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意欣吃驚地看著那頭牛,迴頭問那少年:“這裏怎麽會有一頭牛?”難道是要養著每天早上擠奶?——免費牛奶,專門給員工的早餐福利?


    可是看上去也不像奶牛啊!


    那少年憨憨地笑道:“你看著。”說著,一個人走進了屋子裏麵。


    隻見那少年來到牛的身邊,從旁邊的桌上拿起一根鞭子,舉了起來,往牛身上抽了一鞭。


    空中一聲脆響,那牛著痛,立刻圍著齒輪轉起圈來。


    齊意欣這才看清楚,原來那牛身上還綁著一根繩子,連著齒輪轉盤。


    牛一轉圈,那齒輪也被拖動,就轉了起來。


    同時連著齒輪和鐵製印書車床的皮帶也活動起來,將皮帶上的白紙帶動著,往印書車床那邊緩慢地移動過去。


    等白紙到了車床的裏麵入口,然後從另一端出來的時候,已經兩麵都印上了字。


    “這就是新印出來的報紙。”那少年放下鞭子,走到車床的另一端,拿著那張還有油墨清香的報紙,雙手捧著,送到齊意欣和葉碧縷跟前。


    齊意欣的嘴已經張得可以容納下一個雞蛋。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那牛,原來是用來作為動力,印報紙的!


    天哪!


    齊意欣覺得自己滿頭黑線,趕緊閉上嘴,右手有氣無力地抬起來,撫在了額頭之上。


    她還以為,辦個報館是極容易的事。想她前世,雖然沒有在報社工作過,可是她好歹看過那麽多年的報紙雜誌。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本來以為,自己隨便把前世看到過的一些點子拿出來。自然就能將這間報社起死迴生,辦得風聲水起。


    看見了這頭印報紙的牛。齊意欣才察覺到理想和現實的巨大差距。


    葉碧縷對此倒不陌生。京城也有一家小報館。葉碧縷在京城女學的時候,也聽人說起過,知道比較先進的報館,都是用牛作為報紙印刷的動力。所以一點都不吃驚。


    隻是看見齊意欣的樣子,葉碧縷便知道。這位大小姐,根本就不知道報紙是怎麽印出來的。


    葉碧縷笑了笑,從那少年手裏接過報紙看了看。對齊意欣道:“這報紙還不錯。就是太過嚴肅正統,花樣兒也少點。——你看看,到底還想不想辦報館?”


    齊意欣放下手,咬著牙道:“辦!怎麽不辦!——再難也要辦。”說著,從葉碧縷手裏接過那張報紙,迅速地掃了一遍。


    好在文字還是差不多的。齊意欣讀起來也不吃力。就是對那些之乎者也很是頭疼,看了半天。隻覺得佶屈聱牙之極。


    這樣的報紙,送人都沒人看。——又不是考科舉的教材,要這麽複雜做什麽?這樣子怎麽可能深入民心,形成一股強大的引導力量,來為顧遠東造勢?!


    齊意欣捧著報紙,默默地出神。


    嚴先生自己在堂屋裏坐了半天,也跟著走了過來,站在齊意欣和葉碧縷身後,緩緩地道:“這樣的報紙,一天可以印一萬張。車床上用的字,是鉛字活版。用的墨,是明膠煤油熬成,濃淡相宜,幹爽得快,乃是上好的報紙用墨。”


    齊意欣聽了半天,迴頭問道:“這一萬張報紙,可以賣出多少張?”


    嚴先生低下頭,肩膀又耷拉了下來,有些慚愧地道:“一百張左右。”


    齊意欣鬆了口氣。還好,這樣乏味的報紙,一天也能賣出一百張,可見前景還是不錯的。


    再說,她也知道,辦報紙,是砸錢的買賣。誰錢多,誰就贏。


    不說別的,財大氣粗的人,可以將全部報紙免費奉送。這樣的強大攻勢,沒有幾個人能抵擋得住。


    齊意欣一直覺得,在這件事上,錢不是問題。她要的效果,是報紙能夠深入民心,真正能夠引導民心所向,才能起到輿論主導的作用。


    她的目標,便是她旗下的報紙,成為這江東二十郡的主流媒體。


    如果有電就好了。有電的話,就方便多了。


    齊意欣心裏一動。現在這個時候,在外洋應該已經出現發電廠了吧?如果顧遠東能夠在東陽引進發電廠的話,豈不是他的一大功勞?


