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劉氏就來拉李欣,督促著她起了床洗漱,讓她趕緊吃了飯好等著朱氏來接她們。


    李欣懶懶的不想動彈,說:“娘去就行了,拉我去做什麽?”


    “抱抱小娃子讓你添添福氣,要是能讓他尿身上了更好,祛邪避禍。”


    劉氏一邊麻利地給她添著米粥,一邊給她夾了半個鹹蛋:“趕緊吃吧,不能讓你大伯娘等,不然又有得說了。”


    李欣挖了。鹹蛋嚼了嚼,喝了。粥說:“娘,我不想去。”


    “跟娘待一起,咋不想去了?”劉氏轉頭看她:“你們堂姊妹就四個,李春不說了,以後不和她來往,如今她自己事情也多,咱們也管不著。剩下就你珠堂姐你寶堂妹,還一個你,要是堂姊妹都不去,怕是你大伯娘心裏也不高興。”


    李欣無奈地揉了揉額角說:“那到時候大伯娘問我怎麽在家,我難不成說,我等關家的休書?”


    劉氏瞪她一眼:“別找借口,娘知道你腦子沒那麽傻。”劉氏歎了口氣說:“你也莫要這樣想,就說是你得了信就迴娘家來了,你大伯娘現在就心心念念著你寶堂妹,不會在意你太多事兒的。”


    李欣歎氣,這還不能不去了。


    正要開口卻聽劉氏道:“揚兒那娃子你大嫂知道幫你照顧,他跟山子兩個玩兒一起,你也不需要操心。”


    得,後路也給她斷了。


    李欣規規矩矩地坐在堂屋等著她大伯娘雇的馬車來接她跟她娘。


    楊家賠償給李厚伯家多少銀錢李欣是不知道的,但是李欣知道這筆錢是決計不會跟他們二房扯上關係的就是了。她爹肯定不會想算計大侄子拿命換來的錢,她娘呢也壓根沒打過那錢的主意,幫著籌辦喪事兒是看親戚血緣情分,並不是為的其他。


    至於她三叔三嬸那邊有沒有跟大伯家扯,李欣就更不清楚了。


    不過單看她大伯娘能雇馬車去鎮上看閨女,這手筆就有些大,想來是得了不少銀錢。楊家大抵出了不少血。


    剛擱下飯碗就聽見外邊有人喊,劉氏忙出了去,過了會進來叫李欣:“趕緊的,你大伯娘的馬車在外頭道上等著呢!”


    李欣理了理衣裳被劉氏拉著去了。劉氏一手拽人一手提籃子,嘴裏還念念有詞:“我這時辰算得可真準……”


    朱氏雇的馬車看上去還挺寬敞,裏邊兒就坐了兩個人,朱氏和李欣大堂姐李珠。


    劉氏趕著李欣上去,自己再爬了上去,趕車的馬夫問她們坐好了沒,得到迴應就揮鞭開始驅起馬來。


    李珠看上去比上一次見著的時候還要憔悴。人都瘦了好大一圈兒了。李欣叫了聲“大伯娘”、“珠堂姐”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就不怎麽吭聲了。


    倒是讓劉氏說中了,朱氏一句都沒問李欣,反倒是跟劉氏聊起育兒經來,說著說著就說到兩人年輕那會兒,朱氏開始迴憶生李寶時候的情形。


    兩個妯娌聊得火熱,顯得李珠和李欣兩個堂姊妹不大合群。


    瞧李珠麵上也尷尬,李欣便對她笑了笑。起了個話頭問:“珠堂姐什麽時候迴來的?”


    李珠笑得苦澀:“迴來了有一段日子了。”


    李欣一頓,想起迴來的時候李二郎說的,村裏有傳李珠被婆家休了——難道是真的?


    這話又不能明著問。也不是她該問的。


    正踟躕間,倒是李珠反問她說:“欣妹妹呢?什麽時候迴娘家來的?”


    李欣含糊道:“昨前天迴來的吧……”


    李珠笑了笑說:“你當家的也舍得你迴娘家,沒陪你迴來?”


    李欣臉上笑便僵了一下,說話也不大自然,模糊地“嗯”了聲,避開李珠的眼神。


    瞧她那樣子,李珠哪有不明白的?試探地問:“小夫妻吵架了?”


    李欣沉默了下,低聲說:“他爹說要休我出門,我這等著看他到底送不送休書來……”


    李珠頓時驚唿一聲,讓朱氏和劉氏都聽到了。


    朱氏趕忙問:“咋了珠兒?”


    “沒、沒事兒……”李珠趕緊圓了過去。見朱氏還望著她,便撒了個謊說:“剛才馬車顛了一下,我硌到屁股了。”


    朱氏笑罵她:“自己注意,小心點兒。”便又扭頭去跟劉氏說話。


    李欣能把她的事兒說給李珠聽,並不擔心李珠會宣揚出去。她這個大堂姐大了她五歲,雖然跟她從小沒玩兒在一起。但是姊妹情還是有的,麵子上也過得去。李珠跟李寶不一樣,李寶精明厲害,李珠則是軟和心腸,說好聽點兒叫不惹事兒,說難聽點兒叫悶葫蘆,什麽事情都裝在心裏。


    李珠拉了李欣跟她耳語:“你說真的?”


