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過後,雨水漸多。才將晴了半日,雨又細密地下起來。


    偃珺遲關了門窗後,繼續將行裝收拾妥當。她在此地滯留了多日,不能再留,隻等這場雨停便上路迴天都。


    忽然,門外響起了腳步聲,繼而是猛烈的敲門聲,伴著一人“開門、開門”的大唿。


    那腳步聲不隻一人,且叫門之聲還是男子。如今天色已暗了下來,偃珺遲蹙了蹙眉。聽那敲門聲愈發大了,她隻得用一條黑麵巾把自己的容貌遮擋著,隻露出兩隻眼睛,這才去開門。


    敲門的那人見門終於打開,看也未看偃珺遲一眼,便罵了一句,“你是死人麽,沒聽見有人在敲門?”


    偃珺遲咳了兩聲,道:“小女子有疾在身,行動不便。敢問公子有何事?”


    對她大吼之人年紀不大,約莫十四五歲。除此人之外,門外還站了兩名男子。兩人一前一後。前者約有二十,濃眉大眼。後者亦是十七八歲,不同於敲門少年那般暴烈及另一人的粗獷,他有著令人舒適的清雋之氣。這三人皆衣著不凡。


    “別廢話!我們來躲雨,還不讓開!”那少年語氣不善,話未畢,便將偃珺遲推到了一邊,讓出了位置。爾後,他卻換了語氣,低眉順眼地朝身後濃眉大眼者道:“大王,快進吧!”


    大王?偃珺遲一驚。大周統十二諸侯國,楚國乃其中之一。而她聽二哥提過,赫方乃大周所轄之地,卻並未劃入任何一個侯國。隻不過,月前,此地被楚王令人派兵入駐,占為己有,且並未呈報大周天子。她因來此地看母親故鄉,因此知曉此事。隻是未想,楚王竟也來了赫方這個小地方。


    見她傻愣在原地,過後才想起行禮。楚王道:“把麵巾摘下來。”


    偃珺遲又一連急咳,待稍緩和了才道:“民女貌醜,恐驚了大王。”


    楚王見她有病在身,又如是說,頓時哼了一聲,踏步進了房。另兩人緊隨其後。


    走在最後的公子停在了偃珺遲麵前,仔細打量她。


    偃珺遲察覺到他的目光,抬頭看了他一眼,正對著他溫潤的笑。她趕忙又將視線移開。


    待三人都進了屋,偃珺遲關了門,卻被暴躁少年叫住:“快去弄些吃的喝的來!”


    偃珺遲隻得去了灶房。


    事實上,她並不太會做吃食。這些日子住在此地,要吃時,大多是去外麵買。因此,灶間裏隻有為數不多的麵條。她先給幾人倒了開水,再去生火做麵。


    費了很大的勁,被嗆得咳嗽,眼淚不斷湧出才把火點燃。然而,她加柴禾燒火時,火卻總是會熄。


    外間,楚王坐在長凳上,敲門的少年為楚王捏肩,另一名公子坐在楚王右側。


    楚王有些不耐煩地甩了甩手,“行了行了!不用再捏了。少元,你去薑宸旁邊坐下!”話畢,又對薑宸道:“孤聽你父親言這赫方出美人。孤便令你父派兵進入赫方,將赫方變為楚國領土。可孤巡視了許久,怎就未發現一個?”


    少元點頭攙和,“我們真是白跑了一趟!如今又遇到下雨,不知何時才停,天又將黑,莫非要留宿於此簡陋之地?早知如此,大王還不如留在宮中。”


    聽得少元這般言語,楚王的臉上現出不滿:“孤若是留在王宮,此時定是美人環繞!哪像現下這般?早知曉,也不必取這赫方了!”


    薑宸緩緩笑道:“據臣所知,赫方出美人不假。不過,她們都被鄰國奪了去。”


    楚王蹙眉,“是燕國與邱國?”


    薑宸點頭。


    楚王又問:“赫方美人有多美?可及得上孤的白夫人及湘夫人?”


    “有過之而無不及。”薑宸道。


    “哦?”楚王來了興致。


    薑宸又道:“不知大王可還記得十年前的偃夫人——洛汐?”


    “怎會不記得?大周第一美人。連天子也垂涎其美貌。不過,她卻嫁給了前大司馬大將軍偃光。偃光戰死之後,她也病逝。他們的女兒被接進皇宮撫養,封為珺玉公主。”


    “正是。赫方便是偃夫人的家鄉。”


    楚王聽得猶自點頭,“看來此地有美確非虛言。”後又憤恨道:“燕國與邱國乃宵小之地,怎堪稱為國?”