    給顧遠東造勢,也要他切切實實,為江東二十郡的老百姓,做些實事才行。


    而發電廠這種東西,本來就不能由私人民間運營。


    顧遠東作為江東二十郡的首腦,由他出麵辦發電廠,是再合適不過了。


    齊意欣一麵盤算,一麵打定了主意。先把報館買下,打出報紙的規模效應。同時讓顧遠東去聯係知道怎麽辦發電廠的工程師,哪怕去外洋請一個迴來都行,要在東陽先把發電廠辦起來,然後推廣到整個江東。


    “嚴先生,這套設備,多少銀子您願意賣?”齊意欣心裏一團火熱,立時爽快地對嚴先生問起價錢來。


    嚴先生戀戀不舍地看了看這屋裏的一切,咬了咬牙,道:“一千兩銀子。——一千兩銀子,我把整棟房子,連同房子裏麵的設備、桌椅,還有二樓、三樓裏麵的家具,都讓與你們。”又指著屋裏的印書車床補充道:“這套書床,是嚴某當年花了大價錢從外洋運迴來的。整個新朝,就隻有我這裏有這樣一個用牛拉的鐵製書床。別的那些小報館,都是用的手搖式平板印刷機,一天隻能印數百張報紙而已。”


    看得出來,嚴先生對自己的印刷設備,還是頗有信心的。


    齊意欣聽了,心裏卻是一沉。她隻打算出五百兩,先前還想著,如果這裏的價格談不攏,她就自己另外買一套設備去。現在聽說這“最先進”的印刷機,還是全套外洋進口的,就知道這一條“另買設備”的路,是走不通了。


    齊意欣知道,這種大型機械。從下訂單,到提貨。到最後運到東陽。至少也要個一年半載才能成行。


    時間目前是她最寶貴的東西,她等不起。


    顧遠東的接位,隻有一年的時間緩衝。


    若是要等新的印刷機運到,真是黃花菜都涼了。還造什麽勢?——直接打一仗。恐怕還快一些。


    看來她隻有一條路好走,就是從嚴先生這裏買設備。


    可是五百兩和一千兩相比。價格好像相差太多了些。不知道她一張嘴就砍一半下來,能不能講成功?


    齊意欣一時躊躇起來。


    葉碧縷卻在一旁笑道:“如果我們隻買設備,不要這房子呢?”


    齊意欣心裏一鬆。也跟著點頭道:“正是。這房子年久失修。就算白送,我們也不要的。”


    話音未落,那少年卻帶著哭腔道:“爹,這是我們的祖屋。您要賣了祖屋,我們可去哪裏住去?!”


    看來這一家人已經山窮水盡了。


    齊意欣和葉碧縷對視一眼,都有些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趁人之危。


    嚴先生臉上一片赧然。低了頭不說話,高大的身子越發佝僂起來。


    齊意欣琢磨了一下。辦報社。還是辦在比較熱鬧的地方為好。至少可以迅速打開知名度,而且消息也能比較靈通一些。這個房子的位置,其實不太適合辦報館。


    想到此,齊意欣便對葉碧縷使了個眼色,道:“嚴先生,您再看考慮考慮。我們是真心誠意想買報館。不過,您也知道,您這套設備,已經用了這麽久了,有折舊在裏麵。——價錢上麵,可不可以再商量一下?”


    嚴先生聽了半天,抬起頭,一臉嚴肅地問她們:“你們是真的想買這家報館?”