    李欣便扯了扯嘴角,默默地點了個頭。


    李珠頓時對她搖頭道:“你傻啊,這可應不得。”


    李珠踟躕了下方道:“聽堂姐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被休,村子裏三姑六婆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


    李欣強笑了下說:“要真過不下去了,我也捏了他們家把柄的,他們不想撕破臉,休書我是不會接的,要分開就隻能和離。”說著對李珠道:“珠堂姐,這個分寸我還是有的。我說等著看他給不給我送休書來,其實也隻是想看看他的打算。他要真那麽做了,那我也就死心了。”


    李珠似乎有些發怔,李欣搖了搖她,她才迴神過來,很不自然地對李欣笑。


    “珠堂姐,你怎麽了?”


    李欣擔憂地望了望她,心中想,估計李珠被休這事兒是真的了。她雖然心中也一團亂麻,可是同為女人,自然也能感受李珠的心情。


    李欣捏了捏她的手,彼此都沒有說話。


    到了地方,朱氏等人下了馬車,朱氏付了錢,又拉著劉氏說話。


    李寶婆家在弄堂巷子裏邊兒,馬車過不去,還得行一段路。


    朱氏和劉氏說得興起。往前走著,落了李珠李欣好長一截。


    這段路倒是清靜,周圍也沒什麽人,李珠和李欣挽著手。走到半途李珠才輕聲說:“欣妹妹,聽堂姐一句,既然是嫁了人,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脫離婆家。不管事情真相是什麽,這世道的人啊,隻會批評女人如何如何,再是男方的錯。也隻會算到女方身上。甭管是休還是和離,都一樣的。”


    “珠堂姐……”


    “要說和離,這還是那會兒為了保護權閥高門皇親國戚勳貴大臣家的貴女,才生了那麽個詞兒,咱們鄉下人,哪裏管得了那麽多的。就算是和離,那也會被人說三道四,除非再找個好的男人嫁了。否則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李珠深吸了口氣,看著李欣的表情很是憂慮:“你聽堂姐的,堂姐總不會害你。”


    李欣微愣。瞧著這個明明還很年輕,感覺卻已經很蒼老的堂姐,不由抿了抿唇,說:“那都是堂姐你自己的想法,首先自己瞧不起了自己,所以才會覺得別人都瞧不起自己。我以前也這樣過,倒是我自己把自己束縛住了。說我的那些閑話……我嘴上再怎麽說自己不在意,心裏其實還是很在意的。”


    李欣拉著李珠的手說:“我雖然不知道珠堂姐你發生了什麽事兒,但是總歸有一點珠堂姐你不要忘記了——如果連自己都不心疼自己,誰還會心疼你?而就算所有人都不心疼你。可至少還有你自己心疼自己不是?女人要對自己好一點,拿別人的錯誤和詆毀來傷害自己,哪裏值得?”


    李珠渾身一震,一直看著她拉著她的李欣自然感覺到了。


    李欣詫異地又叫了聲:“珠堂姐……”


    李珠驀地睜大了眼睛,看著李欣說:“欣妹妹,你剛才說……要自己心疼自己?”


    “嗯。”李欣點頭:“自己要是能心疼自己。那別人心不心疼自己就沒有多少所謂了。”


    李珠動了動嘴,正要說話卻聽前方傳來劉氏的聲音:“你們堂姊妹說啥呢?趕緊趕上來!”


    李欣應了一聲,和李珠手牽著手往前走。


    李欣說:“珠堂姐,跟你說個事兒你不要笑話我。我跟我婆家鬧起來了,迴了娘家,心頭一直不大爽利。昨兒聽二郎說,我當家的病了。我當時心裏有些隱隱作痛的,可同時還有一股暢快感,想著,他也能嚐嚐那種悶著發不出來的感覺。讓他體會體會也好,可他要還是體會不出個味兒來,或者他最後真拿了休書來,那我對他的期許也就完全沒了,跟他的個別家人過不下去,跟他也過不下去了。有他這樣的丈夫還不如沒有。”


    李珠怔怔地聽了她說,輕聲問:“可你嫁了人,又和離掉……那些閑話……”


    “閑話不聽便是,難道閑話說什麽就是什麽?”李欣笑了笑:“我還有爹娘兄弟給我撐腰,我也不是一個人啊。”


    李珠口中喃喃:“爹娘兄弟……”


    忽然“哇”一聲大哭起來。


    前麵的朱氏和劉氏聽到動靜忙走迴來,朱氏拉李珠問:“你咋的?”


    劉氏也問:“這咋的了?”


    李珠擦了擦眼睛,忽然破涕而笑。


    朱氏和劉氏都嚇了一跳,朱氏甚至伸手探上李珠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嘀咕:“沒發燒啊……”


    “沒事兒娘,二嬸娘。”李珠笑道:“方才欣妹妹講了個故事,我感動的……”


    劉氏望向李欣埋怨“好好的講啥故事?”


    李欣張了張嘴,李珠道:“沒事兒,二嬸娘。”又對朱氏說:“娘,趕緊給二妹送湯米去。”


    說著話,李珠對李欣露了個很自然的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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