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承華殿中,紫色的薔薇開了滿園。謝弘在薔薇園中立了箭靶,與伍子美比試射箭。


    二人皆是個中高手,每箭必中靶心。兩人輪番射了幾迴後,謝弘讓伍子美與他並肩,再一同射向箭靶。箭風唿哧一掃,謝弘的箭先中靶心,伍子美的箭後至。


    伍子美側頭,笑看著謝弘,“我甘拜下風。”兩人準心一樣,力度與速度卻不同,高下立現。


    謝弘笑了一下,拿起手中的弓箭翻看了一番,似不經意地道:“狄蠻世世代代冒犯我大周北疆,他們靠的便是騎兵強弩。泱泱大周卻無狄蠻那般兵器。偃大司馬大將軍與四弟守疆固邊實屬不易。”


    如今侯國多擁護謝琰為太子,乃因謝弘與侯國抗衡,壓製侯國之果。伍子美認為內患與外憂同重。即便是謝琰的唿聲較高,伍子美亦從未自謝弘這裏聽過謝琰的一句不是,反之,卻聽謝弘縷縷提及謝琰的功勳。伍子美著實是敬佩謝弘的胸襟。


    “如今北狄與大周休和,北疆安寧。二殿下不必過慮。要說強弩,大周非是不能造,蓋因從前侯國禍亂,大周自顧不暇,北狄亦速來速去,才有大周無弩之境況。再說騎兵,早在偃將軍時,騎兵便令北狄人聞風喪膽,至四殿下,騎兵更勝從前。”伍子美實言道,“倒是二殿下堅持的侯國不可坐大之策,唯智者之略。”


    謝弘將弓箭遞與一旁的宮人,輕笑了一聲,儀態閑閑地道:“侯國之策與守疆拓土無輕重之分。什麽智者不智者?伍子美,你也學著拍馬屁了麽?”


    伍子美打著哈哈,他自然是知曉這理的,更知謝弘不光重視大周之內,亦重視大周之外。他不過是在為謝弘如今的境況鳴不平罷了。謝弘之功勳與謝琰不分伯仲,謝弘之胸襟眼界亦更為開闊。侯國各懷鬼胎,才擁護謝琰。


    伍子美亦將手中的弓箭交給一旁的宮人,爾後看了眼謝弘。他時常擔憂謝弘會因天子令一事而抑鬱寡歡,近日與謝弘相處,他才知是自己過慮了。二殿下依然是他心中的二殿下。


    伍子美思及其妹伍子嬌聽聞天子令時,將自己關在房中鬱鬱寡歡。他去探望勸導,她質問他,二殿下是否果真絲毫不喜歡她,即便喜歡,是否亦會因江山而放棄她。伍子美知曉謝弘心中摯愛之人是何人,隻能盡力開導伍子嬌。對於伍子嬌的第二問,伍子美想,伍家選擇支持謝弘,勸謝弘娶衛國公主,是出於公心。伍家以江山為大局,二殿下更是以社稷為重。


    兒女情長隻能付諸一歎。伍子美亦覺唏噓。


    “箭射完了,又是下棋?”伍子美收迴思緒,笑問謝弘。


    謝弘挑眉,“不然,你可有別的提議?”


    伍子美笑,“也罷,就下棋。據聞天都新開了一家巷子酒,味道還不錯。棋勝者請喝酒,不可作假,如何?”


    謝弘笑得開懷,“你這是明擺著要我請你喝酒。”


    伍子美搖頭,“我平生之願便是贏你一次。我這次是真想請你喝。”


    “那我拭目以待。”謝弘轉身,“那走吧。”


    而謝弘方一轉身便吃了一驚,因為他父皇便站在他們的幾步之外。謝弘連忙行禮。緊接著轉身過來的伍子美亦向天子行禮。


    天子謝弦抬手,示意二人免禮。早在謝弘與伍子美談北狄騎兵強弩之時,謝弦便到了。謝弘竟未發覺,可見方才謝弘一心在思慮江山大局。這亦是謝弦器重謝弘之因。


    “勝者請喝酒這規矩倒是新鮮。”謝弦道,“你們下棋,我可否一觀?”


    “父皇說笑了。我們豈敢說個‘不’字?”謝弘的笑帶著恭敬與親近。


    **


    不出意料,謝弘勝,伍子美敗。輸了棋還笑的似乎隻有伍子美了。天子亦樂了,“子美,那巷子酒果真好?”


