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住處,已該就寢之時。偃珺遲洗漱完畢,坐在銅鏡麵前梳發。她看著鏡中之人,一臉黑斑連成了一片一片。乍一看有些嚇人。當初,她照一本古書中提及的法子用藥,結果,臉上果真起了片狀黑斑。黑斑出來時,連她自己也給嚇了一跳。心中一時有些後悔,她雖看過不少醫書、藥書,但卻未真正用在人身上過。若是黑斑在三十五日之後不能如書中所言那般自行消退,或者消退之後留下痕跡,那麽,她豈不是真要一直頂著這樣一副嚇人的容貌了?


    她閉門不出,忐忐忑忑地等了三十五日。好在三十五日之後,黑斑果真自行褪去了,臉上光潔如初,尋不出絲毫痕跡。因此,這是她第二次用此法,以在赫方之時掩人耳目。


    不過,現在的容貌雖然確有些醜,但是,謝弘怎會認不出她來?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極力忽略那一張臉,隻去看那一雙眼睛——澄澈明淨,似有清泉注在其中。一個人的眼睛是變不了的。他看到這樣一雙眼睛也該猜得到是她的。


    偃珺遲有些懊惱。從赫方到楚都,一路快行,花了十五日。而她早在楚王與薑宸三人出現之前十日便用了藥的。如今算來,再有十日便滿三十五日了。屆時,她臉上的黑斑將自行褪去。在這期間,她必須離開楚相府或重新用藥。而那藥須得現采現製,且那藥都在深山之中,極難采到,且製藥有些繁複。故而,她隻能想法子在十日之內離開。


    這也是當初她不願來楚都的原因之一。在聽到謝弘將至楚都之時,她才徹底打消了逃離的念頭。想她與他相見後,他自有法子帶她離開。哪知,如今卻相見不相識。


    偃珺遲蹙眉。


    身後忽有人言:“我母親仍躺著一動不動,你果真聽見她說話了?”


    偃珺遲迴過神來,迴頭一看,薑宸不知何時進來的,現下正站在門廊處,半眯著眼看她。此處雖是薑家,可他這般不聲不響隨意進出讓她極為不喜。然而,他所言之事,確是她騙了他。


    偃珺遲站起身來,點頭道:“小女子去為夫人診病時,確聽夫人開口了。”


    “哦?她說什麽了?”


    “嗯。”


    “嗯?”


    “夫人隻‘嗯’了一聲。那聲‘嗯’還拖得極長,似有疼痛之處。”偃珺遲低頭答。


    “你去診病時,尚有旁人在,卻隻你一人聽見了?”


    “是。夫人的聲音極弱。小女子正好在夫人身邊,恰能聽見。”


    薑宸審視著她。偃珺遲仍低著頭。他讓她將頭抬起來,偃珺遲便抬起頭平靜地看著他。半晌,薑宸挑眉,“看來你與家母確有緣份。如此,你便留在府中,為家母診病。家母一日未得痊愈,你便一日不得離開。”


    這是什麽緣份?偃珺遲聽得無語。隨即,她稱他留她下來實為查清她有無害楚王之心,並非真來診病的。薑宸便道:“此事,自是要查清的。然而,我母親之疾,你亦是得診的。難得你們投緣。”


    “你既不信小女子無害大王之心,倒信小女子無害你母親之心?”


    “矛盾麽?”薑宸問。


    “莫非不矛盾?”


    “嗯。我不以為這兩件事是矛盾的。”薑宸看她一眼,道,“你歇著吧。”


    說罷,轉身離去。


    **


    楚王聽薑懷遠稱謝弘隻在楚都停留數日,數日之後便迴天都,楚國進軍燕、邱之事,待謝弘上路再作計較。楚王無異議,卻仍皺了眉頭,道他得留在王宮,無暇陪著謝弘。薑懷遠笑稱,“這幾日,二皇子自有臣之子——薑宸作陪。大王盡可留在王宮,不必煩憂。”


    楚王以為此法甚好,起身,自去尋白夫人及湘夫人去了。


    謝弘在驛館之中,近午時才出來。薑宸在外麵足足等了兩個時辰。


    謝弘在薑宸的陪同下,轉了轉楚都各處。吃喝玩樂,都經了一遍。謝弘對薑宸的安排似乎極滿意,臉上時不時掛著笑。薑宸的提議,他沒有不同意的。


    一日下來,薑宸卻不知他到底有何喜好。薑懷遠問起時,薑宸稱謝弘看上去隨和,卻不知其心中到底想的什麽。薑懷遠讓他過後幾日更要與謝弘多多相處。


    翌日,薑宸陪謝弘狩獵。他們看準了同一頭狼。拔箭發射,薑宸的箭先至,謝弘之箭隨後才射入狼的胸口。而薑宸近前拔箭,一碰他的箭,箭卻四分五裂掉落。他的箭竟被謝弘的箭射穿了!而謝弘之箭還插在狼的胸口。他的箭被射穿後,偏了方向,插入距狼的胸口毫厘之外,而謝弘之箭遇阻卻正中胸口!


