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心口頓時漏跳了一拍。


    隨著這聲喊,李家村兒的人都朝村口望去,常家那邊的人也扭過頭去望。


    村口那邊緩緩走過來一個男人,一邊肩上扛著半扇豬肉,另一邊肩上搭了褡褳子,短打裝扮,臉有些瘦削,一道不大明顯的疤橫亙在他臉上。雙眸溫和,隻是在看到堵在門口的一大群人的時候,臉上表情頓時沉得似水一般,一點兒波瀾都不起。他塊頭也大,腳上蹬了雙布鞋,許是走山路有些沾了泥土,顯得有些髒。


    他整個人精神麵貌很不錯,盡管覺得有些瘦,但是身架子擺在那兒,一看就是不大好惹的。


    常家的人頓時一臉戒備地望著他。


    關文停了步子,皺了皺眉站在村口。常家那邊的人堵著村口的路,他也過不去。


    “怎麽迴事?”


    關文問了一聲,李二郎先喊了起來:“文哥!你咋來了!”


    關文微微笑了笑,說:“去深山頭獵了頭野豬,送一半迴來讓嶽父嶽母嚐個鮮。”說著頓了一下“順便接你姐迴去。”


    李二郎傻笑了一下,李大郎臉上表情也因此緩和了不少。


    李厚伯卻叫道:“哎哎侄女婿!你快過來,那邊兒人找咱們李家麻煩呢!”


    李欣頓時心口一緊。


    看到關文來她說不出來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兒,忐忑有之,高興有之。處於這樣的情況下,卻更加有擔心這一層心思在裏麵。


    如今被她大伯吼一嗓子,李欣的心情更加七上八下。


    當初她大伯一家人就打關文的主意,上家裏來說讓關文出麵找找他以前走鏢的時候認識的那些鏢師朋友,讓關文也帶人一起去常家那邊造勢什麽的,被劉氏四兩撥千斤推了迴去。如今關文人在這兒了,她大伯要是把他當槍使可怎麽辦啊!當真就認定了他以前當做鏢師,所以人就會打一些。更禁得住打嗎?


    無意識地,李欣手就已經捏在了緊緊交握著抵在胸口了,整個身子死死挨著藏身的樹,全神貫注地看著前麵的情況。


    聽完李厚伯的話關文不禁又蹙了下眉頭。望向李厚仲。還沒等他開口問,那邊常家的人就叫了起來:“好啊!居然還找打手來了!侄女婿是吧?一個侄女婿而已,以為就能攔了咱們的後路不成!”


    也不知道李厚伯是不是腦子壞了,這時候居然還迴人家說:“你們小心著點兒!惹火我侄女婿,那可不是開玩笑的!我侄女婿以前可是走鏢的大鏢師!那可是跟山匪子幹過架殺過人見過血的!瞅見他臉上的疤了沒?那就是跟山匪子幹架留下來的!可不是跟你們這樣小打小鬧一樣的級別!”


    李厚伯越說越得意,李欣卻越聽心裏越惶恐。


    她大伯到底是什麽意思!這不是推關文到風口浪尖去嗎!


    千萬別應千萬別應……


    李欣心裏祈禱著,那邊常家的人卻已經有好些個圍住了關文。皆用不善的眼神盯著他。


    關文眉頭蹙著,李厚伯家的這檔子事兒他一點兒都不清楚,他也不是不問緣由就跟人打起來的人,這會兒被人攔著圍著的,他自己也很納悶,視線轉到李厚仲身上去,問道:“嶽父,這是怎麽迴事?”


    李厚仲正焦急把女婿扯進來。聽關文問忙道:“他常家是前頭你大伯家的親家,把欣兒她堂姐休了,欣兒堂哥弄了那男人迴來。人家這找上門來……”


    “放你娘的狗屁!”常家出來了個中年漢子,看上去跟李厚伯差不多歲數“親家?誰跟你李家是親家!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李厚仲頓時麵紅耳赤,李銅沉不住氣當即迴罵道:“我去你娘的,老子前頭還叫過你兩聲姻伯,你他娘的算哪門子姻伯!誰跟你常家結親才叫倒黴,養了個吃裏扒外的狗崽子禍害我姐,常家怎麽就出了那麽個狗東西?弄他迴來怎麽了?沒弄死弄殘了算你常家不幸運!老子這叫為民除害!”


    常家的人一下子炸了毛,幾個人跳跳地出來:“你個狗|日的王八蛋!綁了我兄弟毒了我叔家的雞豬狗,廢了鍋碗瓢盆讓人過不安生。砍死你丫當賠了事兒!”


