。她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長到如今,葉危對娘的印象很少很少,隻依稀記得她溫柔地喚自己,聲音很弱,身體也很弱,常常叫一聲,就咳得喘不過氣,他踮起腳把藥端過來,小口小口地吹著銀勺上蒸騰的白熱氣。他們沒有來得及說過太多的話,娘在他五歲的時候,就徹底離開了。那天的事已經模糊了,唯有那份驚懼百年不化地刻在了骨子裏。他牽著娘的手在葉家的花園裏散步,林間透下點點光斑,投在樹下的花叢裏,風吹動樹葉,花影拂動,光便在花瓣上跳動,那本該是很美好的一天。“娘,你看這朵花——”小葉危伸手要去摘,忽然看到,花莖上趴著一隻毛毛蟲,肥大的肢節一蠕一蠕,他十分不喜,皺了皺小臉,要把蟲趕走,低頭一看,地上三三兩兩,出現了好幾隻毛毛蟲,或漆黑或斑斕……“娘,我們走吧,這樹下好多蟲……娘?”“好孩子……有你真好。”小葉危歪著腦袋,奇怪地望著娘,突然之間,她不知從哪裏爆發出的氣力,狠狠推開葉危,小危跌了一跤,娘卻也不管他,厲聲道:“傳風衛,帶少主下去!”“娘……娘!”樹下蟲雨,它們在地上蠕動,一點一點包圍了她。葉危被風衛拽開,他扭頭唿叫,最後一眼,他看見娘朝他微笑,說:“不必救,我應得的。”而後突然之間,就在那方圓之地,突然烏泱泱地傾盆倒下無數毛蟲,它們蠕動著,覆在人身上,越堆越多,爬動著,堆成一個個高高的蟲堆……“啊————!”天降百蟲,覆屍而過,終留白骨一具。那年葉危大病了一場。後來再長大去道淵閣上學,他在典籍裏翻到了,那是顛蝶王,屬於鬼道邪物的一種,具有傳送能力,能將它的毛毛蟲隨機傳送到任一地方,啃噬進食,再傳迴來。由於仙首葉家的大獵殺,目前已非常稀有。他的娘為他許了願,所以付出了代價,終有一日會被顛蝶王隨機降落的百蟲啃噬而亡。少年葉危看著泛黃紙頁上翩飛的大蝴蝶,翻了一頁,是一團封閉的繭,再翻一頁,他看到一隻毛蟲,一節一節,一蠕一動,無數無數,成千上萬密密麻麻,覆在娘溫柔的笑容上,從孔竅裏爭相湧入,血與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