    酉時剛過,偃珺遲便用了晚膳。她正在汐苑中散步,薑宸送來了一張狼皮。偃珺遲知曉他陪她二哥打了一整日的獵。兩人同時看中了一匹狼,她二哥後發先至,一箭將狼斃命。


    薑宸看了她一眼,道:“你在笑?”


    麵巾擋了她的容顏,怕是眼睛出賣了她。她立即收了笑。


    又一日,薑宸與謝弘對弈。他每每算計著能贏謝弘,最後卻都下成了平局。這讓他對謝弘愈加不敢掉以輕心。


    偃珺遲看了楚相夫人出來,便被薑宸叫住,問她會弈棋否。她方要言不會,便聽薑宸道:“你若能下贏了我,我可考慮放你出去。”


    偃珺遲便與他認真對弈。


    結果,薑宸勝。不過,他卻有些吃驚,“你下棋的思路與二皇子有幾分相似,隻無二皇子變化巧妙。”


    偃珺遲一訝。她的棋路是跟二哥學的。未想,薑宸竟看了出來。


    第四日,薑宸陪謝弘去了楚都近郊。謝弘稱楚國果真富庶,百姓安居樂業,百姓臣服楚王。言外之意,百姓竟不知楚之上有天都,有天子。


    這日,薑宸心情大好。迴城時親自采了花。


    偃珺遲摸著頭上的花,疑惑地看了薑宸一眼。


    薑宸看著那雙眼睛,隻覺得世間無雙,百花亦失色,看得他出了神。


    然而,便在此時,春風拂過,麵巾掉落,那醜陋不堪的臉映入眼簾。薑宸咳了兩聲,轉了視線。


    幾日下來,薑宸對薑懷遠道:“謝弘能文能武,不是泛泛之輩。”


    薑懷遠點頭,卻仍道:“或許隻是騎射不錯,知曉些弈棋之道。這些俱都是紙上談兵。衛、楚、宣坐大,天都坐視難管,他謝弘小子又能力挽狂瀾了?且看此次楚國發兵燕、邱,謝弘故作不知便是此理。”


    薑宸雖有疑慮,卻也讚同。


    而偃珺遲在府中聽聞薑宸一連數日都陪著謝弘,隻盼謝弘再到楚相府來。


    幾日後,她便如願以償。


    薑宸邀謝弘至府中賞花。


    賞了半日,謝弘忽覺頭暈。薑宸喚偃珺遲來。


    偃珺遲為謝弘把了脈,並未發覺他有何不妥。但她道:“二皇子頭暈怕是嗅不得桃花。”


    謝弘看了她一眼,疑惑道:“是麽?”


    偃珺遲看著他,眨了眨眼,“是。”


    謝弘俯視著她。


    她眼巴巴地看著謝弘,望他說一句她醫術不精,讓薑宸趕她出去,或者她醫術精湛,讓她跟著他去為他診治。


    而謝弘卻對薑宸道:“如此,我們去賞賞別的花。”


    見謝弘與薑宸翩然遠去的背影,偃珺遲歎了一口氣。


    謝弘將在第二日迴天都。偃珺遲聽後,心中著急。因為,再有三日,她的容貌將恢複如初。看樣子,她是無法隨謝弘一同迴去了。隻盼她容貌恢複時,麵巾之下的容貌不會被人發現。


    她灰心之時,謝弘卻又至楚相府,稱他尚有些頭暈,一路未有醫者隨行,對薑宸開口把她要了去。


    薑宸猶豫良久,答應了。


    偃珺遲心中大喜。


    臨行時,她跟著謝弘,聽薑宸對謝弘道:“聽聞珺玉公主容貌天下無雙。我向往已久。我求娶珺玉公主一事,還望二皇子在陛下麵前多美言幾句。”


    謝弘應:“好。”


    偃珺遲一驚。薑宸欲求娶珺玉公主?前大司馬大將軍偃光之女,父母先後逝去後被天子封為珺玉公主。而這珺玉公主不是別人,正是她偃珺遲!謝弘,她二哥竟答應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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