    說著就幾個人一擁而上,眼瞅著就打起來了。


    兩個人忙慌慌地拉著老村長後退,怕老村長老了行動不靈便反倒受了秧及。老村長氣得直喘氣,前頭幾個人都打起來了,他叫著“住手”卻根本沒人聽他的。


    李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探頭望去。心裏著急怕在前頭的她爹跟大哥二弟幾個會出事。


    眼睛就一直在中間亂起來的地方和關文那邊來迴望著。


    關文那邊也是一樣,幾個人圍住他,看起來也是聽了李厚伯的話心裏有些怕——畢竟關文的塊頭擺在那兒,臉上那疤也擺在那兒,要是真出了手毫不留情……


    關文放下半扇豬肉還沒來得及說話,前麵就撲來了兩個人要打他,估計是看他放下豬肉以為他真要跟人打起來了,反倒是先下手為強。


    關文很輕鬆地把兩個人甩開,麵色沉沉地朝中間那處混亂的地方喊:“都住手!”


    自然也沒人聽他的,雙方正開打著呢!


    倒也沒人動什麽斧子鐮刀的,那要動起來,弄死弄殘可就太簡單了。


    關文撥開四周來拉他打他的人,一直朝中間去,中途聽到一聲“哎喲”聽聲音聽出來是他嶽父的聲音,趕緊加快步子,手上的力氣也加重了幾分。


    一個個把人扯開突到中間去,就看到剛才說話的那人,說李家和常家是親家是李家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大叔正按著他嶽父往地上揍,大舅子和小舅子兩個人也被另外的人糾纏住。


    關文顧不得看其他,兩隻手一伸直接抓住那中年漢子的背,大喝了一聲把他往外邊甩了出去。


    頓時全場鴉雀無聲。


    李欣站在這邊隻能看個大概的情況,那邊怎麽亂的,怎麽鬧的,她當然是看不清楚的。從她這邊看過去,便隻能看見中間亂成一團。周圍的人都往中間擠。而關文周圍圍著的人也開始對他動起手來。


    她看著他放下豬肉,看著他一手一個把人給推開、打開,然後看著他也隱匿在了中間。因為關文個頭大,所以她還能在一群人高馬大的漢子中間看得到他冒出的一個頭頂。


    緊接著的事情是她沒想到的——她竟然看到關文就這般舉起了一個人往外拋了出去!


    然後鬧哄哄的一幕就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李欣睜大了眼睛。看著關文站在中間,因為四周靜謐,他的聲音便清晰地傳到她耳朵裏。


    “有什麽事,好好說,真要動手,兩方都討不著好處。”


    說著關文就彎下腰去把李厚仲扶了起來,關心地問:“嶽父。沒事兒吧?”


    “沒、沒事兒……”


    李厚仲其實也被關文這個舉動給嚇傻了。


    他丟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常寬他爹!


    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自己這個女婿怎麽有這麽多大的魄力和力氣?以前都沒見他這樣過啊!在他們這些閨女娘家人麵前,自己這個女婿一向表現地溫溫和和的,怎麽看不像是……那麽讓人膽寒的人物!


    對了對了,他差點兒都忘了,自己這個女婿以前可是走鏢的鏢師啊!雖然因為腿傷著了不能走鏢了,這三兩年沒做這檔子的營生。可是那底子是有的,瞧瞧剛才那氣魄……把那常家那邊的人都給嚇傻了啊!


    “嶽父?”


    見李厚仲有些發呆,關文又問了他一句。李厚仲才醒過神來,茫然地問:“什麽?”


    關文笑了下說:“那麽多人,是不是要請村長來給個公斷?”


    李厚仲忙“嗯嗯”兩聲,又扭頭去尋李厚伯。


    李厚伯躲在後邊兒,全身上下完好無損,一點兒沒受常家那邊的人打。反觀李厚仲和李大郎、李二郎,臉上都有了些青紫,身上有沒有傷就不知道了。


    關文微微擰了眉頭。


    李厚伯打著哈哈出來,手要搭關文的肩,說:“侄女婿啊……”


    關文躲了一下。李厚伯沒搭上,臉上有些訕訕的,但是語氣裏還是挺得意的,似是在說給常家那邊的人聽:“我們李家可不是好欺負的,有常家那樣不靠譜的‘前’親家,也有像關家這樣重情重義的人家。我這侄女婿那可是……”


    關文心裏有些不耐煩,李大郎也埋怨他大伯在常寬爹衝上來打人的時候躲在一邊,把他爹推了出去——不然他爹能受著常寬爹的打,頓時開口打斷道:“大伯,文哥那是我爹的女婿。”


    李厚伯豎了豎眉:“那也是我李家的女婿。”


    李大郎不耐煩跟他扯這個,轉頭喊道:“叔公,你來說說公道話!”


