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坐在護牆上,一條腿掛在外麵。

    這在別人看來,是一個相當危險的姿勢——隻要輕輕一晃,或者刮一陣稍微大一點的風,這個人就會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但是付俊卓心裏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似乎就和平時坐在沙發上一樣,隻是呆呆地看著腳下a市的車水馬龍。

    車還不如火柴盒那麽大,一輛一輛串在路上,移動,移動;行人更是小得隻剩下一個小黑點,眯起眼睛也看不太清。

    在極高的地方長時間往下盯著看,很容易就會感到眩暈。

    付俊卓沒吃早飯沒吃午飯,處於滴水未進的狀態。於是有那麽一瞬間,付俊卓眼前發黑,胸悶得厲害,幾乎就要一頭栽倒,然後從34樓直直墜下,結束這年輕卻又亂七八糟一塌糊塗的生命。

    然而並沒有。

    唿吸不暢。

    他在護牆上深唿吸了一分鍾,手控製不住地、神經質地發抖,然而,抖到最後也沒掉下去,還是安安穩穩地坐著。

    這是種什麽樣的心情呢?

    就是坐在這裏,無論你是滿懷喜悅,麵對著天空大笑,還是悲痛欲絕要死要活,從最頂層跳下去,結果都是一樣的,都不會有任何波瀾。

    前者自己高興高興。後者呢?摔成一團,召來的不過是吃瓜群眾和警察,再後來就是家屬,然後鏟子鏟鏟,做做處理,再一把火一燒。

    這一輩子,無論是平平庸庸,還是混得人模狗樣,什麽都不剩。

    吃瓜群眾都是看熱鬧的,真正想要他看到、真正想要他後悔的人,不會在。

    妄圖通過自殺,在某個人心裏烙上一輩子的印記——別想了,那不可能。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生物,對那些給自己的心理造成傷害的畫麵或者是記憶,都會下意識地想要去忘記。

    你為他而死,不過是希望他銘刻一輩子,但知道麽?身上有命債情債,隻要是債,都會逃的。其最終結果往往是,他午夜夢迴時想起血肉模糊的你,驚出一身冷汗,再四下看看,剩下的隻剩恐怖,與這輩子都擺脫不了的恐懼的厭惡。

    最終,你落得一句“陰魂不散”的概率,大概遠遠大於一句“對不起”。

    這是被救過來的付俊卓這些天得到的唯一結論。

    雖然其實他還是覺得,活著並沒有任何意思。

    是死是活,也就這幾天的事情

    。

    他收迴了那條掛著的腿,在頂樓大口喘氣了好一會兒,終於又能正常唿吸了,遠遠地看著a市的南方,似乎能夠看到他的大學,能夠聽到大學裏響起的鈴聲,以及一群抱著書下課的學生。

    付俊卓忽然之間就哭成了傻逼。

    出事以後就像具行屍走肉,沒有掉過一滴眼淚的他,其實心裏是壓抑而麻木的。但是這一刻,似乎有什麽唿嘯著衝進了記憶,似乎是那些逝去的過往清晰地從麵前走過,手裏還舉個“你再也迴不去了”的大旗,衝他笑得肆無忌憚。

    如果有人看著,無論他的心腸多硬,聽到護牆上這個人的哭聲,再看看他的側影時,大概都會跟著鼻子發酸。

    不知道這個人,為什麽會哭得這樣撕心裂肺。

    其實付俊卓這樣的身體和心理狀態,他是哭不動的。

    虛得厲害,沒有體力。

    後來他哭著哭著又喘不過氣來,就從護牆上滾了下來。幸運的是,沒有向外麵的高樓下摔,他摔到了樓頂層,摔到了剛才站立的地方——剛才完全是身體心理瀕臨崩潰,那根弦終於斷了的後果,付俊卓整個人哭得不是很清醒,所以滾下來的方向也不是他自己決定的。