    灶間與外麵隻一條布簾相隔。他們的談話一字不漏地落入了偃珺遲的耳朵。原來跟在楚王身邊的兩人,一人是楚國丞相薑懷遠的第三子——薑宸;另一個少年則是楚王最寵愛的白夫人之弟——白少元。二人都深得楚王的寵信。


    她曾聽二哥說過大周治下之事,因此對各國的人、事皆有了解。聽得他們肆無忌憚地談話,偃珺遲不禁皺了皺眉。楚王好、色之名傳遍天下。為了女人無視大周法令,肆意攻城掠地、欺淩弱國。而大周統諸侯十二國,諸侯國勢大,以衛、楚、宣尤甚。大周天子有心管製,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正思忖間,灶膛裏的柴禾掉了出來,她趕緊跳腳避開,待掉出來的柴禾熄滅後又重新坐下,往灶膛裏加柴,見水已沸騰,便開始下麵。


    少元從外間進來催促,“你磨磨蹭蹭的做什麽?還沒做好?大王都等許久了!”


    “望大王稍等,一會便好了。”


    少元哼了一聲,摔簾出去。


    **


    三人吃著麵條都皺眉,罵她怎麽做得如此難吃。偃珺遲隻低頭不語。後來,楚王欲飲酒,偃珺遲稱無酒,少元便讓她去買。昏暗的夜裏,偃珺遲冒雨去買酒。楚王好色好酒,她怕他一直醒著做出什麽事來,還不如喝醉了不省人事好,便花了大價讓人送了幾壇子烈酒過來。


    屋舍極窄。除了灶間及楚王下榻之地便隻有柴房了。且這三間房相連,並都隻有布簾相隔。三人喝酒時,偃珺遲便呆在柴房。一個多時辰過去,喝酒談笑之聲漸漸消失,想是都喝醉了。又過得片刻,外間響起了打唿之聲。偃珺遲擔憂的心總算稍稍放鬆了下來。然而,她卻不敢入睡。


    睜眼到了半夜,有些內急。忍了許久再也忍不住了,隻得硬著頭皮出去。外間滿是酒氣,幾個酒壇子東倒西歪,都見了底。偃珺遲仍用麵巾遮麵,小心翼翼地出去。


    突然,她的腳被人拉住。偃珺遲的心猛地緊了起來。


    隻聽那人迷迷糊糊道:“孤欲如廁。”


    拉住她的正是那荒唐的楚王!


    他是要讓她伺候他?壓下驚慌,偃珺遲又咳嗽起來,一邊難受地捂著嘴,一邊指著門外一個角落,聲音斷斷續續,“民女恐將疾病傳給大王。茅廁在東南方向。大王可隨意。”


    楚王原是半夢半醒,經她一陣咳嗽及這番言語,倒清醒了不少,罵了聲“晦氣”後,自己起身蹣跚走到了茅廁。而偃珺遲則快步迴了柴房。


    少頃,聽得外麵的腳步聲愈來愈近,然後“噗通”一聲,楚王似乎又倒下睡了。過後,又聽得楚王囈語,似乎念著“白夫人”、“湘夫人”……偃珺遲隻覺心撲通撲通直跳,暗罵這楚王果真是酒色之徒。而楚國國土竟在此人治下擴大了數倍,聽她二哥說,已遠超過了大周法令對諸侯國國土及城池的限製。


    她又等待了片刻,再未聽見外間動靜後才又出了柴房。她的腳步比先前更輕。還好,終是一路無阻地出去了。迴來時,經過楚王身旁,楚王翻了個身。她趕忙加快步伐,卻仍被他拉倒在地。


    在快要靠近他的懷抱時,偃珺遲隻得掏出隨身攜帶的用於針灸的銀針,估摸著方向刺向他頸部風池穴。可他卻又偏了頭,她未刺準。不過,楚王的頭卻撞到了牆壁。奇的是他並未被撞醒,反似暈了過去。


    偃珺遲得以從他手中逃開。她的心眼都快跳了出來。站起身,卻忽感身後有一人。她霎時轉身。黑夜之中,她看不清那人的麵容。


    隻聽那人不急不緩道:“你這是對大王行兇。”


    偃珺遲辨得聲音,出言者是那個名叫薑宸的清雋公子——對楚王說赫方的美人都被燕國及邱國奪了去的楚相之子。被他看見了她的行為,她心中忐忑,不知他會否將她交給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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