    李家村老村長又被人扶著進來,那邊被關文扔出去的常寬爹也拍著屁股起來了。


    雖然關文扔了他,但是也沒重重把他扔出去,身上也沒多疼。


    常寬爹撥了人衝到前麵來,他婆娘“嗷”一聲竄到他前邊去問他有沒有事。


    常寬爹說:“沒事!”


    又氣鼓鼓地看著關文和李厚伯這邊的人,說:“這事兒不會就那麽算了!你李家傾家蕩產也賠不起我們家的損失!”


    “老不死的,你還真奇怪啊!”李銅譏諷地在一邊說道:“你常家呢?賠我們李家的損失又要怎麽算?我姐十年的當牛做馬任勞任怨就這麽白忙活了?幫你們常家生了三個孫輩就白生了?吃了我姐的嫁妝想休就休她迴來?你們常家也他娘的好意思啊!養出個狗東西跟人寡婦勾搭,那天晚上去捉他的時候還是光著腚子從被窩裏爬出來的!我呸!什麽東西!”


    前頭就是因為李銅一句話讓常家人不爽,兩邊這才開打的,這會兒李銅還說這種話。他並沒有跟著李銀一起去常家,這也是李銀迴來後他聽楊家跟去的人說的,自己添油加醋想象一番——李銅自己也不是什麽老實人,跟旁的女人睡覺那是常有的事兒。他說起來自然也不臉紅心跳,罵人也不覺得自己跟人家半斤八兩會連帶著把自己也給罵了。


    李欣躲一邊看著,心裏一直就平靜不下來。她這出來也很久了,就怕家裏她娘跟大嫂會擔心。


    看這邊事情好像控製住了,正猶豫著要不要先去報個平安——雖然兩邊打了一架,但是她這邊看得並不清楚,但沒人叫嚷什麽的,她爹他們應該沒出什麽大事兒。


    然而還沒等她考慮好,常寬娘就一屁股坐到地上開始哭起來:“你們李家才是不是人!嫁到我們家來的媳婦兒就是個掃把星,這十年眼瞅著一天天的我們家境況越過越不好,前頭還有瓦房屋子現在就隻剩些泥巴牆了,好歹看著還有些雞啊豬的也給我們毒死了……你們李家的閨女晦氣啊!你們李家人都是些黴星啊!嫁到我們家來就生了一個孫子,其餘兩個賠錢貨拿來有什麽用啊!休了她她自己不說要取嫁妝自己迴娘家了,這怪得到我們頭上說我們攆她迴去的……你們這叫強詞奪理!還綁了我兒子,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娘拚了命也要你們李家全家不好過!”


    “你他娘的老妖婆,顛倒是非黑白當真是功力深厚啊!”李銅心中不忿,正想迴她,卻被李大郎攔住。


    老村長咳了咳說:“這事兒咱們坐下來慢慢談。”


    “還有什麽可談的!”常寬娘頓時從地上爬了起來,指著李厚伯等人說:“趕緊把我兒子交出來!”


    一直沒吭聲的李銀站出來說道:“你讓交就交?你老幾啊?”


    他話說得慢悠悠的,可其中那股陰沉的味道,在場的人卻都能聽得出來。


    李銀越眾而出,手還抵在關文的胸前把他也往後邊推了推,步子邁得有些慢,一步一步地站到常家人麵前,下巴微微抬起,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聲音裏都充滿了佞氣。


    “常寬那〖狗〗雜種不是你讓我交我就交的,我還就告訴你了,不給我妹子一個交代,誰都找不著常寬人在哪兒,還有那個跟他攪一起的寡婦,這兩個人,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你能把我咋樣?”


    李銀微微蹲下身,看著瞪大眼望他的常寬娘說:“人在我手裏,你說你們要是我把我惹毛了,我什麽事兒做不出來?我毒你們家雞啊豬啊的我都下得去手,砸那寡婦家都能砸個幹脆利落,我還怯你們這點兒小道道?真他娘笑話,不信你們就試試看,左不過兩條人命,我李銀還就擔了,如何?”


    李欣頓時嚇得僵在樹後,一動都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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