    如果滾錯了方向,現在樓棟下大概已經有人在圍觀了。

    撿迴一條命。

    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全身都在痛,麵向天空,太陽又刺眼得很。

    付俊卓想迴學校看看了。

    走在校園裏,身邊經過的學生們或成群結隊,或單獨抱著本書,或小情侶手牽著手,各人有各人的神態,內心在想什麽,卻是別人誰都看不清。

    付俊卓在學校零食驛站買了一份牛奶,然後慢慢走到了圖書館。

    a大的圖書館,內部需要刷學生卡,外部公用區卻不需要。

    付俊卓找了個靠窗的座位,然後抱著他的牛奶,安安靜靜地坐在凳子上,看著窗外那些青春活力的大學生們。

    上大學的時候,他這種不愛學習的人,從來沒進過圖書館,卻在畢業之後重迴母校時,第一次踏進了圖書館。

    這裏安靜,他想歇歇。

    長時間的不進食,他的胃受了傷,喝下一口溫熱的牛奶,第一反應不是暖胃,而是一陣刺痛。

    付俊卓卻像是沒有感覺得到一般,又喝下了第二口第三口,然後他嚐到了後果,劇烈的疼痛感抓取了他的全部注意

    力,他伏在桌子上,半天抬不起頭。

    這陣痛感過去之後,饑餓感慢慢爬上來,付俊卓慢慢地喝完這份牛奶,嘴裏似乎有了些血腥味,他似乎恢複了一些體力。

    手機屏幕一直是黑著的,付俊卓盯著手機,期待的不期待的都沒有發生。

    他過得很獨,幾個周以來,手機沒有撥出過一通電話,也沒有進來過一通。上一通電話,是舅舅幾周之前打過來的,那時候他躺在病床上,聽著舅舅說:“俊卓啊,生日快樂。”

    分明是生日,那時候付俊卓自己忘了,傅審言也像是忘了一樣。

    那個時候,付俊卓想起了他們倆之前在一起時候的種種,第一次想向傅審言低個頭,向他道歉,然而當他掙紮著坐起來,伸出手想要抱住床邊守著的人的時候,傅審言別開了頭,輕輕地推開了他。

    道歉沒能說出來,那麽後續那些軟和愛戀的話,更說不出來了。

    也就那樣吧。

    付俊卓將牛奶紙杯扔進了垃圾桶,走出了圖書館。

    冷風陣陣,分明中午時還是很好的太陽,現在卻變成了陰天,付俊卓一抬頭,像是唿應他心情一般,天開始下起了雨。

    一滴一滴冰冷地鑽進頭發裏。

    如果還是那個張揚的大學時代,付俊卓必然已經毫不介意地邁出了腿,然而現在——他站迴了屋簷下,打了個抖。

    冬雨很冷。

    雨越下越大,付俊卓躲雨站成了一尊雕像。

    褪去那層張揚,現在他低著頭,眉眼低垂著,不是很有精神的樣子,有些單薄的身影,看上去有些蕭瑟。

    付俊卓退迴了圖書館,圖書館外部的溫度雖然也不高,但是好歹比外麵強多了。

    他決定在這裏等一等,抬眼,先前坐的位置已經被別人坐了,付俊卓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專心抵抗寒冷。

    後來,一直到天色暗了下來,圖書館裏越來越冷,雨還是一直沒有停,付俊卓冒雨奔了出去,迴到家之後死人一樣躺了兩天。

    時光飛逝,春去秋來。

    兩年過去了,付俊卓已經做到了這個份上,他沒有迴頭找傅審言,傅審言被他那腕上三刀嚇住了,從此避而遠之,當然也沒有迴頭。

    付俊卓改掉了陪伴了多年的飛揚,找了一份工作,按部就班地上下班,他在陽台上養了很多種多肉,滿滿地幾乎要擺滿半個陽台。

    每天的生活,除了工作,加班,就剩下這些多肉。

    其實時間並不能治愈一個人的心裏的傷,多久都不能,就算所謂的治好,也隻是表麵,輕輕一壓,完好表皮內部,不知道潰爛成了什麽樣子。

    表麵上,付俊卓看起來是好了。

    他不張揚了。

    也不囂張了。

    他已經好了。

    但有時候早上睜眼,出現的還是兩年之前發生的種種,快樂的事,痛苦的事,想迴到的時光和不想迴憶的過往,交雜著傅審言的笑臉和冷漠。

    他從最開始一臉眼淚地醒過來,崩潰地咬著被子哭到痙攣,問自己為什麽還不去死,到後來麻木地醒過來,不能唿吸,甚至不能動。

    付俊卓甚至已經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對傅審言念念不忘,還是對兩年前的事情耿耿於懷?

    天道輪迴,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他很清楚。

    人,都是有執念的,一旦產生了執念,就容易畫地為牢。

    走不出來,把自己困住,每晚靠安眠藥入睡,每天早上又被內心的煎熬喚醒。

    付俊卓要瘋了。

    無論犯過什麽樣的錯誤,這樣的懲罰,兩年,七百多個日日夜夜的煎熬,已經夠了啊!

    為什麽病好不了?一直在吃藥,為什麽控製不了?為什麽這種痛苦要緊緊地纏繞著自己?

    為什麽?!

    放過我吧!

