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站在院落裏,頓時被淋懵了,葉危也是一怔,繼而大笑:“王政!你這也算是金烏鴉嘴了啊,借你這句吉言,讓我聽會兒雨。”晏臨一邊擦桌椅,一邊偷偷瞧著葉危。他知道哥哥為何總舍不得拔那枯荷。葉夫人在哥哥五歲時就過世了。她院子裏有一池荷花,是當年和葉宗主大婚時種的,秋天枯萎了她也舍不得拔,就經常抱著小葉危在那兒聽雨,淅淅瀝瀝,滴滴答答。那大概是哥哥心中,與母親相處的短暫歲月裏很珍貴的迴憶。後來葉危做了少主,院子裏也種了一池殘荷,早秋無事時,小晏臨就經常看到哥哥靠在雕花窗畔,抱著一個軟軟的小枕,聽窗外雨聲疏瀟,很久很久。雨打殘荷,荷如碧玉,雨如跳珠,珠玉相敲,叮咚叮咚,時而如琴瑟和弦,時而如鍾磬餘音,聲聲不同,聲聲悅耳。微濕的清風拂麵而過,葉危靠窗而坐,一手支腮,愜意地閉了眼:“嗯,好聽。”窗外下著雨,雨後猶餘葉底花。第15章 撞筆祟到了晚間,窗外無月,破廟內黑黝黝,冷颼颼的風刮來,王政打了個哆嗦:“這地方晚上該不會鬧鬼吧?”葉危拍了他一下:“你這金烏鴉嘴要是怕可以過來跟我睡。”“滾吧,誰這麽大還可能會怕鬼?”“行啊,記好這句話啊,別到時候半夜哭鼻子抹眼淚地跑來找我,弟弟,走,我們睡覺去。”晏臨小跟屁蟲似的跟在葉危後頭,噔噔噔噔地跑進廂房裏,地上鋪好了暖烘烘的蒲草,葉危摟著弟弟,闔上了雙眼。渴……好渴。夜半三更,葉危渴得受不了,嗓子裏像含了一團火,他輕輕地爬起來,想去井旁打一口水。天階夜色涼如水,葉危從悠長的迴廊裏走出來,窗外一輪滿月,破舊的大殿裏盛著淺淡的銀輝,正中一塊人道額匾,桌子上留著紙筆雜物,角落裏一麵落灰的鏡子,偶時反著一陣光……滴嗒。一滴積雨從瓦簷下滴落,落進草叢中,與露珠融為潮濕氣。葉危被這一聲分了心神,他抬頭望向院裏的井,突然餘光瞥到那麵鏡子,背後一寒,白毛汗都爬上來!那鏡子裏沒有他的身影,隻有一片銀白月光!葉危不信邪地走過去,站在那麵鏡子前晃了晃,銅鏡裏空無一人!他當機立斷,推窗就要喊,還沒張口,就聽隔壁傳來哭爹喊娘的慘叫:“葉危、葉危、葉危!鬧鬼啦——!啊啊啊!”葉危:“……”他正要翻身出去看看可憐的王政怎麽了,然而有東西比他更快,“砰!”地一聲,門被什麽敲了一下。一聲重擊,之後再無響動。葉危沒動,門外的東西也不動,萬籟俱寂,四間凝止。突然一動:“砰、砰、砰!”頭顱撞門,那門上雕花糊著紙,中看不中用,登時豁了個大口,陰風入堂,葉危想也不想,趕緊跳窗,跑到開闊的院子裏,儲物戒微光閃動,一遝祛邪符浮在空中,葉危召出在王政家裏修煉的火之氣,小火蛇咬著張張黃血符,從窗口飛騰而入,火光通明,映得半院紅。他還嫌不夠穩妥,右手十六分水之氣,指尖劃出一線冰藍,周身形成一道水泊界,水滴無孔不入,防不備之攻。葉危靜觀其變,然而竟就再沒有變了。祛邪火蛇無功而返,纏迴他的左臂,不滿地搖頭擺腦,防身的水泊界表麵如鏡,毫無波動。葉危一步一步靠近那窗口,一翻身,跨迴殿內……什麽也沒有,紙糊雕花門好端端地合著,鏡子中人影如常,隔壁也沒有任何響動。葉危挑眉,不對,一定有哪裏不對。疑慮如附骨之疽,揮之不去。月亮……葉危突然反應過來,今夜無月,哪來的什麽滿月?這一念像戳破了什麽,滿殿月輝盡褪,角落銅鏡銀光一閃,葉危立刻轉頭,現在光線變暗太多,鏡麵裏看不清他的麵容,隻依稀看到一個黑影。突然,葉危看到鏡子裏的黑影一歪,從肩膀上長出了另一個頭!兩個頭……他身後有人!葉危立刻迴頭,但他身後隻有那張放雜物的桌子。他走過去,漸漸地,聽到一聲又一聲很輕的“噶——噶——噶——”是磨墨的聲音。不一會兒,那根用來寫“人道”的毛筆,就憑空豎了起來,薰飽了墨汁,懸空浮在紙上,無休無止地打著圈,似乎急著要寫什麽。葉危也不怕,他上輩子是個修鬼道的,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麽鬼東西在這裏搞七搞八?他徑直走過去,手上凝了一團火,就要燒掉那根筆。指尖還未觸上,手中那團火之氣突然消失了,不是被吸走,也不是被法術抵消了,而像是瞬間歸於虛無。下一刻,那根毛筆如陰冷的水蛭般,一下子貼到人的手上,再迴過神來時,葉危已坐在桌子前,右手緊緊握著筆,一筆一劃往紙上寫字,像被人操縱了,越寫越快,越寫越多,完全停不下來……那筆尖裏流出的根本不是墨,是血!他遇到筆祟了。這種成了精的邪祟到處流竄,隻要附到毛筆上,就會貼向人手,不斷從腕動脈裏抽出血來,順著筆杆喂飽筆尖,逼人不斷地寫字、寫字、直到活活寫死為止。暗紅色的血洇在紙上,滿紙都寫著:葉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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