    齊意欣點點頭,也正色道:“是,這家報館,不過不包括這棟房子。——我們要買您的全套設備、辦公家具,還有您報紙的名字。”


    《新聞報》,是一個簡潔明了又琅琅上口的名字。


    齊意欣覺得對於報紙來說,一個好的開始,就是要有一個容易記的好名字。


    嚴先生愣了愣,道:“名字你們拿去,不用錢。——不過,我有一個要求。”說著,定定地看著齊意欣,道:“我可以便宜一些把這些設備賣給你們,但是,我希望你們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齊意欣和葉碧縷異口同聲地問道。


    “答應我,你們一定會好好辦報紙,不要讓《新聞報》,最後消失在東陽城裏。”嚴先生誠懇地道。


    葉碧縷點點頭,正要說話。


    齊意欣卻已經有了一個主意,衝口道:“要不我們合夥吧!”


    “合夥?!”嚴先生心裏也是一動,“你什麽意思?”


    齊意欣顧不得葉碧縷在下麵使勁地拉她的衣襟,笑著道:“我看嚴先生真是把這家報館當作畢生的心血,我們就這樣買了過去,也有些不好意思。若是嚴先生不嫌棄,我們向報館投資,和嚴先生一起,做這家報館的老板,怎麽樣?”


    合夥做買賣,在商人中極常見。


    嚴先生自從開辦報館之後,也對商人的這些手段並不陌生。


    他這家報館開不下去了,也就是因為他自己的積蓄都花光了,而賣報紙的錢,又不足以抵消辦報紙的開銷,才瀕臨倒閉的。


    可是這兩個女子,年歲並不大,知道她們要投入進來的,是怎樣一個行業嗎?


    嚴先生語重心長地勸她們:“辦報紙,是一個無底洞。你們還是迴去,跟家裏人先商議商議吧。”


    齊意欣搖搖頭,道:“我隻要嚴先生一句話,同意,還是不同意。同意的話,我過兩天,就送合同過來。咱們簽了合同,明確了責、權、利的關係,就可以重新籌辦起來。如果不同意的話,我就送銀子過來,買下先生的設備和辦公家具,如何?”


    嚴先生本來對齊意欣有些不以為然,覺得她隻是嬌小姐一時興起而已。


    可是現在見她說起合夥的事情來,井井有條,又像是有些見識的。


    “讓我考慮一天,明天給你答複。好不好?”嚴先生一邊,一邊領著齊意欣和葉碧縷往對麵的屋子裏去了。


    對麵的屋子裏,是一間大屋子。隔成了兩個單間。裏麵有幾張辦公桌椅,桌上零星擺著一些筆墨紙硯。


    “外麵的這一間屋子。是我們的營業部。以前這裏有一個出納,一個發行,現在都走了。後半部分,是我們的編輯部。現在隻有我爹一個編輯。”那少年看著這間屋子,對齊意欣和葉碧縷介紹道。


    齊意欣點點頭。都差不多了。該看的都看了,該說的都說了。她要做的,就是迴去籌銀子去了。


    被齊趙氏帶走的那些仆婦還欠她二百四十兩銀子。她再找大哥借三百兩銀子。應該就夠買設備了。


    如果嚴先生答應合夥的話,應該連五百兩銀子都不用。


    “嚴先生仔細考慮考慮,不妨再跟您的家裏人商量一下。我們是誠心誠意要做這樁買賣。”說著,齊意欣和葉碧縷告辭而去。


    從報館出來,齊意欣便看見顧遠東和上官輝一左一右,靠在報館旁邊的門旁邊。雙手插在兜裏,似乎在等著她們的樣子。


    “怎麽樣?都談好了嗎?”顧遠東伸出手。拉了齊意欣的手,扶著她上馬車。


    齊意欣笑道:“差不多了。迴去跟我哥再商議商議,我就做報館老板了。”


    顧遠東笑著坐到她身邊,拱手道:“幸會,齊老板。”又將手裏的一卷東西塞到齊意欣手裏,“恭賀齊老板開張大吉。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齊意欣笑著斜睨了顧遠東一眼,伸手看了看手上的東西,臉上的笑容就一下子呆住了。


    這邊上官輝也扶著葉碧縷的手上了馬車,抬頭就看見齊意欣手裏拿著一卷銀票,正喜笑顏開地數著錢。


    上官輝瞪了顧遠東一眼,低頭對葉碧縷道:“阿縷,這報館,咱也有份的。——別讓人家占你便宜。”