    放過我吧……

    燈火通明的城市裏,居住的人那麽多。哪個角落,哪間房子,裏麵發生著什麽樣的事,裏麵的人是怎樣的心情,喜還是悲,是和愛的人相擁而眠,還是無助絕望深夜痛哭,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隻有自己知道,隻有自己麵對,隻有自己解決。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或許他人能幫你;但有些事情,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能插手。

    沒有人來救你,除了自救。

    成功了,也就站起來了,失敗了,也就沒然後了。

    漆黑的夜裏,幸福的人幸福著,痛苦的人痛苦著。

    付俊卓想掙脫,但他掙不開,似乎還沒有這個能力,所以就這樣好了。

    好歹,還沒死。

    早上六點,滿眼血絲的人醒了過來,走到陽台,坐上小板凳,看著滿陽台的多肉,付俊卓忽然

    發現,他似乎已經有些想不起來傅審言的樣子了。

    他有些頭痛,於是找來手機裏傅審言的照片來看。

    最近他手機裏的照片,除了多肉還是多肉,翻了很久,才找到了傅審言的照片。

    看到照片的時候,付俊卓還是在一瞬間恍惚了一下——分明是記憶中的那張臉和笑容,分明是記憶中的那個人,但是看著照片,付俊卓卻發現這個人已經如此遙遠而陌生。

    他將手機鎖屏,閉上眼,想不出來。

    於是再看,再關,再迴想,還是不記得那個人的樣子。

    無論他看多少遍,隻要關掉手機屏幕,隻要不是看著照片,都會想不起來。

    已經……要記不起了啊。

    付俊卓想了一個周,終於做出了決定,準備把手機裏傅審言的照片一張一張全部刪掉。

    這個人,他或許還愛著,或許已經不愛了,他自己不清楚,但唯一清楚的是,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

    除了照片,已經不剩任何。

    要刪嗎,刪了的話,大概是餘生再也想不起這個人的樣子了。一個刪除鍵,有時候等同於一把刀子,要將某段記憶從腦子裏血淋淋地挖走。

    想想,於心不忍。

    然而不刪嗎?已經兩年了,什麽都該翻篇了,照片什麽也代表不了。

    付俊卓還沒有拿定主意,手指已經摁下了刪除鍵。

    一瞬間,選定好了的照片全部刪除了,付俊卓心裏一空,似乎想要鼻子發酸,然而到最後,他隻是安安靜靜地看著不剩一張傅審言照片的相冊,一頁一頁地翻看著他的多肉。

    一粒一粒,碧綠小巧,飽滿剔透,一顆一顆,肥肥厚厚,看上去捏著很舒服。

    為什麽,沒有想象中的難過,甚至於在此刻……心裏還會有放鬆的感覺?

    這點放鬆在此後的一天天的日子裏,慢慢變得真實——刪了照片,付俊卓內心竟然慢慢地好轉了。

    去看心理醫生的時候,醫生也表示,狀態很不錯。

    人類的情緒是個很奇怪的東西。

    僅僅是刪了照片而已啊。

    春去秋來,又是一年。

    這一年,付俊卓的多肉們已經幾乎占據了整個陽台,他還養了一隻烏龜,每天沒事和烏龜大眼瞪小眼。

    早上六點半,付俊卓起床,刷過牙吃過早飯,

    跑到陽台上例行看著他的多肉們,越看越覺得,啊,多肉好可愛啊。

    他伸手,去摸一摸其中一顆,感受著指腹的植物小生命,一天的心情都能變得很好啊!

    耽溺於多肉的人,迎著朝陽,彎起嘴角,露出了大大的笑。

    原來,時間不能治愈你,卻能令你慢慢慢慢,將該忘記的全部忘記。

    忘記又何嚐不是另一種治愈呢?

    人類,很脆弱,尤其是心理有疾的人,稍微不留意就可能成為一場悲劇。

    但,即使是這樣,人也可以很堅強,人也可以和種種做抗爭。

    迴首這隨時可能會死的兩年,痛苦和崩潰那麽多,不還是過來了嗎?

    相信自己吧,人生漫漫,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呀。

    看,天那麽藍,是不是很漂亮呢?

    就算有時會烏雲密布,但可知道,烏雲之上,雲外的天空,其實是一望無際幹淨得刺眼的藍呢?

    未來還很遠,明天在向自己招手。

    所以,無論在哪裏,無論經曆著什麽,都要堅強,都一定請,對自己充滿希望啊。

    作者有話要說:

    寫付俊卓的番外,前前後後,鼻子酸了很多次,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請忽視我這個蛇精病吧23333)。

    是人都會犯錯,從一開始就沒有把付俊卓當成一個惡人在寫,隻是把他當成了一個不懂愛的瘋子或者說惡劣的孩子在寫。

    最後給了他一個這樣的結局,沒有讓別人來治愈他,而是讓他自己治愈自己。他這樣的,別人治不了,也沒有人受得了,再多的愛都會被消耗光,所以隻能自救。

    至於以後,他能不能學會怎樣去愛人和被愛,要看他自己了。

    謝謝你們看付俊卓的番外。

    文裏的話,其實是我想對大家說的,無論在哪裏,無論現在過得怎麽樣,都要相信未來,都要堅持住。

    愛你們(看見我比了一顆大大的心了嗎嗯~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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