    伍子美道:“酒香不怕巷子深。那巷子酒確是應了這俗語。”


    謝弦道:“既然如此,你們何時去,也算上我一個。”


    伍子美與謝弘同時一驚,異口同聲道:“不可!”


    謝弦知曉他們擔憂安危問題。他正色道:“我像你們這般年紀時,何處不曾去過?大周國土如此廣闊,身為大周天子卻連皇宮都出不得?”


    謝弘與伍子美遂不再勸。謝弦定於三日後去天都巷子酒。


    **


    三日後,天子謝弦、二皇子謝弘、伍丞相之公子伍子美一早去了天都巷子酒,黃昏時安然迴宮。


    迴宮翌日,天子對朝臣稱,謝弘有文治武功,可領天都巡軍,並於當日頒下任命謝弘領天都巡軍的天子令。


    天都巡軍隸屬於天子親自統管的王師一營,平日裏負責天都安防事宜。


    齊夫人聽聞此事後,心中大驚。天子命謝弘領天都巡軍,可見天子對謝弘甚為器重。前有天子令謝弘與衛姒成婚,後有讓其成為巡軍統帥的命令,謝弘並未被皇帝看輕。而相反,受侯國擁護最多的四皇子謝琰在天都卻並未有實權。天子對謝弘一時罰,一時又委以重任,齊夫人看不透天子的心思,她因此去了琰光殿。


    謝琰自然是比齊夫人還早知道此事,現下亦正在殿中舞劍。齊夫人駐足觀看,待謝琰收了劍,將劍遞給一旁待命的宮女,齊夫人才走到謝琰麵前,感慨道:“琰兒的劍術、武藝又豈是不如二殿下的?為何天子不來這琰光殿瞧瞧?”


    謝琰淡聲道:“父皇自有父皇的考量。”


    齊夫人道:“你父皇厚此薄彼,琰兒難道不怨麽?要論戰功,你可是比二殿下還多。二殿下打壓侯國,卻將侯國得罪得不輕。我看,天子如此看重二殿下皆因你年少遠離天都皇城,征戰沙場,與天子的父子之情不如常年在皇宮之中的二殿下與天子深厚。”


    謝琰未語,神色寡淡,齊夫人便以為他是讚同她所言,因而繼續言道:“可憐你年少擔當大任,不懼生命危險保家衛國,卻因遠在天邊,許多人都眼見不了,便都忘記了你的功勞。”


    謝琰輕輕“嗯”了一聲。就他這一聲,齊夫人便在心中大喜,覺著他總算是認同她所言了,“故而,琰兒可別太看重父子、兄弟之情了。”


    謝琰的眸色由淡轉冷,仍未語。齊夫人似乎一心為謝琰考慮,她有些擔憂道:“那麽,二殿下被委以重任,琰兒有何看法?”


    “我自有打算。”


    聽謝琰這麽一答,齊夫人一噎。少傾,謝琰卻又道:“姨母不必擔憂。”


    得了謝琰這話,齊夫人總算是放下了心。她方才還以為他仍不願與她親近,看來是她多慮了。他隻是慣常不願多言罷了。齊夫人欣慰地點頭,“如此,我便放心了。”


    齊夫人又與謝琰言語了幾句後,告辭而去。她轉身時,卻見偃珺遲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她皺了皺眉,迴身壓低了聲音對謝琰道:“珺玉公主與二殿下相交甚厚,你我方才之言也不知是否被她聽去了。她進~入琰光殿怎無人通報?琰兒可要好生訓訓宮人了。”


    謝琰淡道:“姨母先迴去吧。”


    齊夫人睨了謝琰一眼,點頭離開。


    待齊夫人走得沒了影,謝琰抬步朝站在槐樹下一動也不動的偃珺遲走去。


    “四哥與齊夫人姨甥之情深厚,好似勝比父子、兄弟之情。”待謝琰站定後,偃珺遲淡淡道。


    “你都聽見了?”謝琰神色未變地看著偃珺遲。


    偃珺遲道:“是我來得不是時候,誤聽了不該聽的。我這就告辭了。”


    說罷,偃珺遲即刻轉身,手臂卻忽被謝琰捉住,並被他微一用力拉轉迴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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