    聽見上官輝別出心裁的叫法,葉碧縷全身抖了抖,忙不迭地道:“大少,你還是叫我葉大小姐吧。——咱倆不熟的。”


    顧遠東和齊意正故意裝作沒有聽見,兩個人都轉過頭,看著車窗外的景色,肩膀一抽一抽的,抖動得厲害。——一看就知道是在忍笑忍得快內傷了。


    上官輝當沒看見這兩人促狹的樣子,往葉碧縷身邊坐近了些,正要說話,齊意欣已經大叫著撲到葉碧縷這邊,舉著銀票笑著道:“表姐,我們有銀子了!”


    葉碧縷笑道:“是二少給你的?”


    齊意欣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是東子哥給的,但是東子哥說,這銀票不是他的。——表姐你看,這銀票的票號是京城的,不管誰都查不出,是跟東子哥有關的。”


    葉碧縷看了看那銀票上的票號,突然大聲咳嗽起來。


    齊意欣和上官輝一起伸出手來,給葉碧縷捶背。


    上官輝看著齊意欣捶得葉碧縷的背後咚咚響,不由心疼地把葉碧縷拉到自己身邊,對旁邊的顧遠東道:“二少,快把你們家大力女神童拉走。——再捶下去,我們家阿縷的背都要被她捶個洞出來!”


    齊意欣聽了,心頭大快,正要跟著取笑兩句,葉碧縷已經滿臉通紅地嗬斥上官輝:“上官輝,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上官輝聽了,不怒反喜,順勢抓住葉碧縷的手,耐心地道:“阿縷,別生氣了。跟那種沒心沒肺的人生什麽氣?——來,咱們好好辦報館。這個報館,咱們一定要占大頭。”


    葉碧縷此時已經知道齊意欣手裏的銀票是誰給的。——那票號,是他們京城葉家的一個銀號。上官輝的銀子,都是存在那裏的。


    此時這車裏的幾個人裏麵,隻有上官輝是最有可能拿出這筆銀子的人。


    齊意欣見上官輝和葉碧縷的全幅精神都在彼此身上,也不再去打岔,笑著把手裏的銀票卷好了,放在小手袋裏,親熱地攀住了顧遠東的胳膊,諂媚地道:“東子哥,你怎麽知道嚴先生的要價?——真是幫了我的大忙了。東子哥,你真好……”


    顧遠東本來想板著麵孔,不動聲色地“哼”一聲了事。


    可是他的嘴角,就跟不受控製一樣,翹得越來越高。整個人就像充足了氣的氣球,輕飄飄地,若不是在車裏麵坐著,他覺得自己都要飛到天上去了。


    上官輝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便伸手按住了葉碧縷不依的手,衝著顧遠東和齊意欣那邊努了努嘴。


    齊意正和葉碧縷一起往那邊看過去。


    隻見齊意欣抱著顧遠東的一隻胳膊,仰起頭看著他笑。


    顧遠東伸手握住齊意欣抱住他胳膊的那隻手,低頭也看著她笑。


    誰都看得出來,他們眼裏隻有彼此,沒有別人。


    葉碧縷的臉上由紅變白,嘴唇翕合了兩下,便想出聲提醒齊意欣一聲。


    上官輝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葉碧縷氣得唔唔有聲,拚命掰開了上官輝的手,低聲嗬斥道:“你幹什麽?!”又指著齊意欣的方向道:“那可是你未來的弟媳!”


    上官輝歎了口氣,拉住葉碧縷的手道:“他們隻是訂了婚而已,又沒有成親……”說著,又悄聲在葉碧縷耳邊道:“我不在乎。——不管你訂多少次婚,我都不在乎。”


    葉碧縷的臉上又由白轉紅,整個人都僵住了。


    齊意正卻看不下去了,咳嗽一聲,把齊意欣拉了過來,道:“我們換換位置。”說著,便站了起來,坐到了齊意欣和顧遠東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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