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意欣怔怔地看著阿喵狂熱的眼神,腦子裏翻江倒海似地鬥爭:到底要不要告訴她?要不要?要不要?”


    思忖到最後,齊意欣還是選擇尊重顧遠東的決定。更何況她在梧桐院的時候,已經答應顧遠東,不向阿喵提起此事。——答應別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特別是夫妻之間,這一點更為重要,她不能在顧遠東那裏留下個出爾反爾的印象。再說顧遠東既然這樣決定,也有他的道理。


    想到這裏,齊意欣伸手扶住阿喵的肩膀,堅定而有力地帶著她走向梳妝台跟前,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來,笑著道:“你先別急,讓蓮蓬先給你梳梳頭,換身衣裳,我們再說話,好不好?”蓮蓬就是剛才去請齊意欣過來勸阿喵的大丫鬟。


    阿喵急忙點頭,道:“好!換了衣裳,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似乎已經憋了很久,今天終於忍不住了。


    齊意欣看見阿喵這個樣子,對她十分憐惜。——雖然阿喵的年歲比她大的多,可是在齊意欣看來,阿喵就是蜜罐裏長大的孩子,因為丟失了自己最心愛的糖果,所以一直鬱鬱寡歡。


    她對阿喵和安郡王的事情,了解得並不多。


    阿喵抿著唇,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麵前一尺見方的鏡子,對身後給她梳頭的大丫鬟蓮蓬道:“給我梳堆雲髻。”


    蓮蓬一愣,飛快地睃了齊意欣一眼。


    齊意欣微微點頭,讓她照著阿喵說的做。


    蓮蓬垂下眼簾,低低地應了一聲,道:“大小姐,既然是梳堆雲髻,大小姐身上的衣裳也得換了,不然不相配。”


    阿喵今日穿的和齊意欣差不多,都是連身洋裝,配著她的大波浪卷發。自然是別有風情。可是跟舊時仕女梳的堆雲髻,就很不搭界了。


    阿喵沒有做聲,將胸前的紅色綢緞麵的小本捧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


    齊意欣就出去吩咐阿喵院子裏的丫鬟婆子,讓她們進來打掃幹淨屋裏的地麵。重新收拾一下。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這幾間被阿喵折騰得亂糟糟的屋子,很快就收拾幹淨,地上的碎瓷片也清掃出去。


    齊意欣看了看屋裏的陳設摔得差不多了,就命兩個婆子拿著她的對牌,去庫房給阿喵再領一套陳設過來,舉凡焦木尾琴、龍泉寶劍、黃玉石膽、青瓷huā樽。還有墨煙凍石鼎,黃huā梨小屏風,以及帳幔和窗簾,都領新的過來。


    外麵收拾好了,齊意欣才掀開簾子,迴到阿喵的內室。


    阿喵已經梳好頭,換上一身湖青色蘭桂齊芳錦緞麵白狐狸裏的大襖,係著藍滾邊素白緞如意暗紋銀鼠長裙。額頭正中係著珍珠勒子。顆粒飽滿,瑩潔圓潤。堆雲髻上斜斜插著一枚雙銜雞心流蘇墜的素銀鳳釵。正是舊時大齊朝時高門貴女孝期的裝束,和以前從頭到腳的外洋打扮大相徑庭。


    隻是手裏還是緊緊抓著那個大紅綢緞麵的小本。


    齊意欣驚喜地道:“喵姐。這樣打扮多好看!”就像是從仕女圖裏剛剛走下來一樣,和齊意欣的表姐葉碧縷相比,風韻又有不同。


    阿喵看著齊意欣,笑了笑,坐在那裏不說話。


    齊意欣小心翼翼地繞過內室地上的狼藉,來到阿喵身邊,笑著道:“我們去暖閣說話吧。這裏讓蓮蓬帶人收拾一下。”


    阿喵點點頭,跟齊意欣一起去暖閣。


    暖閣已經被收拾的幹幹淨淨。


    齊意欣和阿喵一起坐到暖閣的羅漢床上。小丫鬟送了清茶和點心過來。


    “你手裏的是什麽東西?”齊意欣岔開話題,免得阿喵一直想著剛才的事情。


    阿喵笑著將手裏的紅色綢緞麵的小本遞給齊意欣看“是他的庚貼。”


    齊意欣頓時覺得手裏的東西十分燙手。


    “喵姐……”


    阿喵像是沒有聽見齊意欣說話。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穿的高低鞋,喃喃地道:“意欣,我今天看見他了。”說來說去,還是繞迴今天她見到的那個僧人。


    齊意欣歎口氣,將安郡王的庚貼放到她和阿喵中間的紫檀木方幾之上,問道:“他是誰?你看見誰了?”


    阿喵看向齊意欣。眼裏似有水霧滾動:“思誠,我的未婚夫,思誠。”


    齊意欣不動聲色地“哦”了一聲“是安郡王吧?他不是殉國很多年了?你怎麽會見到他?”


    阿喵的淚水流了下來,倔強地道:“我怎麽不會見到他?我知道他掛念我,就跟我掛念他一樣……”所以自己上一世,結婚一年,就鬱鬱而終。那時候,自己以為,隻要跟別的人在一起,就能忘記他。誰知嫁了人之後,她才知道,原來這個世上,沒有人可以取代他。自己上一世死的時候,最強烈的願望,就是如果有來生,她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同生共死。


    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上天才可憐她,給了她重生的機會?


    阿喵定了定神,將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咽了下去。——不能說,她對誰都不能說……


    齊意欣琢磨半晌,接著問道:“你既然看見了他,為何又要出家呢?——安郡王既然現身,應該是不想你這個樣子吧?”


    阿喵一下子激動起來,雙眸燦燦,麵頰緋紅“你不知道,意欣。他在我麵前出現,穿的是一身僧袍!”說著,阿喵站起來,在暖閣裏麵來迴走動“我知道,他以僧人的形象在我麵前出現,隻有一個目的——他想讓我出家!”


    齊意欣一口茶噴了出來,幸虧地上是木地板,不然可難收拾。


    阿喵似乎沒有發現齊意欣的異樣神情,隻是停住腳步,眼裏又出現那種不顧一切地狂熱:“對啊!我以前怎麽沒有想到呢?——既然他不在了,我如果不能跟著他去,我就應該出家為尼!隻要我出家,我們倆就永遠不會分離!”


    齊意欣頭上冒出數條黑線。她仿佛看見,有一天,這個世上會多出一對犯了清規戒律的和尚和尼姑!


    要不要打聽安郡王打算去江東哪個寺廟掛單?若是知道的話,也可以去找一找那附近有沒有尼姑庵……


    齊意欣有些惡作劇地想著。越發決定晚上要跟顧遠東說清楚。這件事,不能再瞞著阿喵。他們不能代阿喵做決定!


    “意欣,你幫我向我娘和我弟弟多說幾句好話好不好?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幫助!”阿喵的眼神越來越狂熱,像看著救命稻草一樣看著齊意欣。


    齊意欣側頭想了想。道:“喵姐,這件事急不得,我們要慢慢籌劃。”


    阿喵激動地揮著拳頭道:“我怎麽能不急?我這麽多年,心心念念就是盼著再見他一麵,現在終於見到了,無論他讓我做什麽,我都會去做的!”


    齊意欣心裏一動。微笑著道:“如果他是讓你忘記他呢?你願不願意去做?”


    阿喵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沒有說話,整個人一下子如被紮了針的氣球,一身的膽氣泄得幹幹淨淨。


    齊意欣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見阿喵滿臉失落的樣子,知道她今天情緒波動太大,應該是累了。


    “喵姐,你先歇會兒。我一會兒要迴齊家一趟。我家今晚請表姐和表姐夫吃飯。我要迴去作陪。”齊意欣打算先穩住阿喵,別讓她一時衝動,做出傻事。


    阿喵打個哈欠。用手輕輕拍著嘴,點頭道:“你先迴去吧。記得幫我跟我娘和我弟弟說句好話!”還不忘出家的事兒。


    齊意欣咳嗽一聲,道:“這個不急,我們慢慢商量。”說著,齊意欣叫了阿喵的大丫鬟蓮蓬過來,道:“服侍大小姐去歇息。今兒大小姐累了,你們要好生伺候,別讓大小姐那裏離了人,知道嗎?”


    蓮蓬會意地點頭,道:“三小姐放心。我們理會得。”


    齊意欣看著阿喵在暖閣的羅漢床上躺下睡著了,才迴到自己的梧桐院。


    顧遠東已經去外院的軍機院處理軍務去了。


    顧家軍的八大軍團司令官今天齊齊到場,恭賀顧遠東正式接任大都督一職,同時向他宣誓效忠。


    顧遠東總覺得第八軍團的司令官有些問題,看人的時候,總是眼神閃爍。還不敢看著他的眼睛。


    “顧平,吩咐康有才他們盯著第八軍團的司令官。如果情況有變,讓他們想法做掉他。”顧遠東給顧平下了密令。


    這種事,顧平也不知道幫顧遠東做過多少,此時一點也不擔心,連忙去找康有才和方全過來布置任務。


    這種事,對緹騎的老手來說,也是駕輕就熟的。不過作為一個軍團的司令官,這種人的明衛暗衛都有不少。康有才他們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摸清那位司令官身邊所有人的位置情形。


    這位第八軍團的司令官既然活不了多久了,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誰去接任這個職位。


    第八軍團以前是顧為康的嫡係。顧為康一死,那位司令官不知道有什麽想法沒有。


    顧遠東坐在軍機院的書房,批示著各地送上來的軍報,同時要準備顧為康三天之後的下葬事宜。


    先前為了打亂李家用李姑太太的葬禮,衝擊上官輝和葉碧縷大婚儀式的計劃,由齊意欣提議,東陽城頒布了一條新的律令,說是為了破除陳腐陋習,規定東陽城有喪事的人家,必須在十天以內下葬,讓死者入土為安。如若不從,由官府出麵,直接將死人拖到化人廠火化了事。


    這條律令,直接讓李家利用李姑太太葬禮的盤算落空。


    因有了這條律令,現在顧為康的葬禮,也要在十天之內完成。


    如今已經過了七天,還有三天,顧為康就要正式下葬了。


    夏家和成家得知此事,都表示要多留幾天,參加完顧為康的葬禮再走。


    顧平對康有才和方全交待完事情,迴軍機院給顧遠東迴報的時候,看見外門上的門子小跑著進來,對顧平點頭哈腰地道:“顧副將,外麵有貴客來訪,請問二少是見還是不見?”


    “是誰?”顧平停住腳步,眉頭皺起來。是誰那麽不識相,往有喪事的人家跑得這麽勤?


    過了這麽些天,該來的客人都來了。以後要做的,就是下葬的時候再過來最後送顧為康一程。怎麽會有人今天跑過來?


    門子陪笑著道:“是夏大都督的填房夫人。說是跟二少的貼身丫鬟小欣有舊,特意上門拜訪。”說著,又似乎自言自語地道:“內院的姐姐們我都熟悉,可是不記得二少有貼身丫鬟啊?”


    顧平的眉頭打成結,對門子吩咐道:“你在這兒等著,我進去問問二少。”


    來到顧遠東的書房門口,顧平大聲道:“二少!”


    “進來!”顧遠東頭也不抬,一隻手不停地在文件上批閱。


    顧平走進來,低聲問道:“二少,夏大都督的填房夫人來了,要見您的貼身丫鬟小欣一麵……”


    顧遠東拿著羽毛筆的手頓了頓,抬起頭看著顧平道:“夏大都督的填房夫人,怎麽會知道小欣?”


    顧平苦笑著道:“也許是夏大都督告訴她的?不過,二少,齊三小姐今天都跟著二少去參加就職大典了,可這位夏大都督的填房夫人,還要來見小欣,到底是打的什麽主意啊?”


    在江南夏大都督府上做客的時候,齊意欣那時候的身份是顧遠東的通房丫鬟小欣,對外聲稱是貼身丫鬟。而齊意欣,眾所周知,是顧遠東的未婚妻。


    瞞過未婚妻,求見通房丫鬟,還真是蹊蹺。


    顧遠東眉頭皺得比顧平還緊,沉吟半晌問道:“今天早上的就職典禮,夏大都督的夫人去了沒有?”


    這些事,顧平記得最清楚,忙道:“沒有。我記得是夏大都督的填房夫人有了三個月身孕,不能登高,所以沒有去北城門的大觀樓。”


    既然沒有去,應該沒有見過齊意欣了。


    因夏大都督夫人有孕在身,夏大都督過來祭拜顧為康的時候,也沒有帶夫人一起過來,所以先前也沒有見過齊意欣。


    顧遠東想了想,微笑著道:“你去內院問一問意欣。若是她想見一見這位填房夫人,不妨讓她到這裏來。在我這裏,比較方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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